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迢上次分明气得不轻,她原以为他不会再过来,可他不止来了,且两次都当作无事发生。 秦霁越来越不懂这人在想些什么。 丝丝清香缠上陆迢的脖子,他将她抱得更紧,略为眷恋地在她颈间蹭了蹭。 陆迢今夜歇在榴园。 晚上,到了秦霁喝药的时辰,赵望同绿绣一起站在外边。 陆迢亲手将药端了进来,一人一碗。 秦霁坐在书案边,朝他手上看了一眼。陆迢的药汤与自己的不同,她闻过一遍,嗅出了鹿茸的味道。 秦霁小时候体弱,也用过鹿茸入药,知道这是治阴虚,益精血的药材。 堆积了一个下晌的害怕少去些许,但还是心虚。她不着痕迹地转过视线,只做不知道。 喝完药后,继续伏在案边,拿出这几日仿好的调令做比对。 这种事不能出现一点错漏,失之毫厘,得出来的结果则会截然不同。 秦霁牢牢记着这一点,比对起来很是仔细。 她全神贯注,陆迢也不好无所事事,手持著书坐在另一边的梨花木梳背椅上。 黢沉的丹凤眼只在书页稍稍一落,倏尔便越过去,看向书案边笔挺着肩背的秦霁。 陆迢特意在前些日子将手头的急事都处理完,好腾出这几日的空闲。 上一回他的确气得不轻,可是气头过去,难免要再想想她说的话。 秦霁说自己只拿她当外室,她看不出一星半点,亦是因他未曾言明。 此事陆迢这次已经跟家里商定,他的妻子,无需别人伸手挑挑拣拣。 他说了算。 时辰已经不早,陆迢见秦霁似比对出了结果,搁下书去到她旁边。 男人的胸膛宽阔又硬实,像一堵厚墙,猝然贴上后背让人有片刻的心慌。 陆迢恍若不觉,长臂环过她的肩,取出秦霁手中那纸仿出来的假调令。 他就这么将她圈在身前,对比着一旁的真文书看过两遍,眉梢微扬。 “画得很像,哪里学的这些?” 这话实在不像夸人,秦霁嗔他一眼,“以前家里来的一位客人。” 一边说,一边伸手要拿回他手中的两份调令。 陆迢松开她,将那张真的调令还给秦霁,拿着那张假的起了身。 秦霁拉住他一角玄青色的衣袂,两道弯弯的柳眉轻颦,“还给我。” “秦霁。”陆迢没给垂眸看着她,“这张纸,京城可有人愿意替你交上去翻案?还是自己去敲登闻鼓?” 秦甫之为官的做派向来是毫不徇私,平日结的梁子不少,加之此案背后牵涉的人太多,太重。 就算有人想要帮帮忙,也未必敢伸这个手。 她拿了又有什么用? 说起正事,陆迢一向简明直接,语气中甚而不自觉带了几分厉色。 他的话正中秦霁的下怀,听得她心里一酸,“那也不用你管。” 这是压在她心里最大的事情,虽没说出口,但总是在挂念,未有一刻真正放下。 陆迢说的她早就想过,没人会帮她,但那又怎样呢? 爹爹不能一辈子呆在岭东,她总要试一试的。 秦霁攥紧了拳头,认真重复,“这是我的事情,不必你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 陆迢咂摸了几遍这四个字,缓缓吐出一口气。好在被她气过多次,如今有怒气涌上胸口,他已能熟练地忍下去。 “若是我要管呢?”陆迢俯下身,拇指抚过她没有掉泪的眼角,慢声细语道:“声声,你应当知道,今上是我母亲的亲舅舅。” 当今圣上只有一个嫡亲姐姐,便是相隔十余岁的长公主。永安郡主是长公主的独女,圣上对这个侄女的喜爱人尽皆知。 不仅宫里专门为郡主辟了一处宫殿,甚而后来还禁不住她的相求,在陆迢父亲同人议亲之前,强行下旨给两人赐婚。 秦霁听过这些,也知道长公主如今只有陆迢一个嫡亲的血脉。 如果是陆迢在今上面前提起此事,顾着永安郡主和长公主,定然要比旁人好说话。 可是他……真的愿意帮自己么? 秦霁怔了好一会儿,目光渐渐上抬,停落在陆迢脸上。 刀削斧凿的眉棱此刻微微弯着,一身的凌厉被他敛起,眉眼间只有脉脉春风一般的柔和。 陆迢惯会拿捏人心,在她腮边啄了两口,声音放轻,“不早了,先去睡。” 陆迢去了趟书房,回来后,竹阁暗上许多,只有里间的灯架上亮着一盏孤灯。 拨步床边,梨花白的帘帐已经落下,地上珠串的影子还在微微摇动。 脚步声走近时,秦霁心头紧了紧。 脑中不受控制地冒出许多念头,陆迢或许不行的,前几夜不过是勉力为之,今夜这人还在喝补汤,想来是不行了。 陆迢却没如她的意,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身侧,一夜如何能够止住? 缠缠绵绵的吻落下,秦霁闭着眼,在她快要忍不住偏过头去时,陆迢忽而停了下来。 秦霁手心一松,一抹庆幸从心底溜出。 这些自然逃不过陆迢的眼睛,他几乎要忍不住心头不屑的冷哼。 她倒是舍得给他下狠手,当夜一过,他便叫赵望去杏和堂叫那姓狄的女医将那药原样配了出来。 是一方猛药。 若懂些医理,哪个男人见了不心惊? 