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不会的。 陆迢很清楚。 此行去的仍是瓦官寺,因着路上多是化雪的水坑,马车驶得慢了许多。 快到的时候,正是黄昏时分。 庙会上的大小摊子已经沿着寺外的主道向两边摆开,路上挤满了游客。 赵望停下马车,为难起来,“大爷……” 不消他说,车厢内的人光是听这喧嚷声,也能猜出外面堵成什么样。 马车定然驶不过去。 陆迢和秦霁一起下了马车,秦霁站定后,他侧身问道:“逛一逛?斋会还有些时候。” “好。” 他们这次到的时候比上次要晚,主道上处处都站了人,猜谜卖艺,长街游龙,处处都很热闹。 在榴园的时候,秦霁常常自己呆着,一静便是一整日。这样的日子过了月余,耳中忽地被喧阗人声堵满,她一时竟觉得恍惚。 沿路看过不少小摊,有了上次,陆迢知她不大喜欢这些小玩意。两人并排走着,一笼笼冒着热气的糕点出现在眼前时,陆迢停了步。 他买回一袋雪花糕,往身侧时,递了个空。 秦霁落后他一步,正扭头望着远处,杏眸大大睁着,看得认真。 陆迢的心绪在短短一霎的时间里从急至缓,如掉进沸水之中,幸而被捞了起来。 他挨着她的肩,“在看什么?” “没什么。”秦霁转回来,想着刚刚的人影,还有些失神。 对上陆迢不信的眼神,她心虚道:“这里的人好多都是成对出行。” 随便一眼,就能看到几对男女。 这下心虚的人成了陆迢,他抬抬下颌,模糊不清地嗯了一声,算是应和。 天色黑下去,瓦官寺里各处都挂上灯火,亮得晃人眼睛。 才走进去,便有穿着僧袍的小沙弥前来引路。 他抬了抬头,见是一对,面上露出笑意,“二位施主可是要去姻——” 陆迢将一串玉珠放进他手中,截断他的话头,“去看天灯。” 放天灯的地方在无峰塔,塔下不远处有一个明湖,湖边和塔下两处,此时聚了不少香客正在放灯。 陆迢也去买了个天灯回来,秦霁看向他另只手捏着的草穗。 “这是做什么的?” 陆迢将天灯提到她面前,扬唇道:“沾了水,说在天灯上写字,水干后菩萨就会看到。” 还未说完,他自己先笑出来。 这样骗小孩都差些火候的把戏,他竟然好好听完了。 秦霁听后嘴角也不自觉向上翘,抿着唇也藏不住。 接过天灯,陆迢视线忽而直直投向她的后方。 稍顷,他摸了摸她的发顶,“你先放,我待会再回来陪你如何?” “你去吧,不必陪我。” 她答应得极快,倒像是怕他反悔。 陆迢心里一堵,又摸了摸她柔顺的发丝。 他走后,秦霁将纸灯递给绿绣拿着。绿绣抱了一会儿,小声提醒道:“姑娘,再不写上字,这草穗就要干掉了。” 秦霁不信神佛,也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她恍而想起绿绣似乎信佛。 她将手里的草穗递过去,“给你来写吧,我没有心愿想要祈祝。” “这可是大爷买给姑娘的……” 秦霁直接将草穗放进她手里,“是我要给你,他不会生气的。” 绿绣听了这句话,放心地写了起来。 秦霁轻吐一口气,目光投向摇曳着波光的明湖。 想什么来什么,她的肩被拍了一下。 今天从视线里溜走的绿色身影出现在秦霁身后。 “姑娘,你知道——” 秦霁回首,两道视线撞在一处。绿衣女子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声声,是你么?” 秦霁摇头,旋即便提裙转身,她走得飞快,眨眼就进了人群。 “姑娘,你去哪儿?等等我。”绿绣手里还拿着刚点好的天灯,见此情况,立刻松了手任其往上。 她夺步追去,被一个穿着绿衣的女子拦手抢了先。 绿绣卯足劲,正要跑第二回 ,又同那女子的侍女撞在一起,两人一起跌在了地上。 再爬起时,那二人的影子都找不见了。 夜风瑟瑟,不断擦过耳廓,秦霁却觉不出一点冷。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跑过,心砰砰在跳,全身都发着热,像是快要融去。 不知到了何处,眼前越来越黑,跟着她的人渐渐落后,却还是在追。 秦霁一咬牙,提着酸得不行的两条腿,朝着前面黑乎乎的拐角跑了过去。 姚月河能追这一路,已是到了极限,看着秦霁就要拐进那片亮影也没有一个的地方,她步子一停。 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大家闺秀的架子了,反正这里也无人,大不了她不承认。 姚月河对着那个快要消失的背影,提高自己的声音,“秦声声!你要是真跑了,我再也不会理你!” 秦霁刚拐过弯,即刻止了步。 一大半是因为月河的这句话,还有一小半是因为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陆迢。 她第一次面对这样两难的时候,胸口心跳失序,气喘得更加忙乱。 陆迢走过去,“怎么了?谁在追你?” 