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还说,三月三,定不失约。” 沈妙舟攥紧了玉环,抹掉眼泪,抬起脸,在远处渐亮的天光下,双眸粲粲如星。 越是最后关头,她越要沉住气,还有爹娘的仇要报,要和萧旭父子做个了断。 他用自己的血肉为她铺好了前路,她绝不能辜负。 卫澄冰,你不许食言,要等我。 ** 宁王被软禁的动静不小,很快便传遍京师贵胄人家。眼下年节未过,堂堂亲王竟被直接封门圈禁,难免引人联想,三日过去,京城中看上去风平浪静,暗地里却隐隐蔓延出一股越发紧张的气氛。 眼下已是晌午时分,天色仍灰蒙蒙的,铅云密布,远远瞧着,似是风雪欲来。 沈妙舟仔细地做了易容,又扮成秦舒音的模样,换好衣裳,按着与祁王先前定好的计划,乘车入宫。 宫城里看着倒是一切如旧,瞧不出什么异样。 夜色渐深,乾清宫的东暖阁里灯火通明,皇帝阴沉着眉眼,一页一页地翻看陆烽白日里送来的密揭。 三日过去,诏狱里用尽了手段,竟半点撬不开卫凛的嘴。 皇帝看着手中的密揭,心中怒意渐盛。 倘若卫凛认得痛快,他或许还会疑心是有人设局攀咬宁王。 可卫凛咬死了不认,反倒表明他与宁王的关系当真非同一般。 卫凛不会不明白,既进了诏狱,自然再无仕途前程可言。 他和宁王若只是寻常的收买往来,早早招认,至多不过抄家流放,还能保住一条命,可他宁肯吃尽苦头,也绝不松口把宁王牵扯进来,此间态度便足以说明一切。 “刘冕。” 皇帝忽然开口。 正在帘外煎药的刘冕忙放下蒲扇,应声入内,“万岁爷。” “伺候笔墨。” “是。”刘冕恭敬应了,低垂着眼皮,往砚台中添水研墨。 皇帝沉默片刻,提笔蘸墨,在明黄绫绢上徐徐写下几行字,写完,目光深沉地注视了半晌,这才搁下御笔,吩咐道:“用印。” “是。” 刘冕躬身上前,余光扫过黄绢上的内容,是一道废王圈禁的诏书。 他神色不改,小心翼翼地拿起玉玺,沾过印泥,端正地盖了下去。 殿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刮得越来越烈,挟着尖厉地呼啸声从远处卷过,忽地刮开了两面槅窗,冷风直倒灌进来,皇帝被吹得狠打了一个寒颤,伏下身子剧烈地咳起来。 “快关窗!” 刘冕低声招呼值守的小内侍去关上窗户,自己从角落的小柜里拿出大氅给皇帝披上,又回身去帘外药炉上倒了药,捧到皇帝跟前,“万岁爷,该进药了。” 皇帝接过药碗,正要饮下,忽听殿后传来几声老鸦粗噶的叫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用药的动作一顿,“宫里几时有这等晦气的鸟了?” 刘冕心头一抖,忙定了定神,小心道:“年前宫人们驱赶过一回,许是有些疏漏,奴婢一会儿便去叫人,非将鸦窝清理仔细不可。” 皇帝淡淡应了,没再多问,复又抬起药碗。 刘冕屏气凝神,不动声色地看着皇帝慢慢将一碗药喝了个干净。 更漏声响,已近子时,很快,就要开始新的一日了。 殿外朔风呼号,不知过去多久,风声里隐隐送来几分不同寻常的喊声,像是有人在哭喊,又像是有人在厮杀。 皇帝脸色微变,“出了何事?” 殿内一片安静,无人应答。 眼见不对,皇帝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问:“禁军呢?朕的亲卫去了何处?来人!快来人!!” 依旧无人应声。 除了风声嘶鸣,只听得见殿外越来越清晰的兵甲摩擦和打斗的喊声。 皇帝脸颊的肌肉一阵颤抖,剧烈地咳喘了几声,嘶声唤道:“刘冕!去,你去外面叫人来!” 刘冕却袖手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等了半晌,未见动静,皇帝警惕又迟疑地看了过去,然而还未不曾开口,眼前便一瞬一瞬地发黑,两条腿阵阵发麻,连忙扣紧桌案的边缘,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意识到了什么,皇帝不可置信地看向桌上空置的药碗,又缓缓转头看向刘冕,“这药……” 刘冕低垂着眼皮,默认。 最可怕的猜测得到证实,皇帝勃然大怒,劈手将药碗笔墨狠扫到地上,死死地盯住刘冕,简直恨不能活吃了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张口大骂:“狗奴才!狗奴才!” 刘冕面上却含了浅笑,垂首道:“是,奴婢是狗奴才。可狗奴才也想奔个前程啊。” “你!你——!” 药性发作,皇帝还想继续怒骂,可力气尽失,只能颓然地跌坐回龙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几乎就要到了眼前,突然,一个浑身是血的小黄门扑开殿门,摔了进来,高声喊道:“陛,陛下,宁——” 话未说完,便被一柄雪亮长剑猛地刺穿后心,钉在地上! 长剑没有丝毫停留,又迅速拔出,小内侍的背上登时蹿起一弧血箭,尽数喷洒到持剑之人的脸上。 那人提着还在滴血的长剑,缓缓从暗影中走出来,兜鍪下露出的一双眉眼沾了血,更显阴戾。 正是萧旭。 萧旭迈过门槛,一挥手,身后的亲军护卫瞬间分散开去,团团围守在乾清宫外,又从外合上了殿门。 眼看着萧旭提着剑一步一步走近,皇帝目眦欲裂,惊惧盛怒交集,颤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指向他,“你,你这逆子!