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既决定利用陆烽来揭露此事,便必要遭其反噬,今日之苦,他早有所料。 但这不重要。 他在诏狱中多待一刻,萧旭便少一分退路,也为起事多一分准备,直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卫凛这副淡漠凉薄的样子越发激怒了陆烽,让他忍不住咬牙笑道:“此间诸般刑具,卫大人想必是比我更清楚得多。” “今日我便要瞧瞧,是卫大人的骨头硬,还是诏狱里的刑罚硬。来人,先抽三十鞭,见见血再说!” 此处是诏狱里刑讯重犯才会动用的暗室,所用的鞭子都在烈酒中浸过,鞭梢包了铁,抽在人身上,要比寻常鞭子更痛楚数倍。 掌刑的百户是陆烽带来的心腹,得了令,当即便取下羊皮鞭走上前,毫不犹豫地狠挥了过去。 鞭梢呼啸着撕裂空气,瞬间在卫凛胸前抽出一道狭而深的伤口,像被尖刀狠狠剜过,皮肉破碎,带出一串细密的血珠,飞溅到他身后暗沉发黑的墙砖上。 血肉撕裂的剧痛传遍全身,沾过烈酒的伤处仿佛被火燎过,清瘦的十指瞬间收紧,卫凛本能地攥死了锁链,镣铐铁链被扯得哗啦震响。 掌刑的人用了全力,最后一鞭呼啸着落下,卫凛顿觉胸腔里一股血气翻涌沸腾,直冲向喉咙,呼吸间都是刺烫的腥气,身上肌肉不受控地发颤,鬓发已被冷汗浸透。 陆烽抬手止了下,阴恻恻地问,“卫大人这是非要包庇宁王不可?” 卫凛急促地喘息着,脸色一片惨白,好半晌,转头看向陆烽,眸光里带了几分讥诮:“你……不过是记恨我抄了陈家……你与陈宗玄同袍厚谊,想为他报仇,又,何必牵扯旁人?” “住口!” 陆烽登时大怒,一把扯过百户手里的鞭子,反手便狠抽了过去,骂道:“果然狼心狗肺之徒!陈大人是你救命恩人,你竟直呼其名姓?!” 五脏六腑仿佛痉挛到一处,卫凛闷哼了一声,鬓边冷汗直流,咬着牙,艰涩出声:“你……到底是在恨我对陈家下手,还是,在为璟王做事,咳,咳你心中清楚……” 陆烽神色一变。 卫凛低哂,“你与,璟王前后发难,其间巧合……你以为,我看不出?” 陆烽脸色越发难看,心里又恨又怒。 受刑的人明明是卫凛,自己是站在他面前的上位者,却仿佛依旧被他漠然地俯视着,甚至轻易洞穿自己竭力掩藏的心思。 好半晌,他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来人,拿盐来。” 校尉很快奉上一碗粗盐。 陆烽用手指沾满盐粒,抬眸,阴阴地剜了卫凛一眼,下一瞬,手指狠狠戳进他肩上的伤处,用力翻拧。 尖锐而剧烈的痛觉猛然袭来,卫凛的头猛地向后仰起,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汗珠混着血水渗入眼中,凤眸一霎被洇得发红。 刑架剧烈地震颤着,铁链镣铐碰撞出让人骨头发酸的磕碰声。 陆烽一心想看他叫痛出声,可偏生刑架上的人咬紧了牙一声不吭,整座刑室里只听得见他急而沉的喘息,除此之外,哪怕连一丝最轻微的呻吟都不曾泄出来。 倒显得自己只有张牙舞爪的无能。 陆烽伸手稳住刑架,钳住卫凛的前颈,继续寒声逼问:“还是不肯认?非要再多吃些苦头?” 卫凛近乎脱力,鲜红的血水不断地从他身上伤处淌出来,一滴,一滴,慢慢渗入地砖的缝隙。 过去许久,那股蛮狠的痛意终于稍微平息了些,他低低地喘息着,说出口的话,已是气音,“……世人皆知……诏狱最擅,屈打成招,非要我攀咬宁王,你不怕,他铤而走险?” 陆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眯眼道:“天子脚下,宁王他还有谋逆的本事不成?” “玄武之变……”卫凛咳笑了一声,唇边渗出血丝,“只需诛杀两位皇子便是……” 陆烽瞳孔骤然一缩。 今上只有璟王和宁王二子,倘若璟王出了什么事,那不论宁王犯下过多大的错处,皇帝还能连仅剩的这一个儿子也弃了不成? 璟王那里,需得多加防范才是。 想到这一关节,陆烽心中不由一惊,交待心腹看好卫凛,转身匆匆出了诏狱。 刑室里安静下来,厚重而无窗的墙壁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与光线。 见陆烽已上了套,宁璟二王这滩浑水彻底被搅浑,卫凛一直强撑着的心神终于松懈了几分。 直侵肺腑的寒意和周身的剧痛交织着,他熬得吃力,神智渐渐陷入昏沉,分不清是血还是汗,顺着硬挺的鼻梁缓缓滚落下来,“啪嗒”一声,砸落到地上。 浑沌迷蒙中,干裂出血的薄唇微微张合,卫凛无意识地喃喃了一声。 “般般。” 沈妙舟忽然从一片混乱的噩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心脏还在砰砰急跳。 自从那日和卫凛分开,她便心中不安,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两日来都睡不安稳。 天色还未亮透,惨淡的雪光透过窗纸,落在她身上,像带着丝丝冷意,引得沈妙舟无端端地打了个寒颤。 下一瞬,屋门被人急急叩响,在一片寂静中,尤让人心惊。 沈妙舟定了定神,朝着屋门问:“怎么了?” 柳七焦躁的声音随即从外传来。 “郡主,出事了!”