他想要扶着她,在碰到湖蓝衣袖的前一刻—— 秦霁侧身躲过,推开了他的手,眉心轻颦。 寻常温温柔柔的人不经意表露出一次厌恶,旁人受到厌恶的感觉会被格外放大。 陆迢在此时此刻得出此条领会。 他收回了手。 “声声?” 那道女声还在朝着这边靠近。 秦霁的心提了起来,小声对陆迢道:“你不要出去,好不好?” 陆迢沉默看着她,并不答话。 秦霁咬唇,急得快要掉出眼泪。 她被看作是陆迢的外室,不知被多少人明里暗里鄙夷过,可那些人终究是外人,她不怕他们的闲言碎语。 可是月河不行,她是她很在意的人。 外面那道脚步声越走越近,陆迢仍是没有答应,秦霁抬袖擦了擦眼角,不再管他。 她回身时,姚月河恰恰经过墙角,到了她的身后。 秦霁牵起她的衣袖,“我没走。” “原谅你了。”姚月河喘着粗气,一把拉过她,警惕看向后面的陆迢。 “我们先离开这里。” 秦霁瞥了陆迢一眼,尽管周边很暗,仍能看出他面色沉沉。 她只停了不到一息,便跟在月河身后。 陆迢按紧手上的扳指,走到两人刚刚站着的地方,捡起了秦霁偷偷扔下的青鱼玉佩。 算了,若是这样交换,倒也能忍。 她们走得不算快,最后停在一处竹林说话。 陆迢站在不显眼的远处站了半晌,里面的人还是没出来。 他轻步走近竹林中,听见了方才那女子隐隐带着忧虑的声音。 “声声,你跟我走吧。”
第098章 月河今年年初成了亲,因夫君被贬到南边外任,便跟着来到这边,顺道游山玩水。 两人虽许久未见,面对面时也未有生疏见外。 直到她说出这句,秦霁蓦地没了话。 “怎么了?”月河摇摇她的绒袖,继续道:“声声,这里人生地不熟,到处都有官差要抓你,不如与我一起,我如今好歹是个郎中夫人,旁人奈何不了你的。” 稍顷,秦霁抽出自己的衣袖,“我不走。” 竹林暗处,一处落叶被踩动,发出枯脆的声响。 陆迢轻吐出一口气。 月河怔神的功夫,秦霁抿唇一笑,取下自己身上的湖蓝织蝶披风替她围上。 月河冬天从来受不得冻,刚刚为追过来,披风也不知扔在了哪儿。 秦霁一边给她系上毛领,一边道:“不用担心我,我在金陵有去处。现下时候不早,你先回去歇息如何?” 月光明朗,由竹叶交错的间隙洒进竹林,她们站得很近,近到—— 月河清晰看见了秦霁颈上两点可疑的红痕。 不是眼花。 她眉心一蹙,“刚刚那个男人,他……” 秦霁手心一抖,系带差点从手心滑落,她摇头,先一步否认。“不是。” 秦霁的语气十分肯定,“我不认识他。” 姚月河的视线从她颈上那一抹可疑的红痕移开,沉默了一小会儿。 声声在撒谎。 刚刚自己带她出来的时候,那个男人一直在看着她,那样的眼神,绝不会是不认识。 她深吸一口气,捏紧拳头,“那个畜生逼了你是不是?我——” 月河说到就一定要做到,秦霁赶在她说出来之前打断,这回没有否认,只是劝道:“回去吧,他们该担心你了。” 月河是同她新婚的丈夫一道来的瓦官寺,她跑过来没提前交代,现下天晚,那边找起人来只怕不方便。 月河也知道这层,仍不着急。“声声,你若是现在不方便,我等你两日。” 周围未见有人,她还是压低声音,“后日我们便要往江省去了,船与马都能是我们自己的,不会有人对赴任的官差起疑。——” 簌簌夜风穿过竹林,竹叶推挤着沙沙作响,一串脚步声突兀响起。两人屏了声,望向竹林外提灯走来的人影。 “月河,你在不在?” 那人瞧着一副斯斯文文的世家公子模样,喊人的声音却能将枝上鸟雀通通惊走。 月河的话还没说完,秦霁推推她的手肘,“回去吧,人家着急了。” 姚月河不满撅嘴,“我比他更急。” 只不过急的是秦霁之事。 她牵起秦霁的手,认真嘱咐:“声声,后日未时正,大雄宝殿拜普贤菩萨,我在那里等你。” 她一定要带她走。 魏离听见说话声,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瞥见月河身旁还有个姑娘,兀地又停下。 他无奈笑笑,“你叫我好找,可聊完了?咱们要点的香烛可烧了一大半。” “我知道了。”月河应声往外走,她还是不放心,又向秦霁确认,“我们说好了,不许不来。” 秦霁不给出肯定答覆,月河便一步三回头地望着她。 她只好点头,唇角弯出笑,“好。” 月河放下心,对她眨眨眼,牵着魏离走了。 同一个字,对陆迢而言却如当头泼了盆冷水。 寒凉刻骨。 早该猜到,在她的好友面前,他甚至连名字也要被抹去。 秦霁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视线中互相依偎的一双人融成一点暖黄的灯影,才慢慢往外出去。 沿着石子路快要走出竹林,她抬眼,陆迢正立在路尽头。 他身着赭色刻纹锦袍,外披了一件玄青鹤氅,姿态挺直如松柏,却又见不出一丝刻意,仿若这人闲散时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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