竟敢谋反?你哪来的本事谋反!!” “父皇何必把话说得这般难听。”萧旭抬手抹掉脸上的血迹,嘲道:“是您想要逼死儿臣在先,儿臣不过是来讨个公道。” “说起来,倒是要多谢父皇下旨,命儿臣押送俘虏入京,要不然,还真不好在京中找到这几百个得力的人手,再加上您的禁军都统张勋张大人,今夜控下乾清宫,倒也不难。” 皇帝气得周身混颤,脸色紫涨发红,嘶声怒骂:“孽障……孽障!朕养你二十余年,你这孽障,竟要与朕父子相残!” 萧旭丝毫不以为意,不疾不徐地走到桌前,目光扫过上面那张明黄绫绢,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父皇,你当真从未偏心过我半分。” 说罢,他一手挑起黄绢,送到一旁的烛台上烧了。 蚕丝烧焦的气味在空气中慢慢散开。 皇帝喘着粗气,面颊肌肉抽搐,死死地盯着他动作,一言不发。 萧旭走回到桌前,重新铺开一张圣旨绢布,俯身逼视向皇帝:“还请父皇下诏,退作上皇,传位于儿臣。” “你果然是最像朕的儿子。”皇帝认清了眼前局面,抬眸看着萧旭,凉笑了一声,“想要朕的亲笔诏书?做梦。你不如干脆杀了朕。” 萧旭眯了眯眼,看向刘冕。 刘冕会意,上前劝道:“陛下,您这碗药里添了不少的麻黄和甘草,若是不能及时服下解药,过上一炷香的功夫,药性对冲必致人中风,届时口眼歪斜,瘫痪流涎,您又何苦呢?” 皇帝的眼中瞬间划过一丝恐惧,可身为帝王的自尊自傲又让他满腔都是愤恨不甘,他绝不肯亲笔签下这诏书,绝不! 萧旭见状,也不多废话,干脆蘸了墨,自己动笔。 “你!放肆!” 皇帝眼睁睁看着他在那绫绢上落了笔,心中愤怒已极,只觉手足冰凉发麻,胸口狠狠憋住了一口气,吊不上来,咳喘越发急促,忽然之间,猛地向前喷了一口血出来,整个人彻底瘫软在龙椅上,半点动弹不得。 诏书写完,萧旭正要取玉玺盖印,殿外忽然响起箭矢密如急雨的破空之声,夹杂着兵卒的呼喝—— “宁王谋逆篡位!诛逆贼,救陛下!” 箭矢从四面八方急射而来,一时间殿外的叛军只来得及惊呼,丝毫无力招架,到处都是箭矢入肉的闷响,惨叫呼号乱作一团。 听见殿外乍起变故,皇帝虽然还瘫斜在龙椅上,唇边不断溢着白沫,那双死寂的眼中却骤然腾起灼灼的惊喜之意。 萧旭和刘冕不由大惊,今夜本就是张勋值守宫禁,四道宫门早已落锁关闭,不服的人都已被杀尽,皇帝又身在此间,还有何人能得知消息,调动兵力? 萧旭正惊惶着,殿门忽然被人从外撞开,乌泱泱的金吾卫和锦衣卫一涌而入,瞬间便将萧旭和刘冕擒住,死死地捆绑起来。 局势反转太过突然,萧旭脸色一瞬难看至极,厉声斥问:“你们是什么人?!” “是来杀你的人。” 一道清亮干净的声音在人群后脆生生地响起。 “今奉皇后凤命,诛杀逆贼萧旭。” 外围的金吾卫和锦衣卫纷纷向两侧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皇帝竭力地仰起脖颈看过去,前面那人,他一眼认了出来,是内阁首辅孙钰,后面那人…… 看着竟是……阿音? 皇帝歪斜在龙椅上,嘴角流着白沫,眼中满是惊喜,挣扎着喊:“阿音……救驾……救……” 迎着皇帝欣喜若狂的炙热目光,沈妙舟抬手撕掉脸上的易容,唇角轻轻翘起。 “可惜了。” “我不是来救驾的,我是来,替我阿娘爹爹,同你们算账的。”
第72章 诏狱 看着皇帝眼里惊喜的光亮一霎寂灭, 沈妙舟心中顿觉一阵快意。 从前她什么都不知道,只当皇帝是一个疼爱自己的舅舅,会教她骑马, 赐她食邑,送她最饱满的合浦珍珠, 最新鲜的岭南荔枝,将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看待。 可原来,却是他害死了她的阿娘, 害死了她的外祖。 这般血海深仇,要亲手去报才痛快。 萧旭愣怔一瞬,随即剧烈地挣扎起来:“嘉乐?是你!贱人!又来坏我大事!!” “是你多行不义必自毙。”沈妙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害我阿娘和爹爹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眼见着皇帝已是回天乏术, 但明面上的功夫总还是要做一做, 她唤来一个亲卫,吩咐他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 亲卫领命去了。 一名事先得过卫凛授命的锦衣卫千户与他错身而过,匆匆进殿复命:“郡主, 逆犯张勋已被生擒, 祁王闻讯率亲卫入宫护驾, 正在清扫宫城内的叛军,即刻便到。” 萧旭的兵马不过一千有余, 只是仗着有张勋作为内应,这才一路直取乾清宫,如今逆首被擒,剩余残兵清理起来并不算难。 沈妙舟点头应下, 转而看向一旁的首辅孙钰和两位阁臣,客气道:“宁王萧旭逼宫篡位, 罪证确凿。今夜之变,有劳几位阁老告与百官,主持前朝大局。” 孙钰等人今日正于内阁当值,被乱兵堵在了文渊阁里,心惊胆战地亲眼见证了今晚的宫变,直到锦衣卫的人赶到,这才侥幸保得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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