爹爹督造的兵器,被人换过。 秦霁心跳陡然变快,忙将这纸收入怀中,提步沿着隐蔽的地方往回走。 她拐出船尾,还未走远,迎面便踏来一道蹬蹬的脚步声。 与那日在胭脂阁中听到的如出一辙。 秦霁垂下眼,默不作声与他错开。 待王州拐过弯,她脚下的步子立时变大。怀中揣着的纸像是一面鼓,每走一步,都像敲在这鼓面之上。 胸口砰砰作响。 秦霁在舱口停下,这儿的人多了起来,她掩在其中,重新看向船尾。 王州已经走出,一张黑脸正往这边张望,他的手里还捏着方才那个信筒。 秦霁迅速背过了身。 可前面似乎也未见安全,一行四五人从甲板处走了过来,眼神与她身后似有交汇,先一步进了船舱当中。 此份文书丢失不见,他们定然是要去船舱当中一个个排查。 秦霁心口一窒。 她得快些下船。 然而才走到甲板,秦霁身子一晃。只看见前边一个青年正在拉紧手中的麻绳,将鼓起的船帆吊紧。 他大声喊道:“开——船——喽。” 客船开动时,另一艘大船靠了过来。码头狭窄,两艘船一进一出,溅起的水花轻易能拍到彼此的船身。 趁着那伙人还没注意,秦霁绕到了船侧。当初在榴园翻过那么多回墙,如今还有些身手。 秦霁扶着船舷,没怎么费力就翻到了对面那艘船上。 她今日的打扮太不起眼,还没走两步,就被船上一人当成了小厮。 对方端了壶酒给她,催促道:“快些进去,里面大人等着呢,今日船上待客,我这还有好些东西要准备。” 见秦霁愣愣不动,他将她推进船舱,“别磨蹭,机灵些。” 不必辨认方向,光听里面嘈杂的乐声也知道那位“大人”要在哪间厢房中待客。 秦霁还未走近,有说话声先一步隔着船舱从外传进,压过了弦歌乐舞。 “那份调令不见了?王州,你这人不老实,是不是还打算以此威胁我们大人?” “呵。”王州冷笑一声。 “我都在你们手里了还有这闲工夫?那纸是被人拿走的,若是抓不住那毛头小子,只要没人下船,照样不会叫人知道。” 秦霁心头一惊,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再出去已没有可能。 她避开最吵最大的那间厢房,端着酒往过道深处走。 最里是杂物间,像是许久无人打扫,里面的灰尘都浸满了霉气。 秦霁轻关上门,躲在了里面。
第087章 杂物间堆了好些东西,原本不大的地方更加狭小。 秦霁顾不得嫌弃,耳朵贴在门边,细听外面的动静。 船下的摇水声一直没停,走道上的人来来回回,不知过去多久,秦霁终于等到一个安静的时候。 她蹑手蹑脚打开门,尚未迈出,就看见远处厢房门从里打开。 有两人正朝这边走来。 门边放着旧木柜,秦霁不敢再细看,侧身藏进了木柜后的缝隙。 那两人步伐渐缓,到最后,停在了门外。 王州扭头,对身后人道:“进里面说。” 两人先后跨进去,不过两息,王州的脚步便踉跄起来,他摸向自己喉咙,阵阵的腥热流到了手心。 张了嘴,一声也发不出。气窒在胸口,进不来出不去,只能瞪眼死盯着身后的人。 陆迢将他放倒,看向自己手中的匕首。上次秦霁那柄太薄,如今这把才算叫人满意,死人就该安安静静才好。 陈寻胆子小,城府深,留有不少后手。自己上船后,这船竟又离了岸。 事先安排接应的人不便贸然跟上,预先的计划就此打乱。 方才席间三言两语试探过,陆迢已知道这王州弄丢了什么,此人已经无用,再留着只会为他人利用来添麻烦。 不如死了。 陆迢将匕首擦净,提袍起身,戾气消失不见,转眼又是一身的庸官气派。 秦霁躲在柜子与舱壁的缝隙当中,从头至尾只听见一句话,然而鼻尖却实实在在闻着了一股血腥气,掺进了霉与尘之中。 他们二人进来不到一刻钟,秦霁却仿佛等了两个时辰,每一息都很难熬。 她缩着身子,盼着剩下这人快些走,听他走到门边,心里紧绷的一根弦松懈少许。 然而下一刻,他便折了步,秦霁被拎着领口提了出来。 兵刃的冷光晃进眼中,一股尖细冷风紧跟着涌进喉头。 他的动作太快,秦霁想往后躲,才仰头,后脑便撞上舱壁。 咚地一声过后,秦霁咬住下唇。 跑不了了。 她仰着头,一截秀颈滑出靛青衣襟,即便紧闭着眼也能感到渐渐逼近的凉意。 这种时候,说的常常比想的要快,她口不择言,“好汉饶命,我是这船上的乐伎,什么——” 预想的刺痛没有到来,出乎意料,颈间覆上了一抹温热。 指腹粗砺的触感分外熟悉,接着便是男人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什么傻话?没有弄伤。”陆迢确认完,转而去摸她的头发。 秦霁今日梳的男子发髻,她的头发又长又多。刚才这一番下来,发冠已经变得松散。 陆迢取下自己玉冠上的玉簪,替她簪上,“吓着没有?” 秦霁摇了摇头。 陆迢与她离得近,她摇头时,他还能听见乱蓬蓬的心跳。 她吓坏了。 不待细声安慰,走道有人走了过来。 “孙大人?孙大人?” 杂物间的门开了一道缝,陆迢重重按在门上,碰出的响声将那人引到门外。 “您在这儿么?孙大人?” 门内又发出了一声轻响,显见里面是有人的。 陈寻的师爷犹豫一瞬,抬手正要推门,忽听见里面一道女声娇呼。 “大人……轻些。” 这扇不怎么牢固的木门又晃了一下。 小厮面色一变,忙退开三步,背过身去。 陆迢声音喑哑,“烦陈大人再等等,下官就快好了。” “是是是,大人莫急,慢些来。” 小厮讨好着点头,连忙离开了此处。 杂物间内,陆迢松开秦霁的腰,“会不会水?” 这艘船上只有两个乐伎,那人一回去,便会察觉不对。 他们如今能走的路很是有限。 秦霁亦察觉此时情况不对,这艘船已经飘了许久,迟迟不见靠岸,反像是重新驶进了河道。 她轻攥着衣袖,“我会一点。” 先前端进来的酒被陆迢泼在门边,秦霁尚在看着面前簇然烧起的火苗,一回头,身后的舱壁竟破出了一个大洞。 如此巨响,先前那小厮还想拦着要去察看的人。 “就别过去了,这是他们在……” 方才房门还一晃一响的杂物间,此刻冒起了滚滚黑烟。 在被烟呛着前,先有四面八方的水朝秦霁涌了过来。水浪太重,压着她不断往下沉,转瞬眼前便暗了下去。 秦霁忍住挣扎的冲动,闭气仰头。 她不会游,但知道怎么浮起来。才露出水面,脸上便被拍了一道水花。 来人抱着她的腰,重新沉入水中。 陆迢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身上,待她越抓越紧快要支撑不住,才覆上她的唇,渡了口气过去。 大船烧出了一个窟窿,陈寻席间的酣醉扫荡一空,他站在甲板上,接连摔了五六个盏子。 “你们这帮废物!蠢材!畜牲!” 陈寻摔完了所有盏子,转头怒喝,“来人,给我放箭!” 船上备了一批最精良的羽箭,原是要带来济州给那些人冶炼兵器时做参照。 他此次来,也是为这新一批的冶炼事宜。济州的人空了许久,光靠一些差役并不方便。 他和布政司那位大人观摩下来,觉得这孙谦不错。许以小利,让他进来是两厢都能赚到的好事。 谁知他矿上的印鉴都许出去一半,竟然能出这种事? 此刻,陈寻发令,其余人立即排开朝着陆迢入水的地方放箭。背着船身滚滚而上的浓烟,数十支箭矢如同雨点一般齐齐扎入水中。 圈圈涟漪泛开之后,水面只剩平静。 * 天一点点暗下去,夜静山空,月色溶溶。 山洞外边亮起了一微弱的火光,草垛上盖着一件衣服,成了张再简陋不过的床。 草垛上躺了个小姑娘,乌黑的发散开。她在水中泡了许久,脸上的涂饰早就被冲洗干净。如今一张娇面失了血色,浓密的鸦睫沉沉闭着。 两个时辰过去了,还没见醒。 陆迢又一次探向秦霁颈边,感受到温热的跳动后略放下心。 视线落在一旁的发冠上,到此刻,他才有时间去想她为何会出现在船上。 今日这副打扮,定然是要走的。 陆迢耳中回响起她前夜的话。 秦霁说,自己把她当成一团可以随意揉捏的棉花,好言好语哄一哄就期望她变回去。 那时,他避开了她的眼神。 摸着心,这话若是再早上几个月,他们还在榴园,陆迢不会否认这句话。 他那时就是把她当成棉花,她说的再恰当不过。 可前夜,陆迢也没有否认她。 以前是因为不屑,现在则是因为不敢。 不敢让她知道。 秦霁说的没错——他喜欢她。 不止是样貌和身子,她的整个人,他都喜欢。 这几日秦霁不在风来园,他没有一夜能睡好。思绪不由自己,止不住乱想。 想起京城她假装柔弱,想起后来榴园他们很好,又想起前几日她不肯搭理自己。 每次想起的画面里,总少不了一个秦霁。 陆迢倾身,鼻尖掠过她轻慢的呼吸,继续贴近。 柔软相触的一瞬,她的唇瓣微微张开,陆迢趁势侵了进去。 她躲,他便进,舌尖不依不饶地纠缠。 直到秦霁难受,轻嘤了一声,他才抬起脸。 拇指抚过柔润的唇瓣,恋恋不舍,不妨被贝齿夹着咬了一口才松开。 见她撑手,陆迢扶着她坐了起来,“好些没有?” 秦霁点点头,推开他,自己坐在草垛上。 人还迷迷糊糊,不大清醒。 少顷,秦霁往自己怀里探,才发现自己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外裳,空空荡荡。 她抬起头,直望向陆迢。 “我的东西呢?” 浸了水的人儿,声音都还细弱着,一双眼睛却亮得很,远甚于今夜的月。 “你说这个?”陆迢从怀中取出秦霁捡到的调令。 这纸经水湿过一遍,烤干后皱了许多。 秦霁立即拿回,仔细确认后收了起来。她又摸向腰间,挂着荷包的地方此时同样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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