幸而这药放得太久,冷天降了药性,且秦霁放药时用的量不够,这才没酿成恶事。 这十五日里,有良医随行在侧,每日都要给他针灸两回将那毒流逼出,汤药日日续着,一日三餐也换成了定时定量的药膳。 好在眼下已经恢复如初。 思至此,仍是气愤居少,庆幸居多。 陆迢也不知,自己何时竟有了这样的好脾气。 他吁出一口气,掰开她紧捏着被褥的小手,五指挤进了她的指缝,十指交叩。 秦霁怎么也没想到他停这么久是要做这个,不到一瞬的功夫,她敏锐地察觉到身下抵来了一个硬热的东西。 幽昏的烛光像一团暖黄的雾,将两人笼成一体。 “秦霁。”陆迢迟迟没有进去,而是唤了她一声。 视线交汇之后,他一字一字说道: “我会娶你,为妻。” 不是问句。
第097章 烛影深深,熏香袅袅。 垂下的纱帐上绣着长枝铃兰,纯白收束的花瓣之下,坠出粉嫩的细条花芯,晃摇时漾出阵阵春意。 不知过去多久,帐下挂着的珠串晃动幅度变大,一声娇娇的吟泣从帐内坠下,将将落地之时,被覆上来的薄唇轻巧掠去。 行至最后,交叠着的两只手一齐扣紧,两人手心间满是潮热粘腻的汗,分不清是谁流得多。 身下的锦被亦如淋过细雨一般,沾湿大片。 又是良久,秦霁撑不住累,睡了过去。鸦黑的羽睫浓长卷翘,像一柄乌扇,轻轻一扇,盈盈水眸中便会泛起涟漪。 她颈窝还盛着一滴晶莹的汗,陆迢俯首轻吮,薄薄一层皮肉盖着的喉结浮凸,上下滚动了两回。 一声低哑的喟叹隐落在沉沉夜色之中。 如这样的时候,从来只有她能给他。 “声声。” 陆迢拨出她颈边散乱的长发,将人重新放回枕上。他盯着樱红的唇瓣,薄唇张合,“我娶你为妻,好不好?” 小姑娘闭着眼,回应他的只有清浅又疲惫的呼吸。 陆迢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 她醒着的时候,他不敢问,这时问出了,又像是自欺欺人。 毕竟不回应,比拒绝要好。 翌日,金陵的雪停了。 晴光穿透层层冷云落下来,不过半日,枝桠上的薄雪化去,换上了朵朵初绽的粉梅。 秦霁静静赏了一下午的梅花。 掌灯时分,榴园也是安安静静。 绿绣端着一盘橘子进了竹阁,笑道:“姑娘上回没吃着,今日再烤一遍么?” 上回的橘子烤得太久,铁丝架子上只剩下几块焦黑的橘子皮,秦霁当时还可惜了一会儿。 她欣然答应,“好。” 两个黄澄澄的橘子并排摆在了铁丝架上,不一会儿,缕缕的橘子香气便扫净了药气,占满整个竹阁。 “这些日子不是雨就是雪,难得出了个晴天。”绿绣慨叹,“瞧着明天也会是晴天。” 秦霁提起唇角笑笑,“那要变暖和了呢。” “姑娘不知,不止是变暖和。”绿绣一脸向往的神情,继续说道: “十二月里,金陵大小寺庙还会在晴日办斋会,听说寺庙里的佛塔还会为民众放天灯祈福。” 秦霁手肘支在膝上,手心托腮,望着架子上的烤橘子,“是么?听着倒是热闹。” 绿绣正要点头,余光瞥见门纸上投出的人影,面上一喜,一边去开门一边对秦霁道: “大爷回来了。” 陆迢跨进房中,隔门吱地一声重新合上,绿绣的脚步声已经移到了外面的走廊。 剩下的那人一步步走近,在榻边的杌凳上坐了下来。 陆迢今日一早就出了门,秦霁没想到他还会回来,不免又想起自己昨夜听到的那句话。 她默默垂下长睫,遮住眸中不自在的神色。 昨夜自己只字未应,不知他又要打什么算盘。 铁丝架上,滚圆的橘子一点点变软,丝丝甜香飘进鼻尖。 陆迢抬起眼帘,一旁的人双手托腮,杏眸正对着炭盆,眼神却是涣散的。 不知想的是些什么。 他取长箸夹出橘子,在盘中放温后递过去,“你想去么?” 梅月放晴的时候,不止寺庙里举办斋会,外面也有庙会。回到金陵已有月余,她总是病着,还没怎么好好出去过。 秦霁的神思被这句话拉回,想过一番后点点头,“想去。” 近几天她的身子好了不少,能出去看看不是坏事。 十二月初五,晴。 四面布着青帷的马车从早上开始,便候在榴园外边。 秦霁不知陆迢的“去”有这样快,昨夜才答应,今日便要走。 绿绣一早就开始收拾衣物,她脸上满是高兴,又说了一回寺庙里放天灯的场面。 “听说寺庙的住持还会亲自给前来求愿的香客诵经开拨。” 她讲了许多,却都离不开“听说”两个字。 秦霁弯弯眼睛,“那你这回可要仔细看看,到底是不是如此。” 屋内的支摘窗开着,镂雕漆涂的酸枝木嵌出一副四方的画面,穿着湖蓝云锦披风的姑娘笑意轻轻。 恍有一阵暖风拂过,陆迢停了步,立在榴花树下。 若是自己在,她还会这样笑么? 秃树枝桠上的白雪初化,一滴水落在眉棱,铺开的冷意与他想到的答案略有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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