第71章 宫变 沈妙舟匆匆披好衣裳, 趿上软鞋跑去开门,“出什么事了?” “郡主,有两桩事。”柳七的神色有些难看, “刚收到大公子的飞鸽来信,五日前, 不慎让姓陈的那个小贼给逃了。” 沈妙舟意外地瞪圆了眸子:“陈令延逃了?” 柳七道是,“信上说他假作毒发,打晕看守, 趁机跑了。这小贼若是一路往京城逃的话,算算脚程,这两日差不多就要到了,您看可要调几个弟兄去城门截住他?” 她立马点头,“城西和城北都要留人。” 柳七应了声是, 又压低声音继续道:“还有第二桩, 昨夜宫里不知生了什么变故,派出禁军将萧旭的住处围了,看着像是软禁。” 萧旭出事了。 沈妙舟心头一跳, 忙问:“那卫凛呢?有没有他的消息?” 柳七迟疑了一瞬, 摇头, “咱们初到京城,王爷还很谨慎, 只放出了人手盯着萧旭那头的动静。” 想想方才做的噩梦,沈妙舟心里说不出的发慌,也不再多问,草草更衣洗漱后, 径直去前院寻祁王。 她刚一转过廊角,就见一个作仆役打扮的年轻男子, 正从祁王的屋子里退出来,那人似乎是听到了她这边的声响,脚步停住,警惕的目光一瞬向她扫来。 视线忽地相撞。 这个时辰天还未亮透,廊下的光线一团模糊,那人虽做了些乔装,可沈妙舟只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长廷。 杏眸唰地一亮,沈妙舟当即叫住他:“长廷!你家主子呢?是他吩咐你来的么?” 长廷此时也看清了对面的人,忙抬手行了个礼。 沈妙舟走近几步,仰起脸看向他,轻声问:“卫凛呢?” 长廷的目光闪了一下,神色有几分僵硬,“主子他……暂被收进了刑部大牢,等十五过后,各衙门开印再行过堂……” 不待他说完,沈妙舟忽然冷声打断:“他在诏狱,对不对?” “没,不是……”长廷一时有些语无伦次,无力地支吾了几句,对上沈妙舟清凌凌逼视过来的目光,很快便发觉自己根本瞒不住,好半晌,只能认命似的垂下头来,咬牙承认,“……是。” 尽管早已做好了准备,可亲耳听见这个确切的答案,沈妙舟心口还是猛地一缩。 她忽然有些腿软,脑中不受控地闪过噩梦里的场景,一颗心仿佛在冰水里上下沉浮,指尖冰凉。 轻描淡写地说什么“拘禁一段时日”、“不会有性命之忧”,可他树敌众多,进了诏狱,又怎么会只是“吃些苦头”这样简单呀…… 卫澄冰,你个骗子! 觑见她脸色不对,长廷急忙劝解:“郡主放心,主子他,他没有大碍。” 沈妙舟的眼圈一霎就红了,转眸看向他,声音都在发颤,“那是诏狱呀长廷!卫凛从前得罪过多少宵小,一朝入狱,那些人会怎么对他?他在里面多待一刻,要多受多少折磨,你比我更清楚的!” 长廷闻言也红了眼,唇角抿着,欲言又止。 安静半晌,沈妙舟攥紧手指,忽然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 长廷见状,暗道不好,拔步追上去,“郡主,您要做什么?” 沈妙舟吸了吸鼻子,“我要去接他回来。” 此言一出,长廷顿时惊出来一身冷汗,一面追着她走,一面急声道:“郡主,不成啊!宁王那头刚有些动作,倘若稍有纰漏,主子先前受的罪就都白遭了!” 沈妙舟咬紧牙,“我会易容,假作是萧旭让人动的手。” 长廷一时语塞,干脆几步抢到她身前,拦住她的去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劝道:“郡主,您不要冲动!主子他最看重的就是您,属下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去冒险!” 她怎会不清楚自己这样做是冲动,是冒险,可是噩梦里的场景不断在脑中交织闪现,她没办法放心,没办法冷静。 沈妙舟从一旁绕过去,继续往里走。 “郡主!”长廷忽然从身后叫住她,颤声道:“主子有留过话,说是若实在瞒不住,便要属下将此物转交给郡主!” 沈妙舟脚下一停,慢慢转回身。 长廷跪在不远处的地上,眼眶通红,手心捧着一个像玉佩式样的东西,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沈妙舟迟疑着走回去,在看清长廷手中之物的刹那,视线瞬间凝固,整个人顿时定在了原地。 那是一枚修补好的玉环。 “主子说,您看了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一大一小两块玉玦拼作玉环,两端的断裂处用金丝缠绕镶嵌,严整地拼合到了一起。 不可置信地,沈妙舟杏眸一点一点睁大,死死地盯着那玉环,半晌说不出话来,眼眶渐渐热得发烫,泪意汹涌着泛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这是,她和哑巴哥哥的玉环啊! 怎么会在卫凛手里?若只是碰巧捡来,他又怎会知晓她送玉环的意思? 卫凛……难道,哑巴哥哥,就是你么? 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你么?! 哑巴哥哥还活着,回到了她的身边,变成她的澄冰哥哥。 那卫凛什么时候认出她来的?竟然半点都不曾与她说。 心里满是酸楚,一时间百感交集,她想笑,又想哭。 泪水一霎模糊了视线,沈妙舟呼吸发着颤,纤白指尖小心地抚上那枚白玉环,轻轻摩挲。 环者,还也。 他是在答允她,会平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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