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们搬来椅凳,首辅孙钰带着阁部众人与祁王围坐下来,共同商议收整京军防卫、旧案重审、大行皇帝丧仪等诸多事项,但终究是变起突然,众人都有些无措,一时间忙作一团。 祁王在京中暂居的府院里,也是一片兵荒马乱。 卫凛在诏狱里受了寒,不知何时发起热来,一直昏迷着,由长廷负进内院。几个亲卫搭着手,将他平放到软榻上,除去衣衫。 热水和伤药事先都已备好,沈妙舟卷起袖口,回身拧干帕子,拨开他额前被血水和冷汗浸透的凌乱碎发,小心翼翼地给他擦脸。 太医很快赶到,上前给卫凛清理伤处,诊脉敷药,足足忙了两个多时辰,才将他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处理停当。 屋子里都是血腥味,卫凛双眼紧闭着,脸色惨白。 沈妙舟心里揪疼得说不出话,咬紧了唇,轻轻握着他细瘦的手指。 方子写好,长廷匆匆拿去煎药,太医回过身,斟酌着措辞道:“郡主,殿帅这伤……虽万幸不曾累及脏腑,没有性命之忧,但外损实多,几处肋骨有裂,加之寒邪侵肺,若要痊愈……还需得假以时日,仔细调养。” 太医说得委婉,沈妙舟却听懂了,言下之意,若是休养得不好,往后说不准会落下什么症候。 她吸了吸鼻子,点头应下,“我知晓了,不管要用什么药材,都捡最好的来,太医院里若是没有,公主府里有。” “臣明白,还请郡主放心。” 已过晌午,亲卫送太医去前院用饭,稍作歇息。 不多时,旁人都退了出去,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沈妙舟坐在床前的脚踏上,一眨不眨地看着榻上的人。 屋子里炭盆烧得暖热,卫凛赤着上身,只虚虚地盖了层薄被,露出宽阔平直的肩膀和小半边劲瘦胸膛。 他肌肤本就生得白净,如今更是苍白得几乎不见血色,几道鞭痕纵横交错,愈加显得触目惊心。 不过短短数日,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已清减了一圈。 沈妙舟昨晚一夜未眠,此刻却没有半分睡意,只守在卫凛身边,听着他浅浅的呼吸。 挨到傍晚时分,卫凛终于退了热,可意识依旧昏沉着,一直不曾清醒过来。 沈妙舟寻来一方干净的软帕,沾了水,一点一点润湿他微微干裂的嘴唇。 天色渐暗,屋内掌了灯,在脚踏前摇曳出一团昏黄的暖光。 沈妙舟托着腮,坐在朦胧的光晕里,望着卫凛清瘦的侧脸,思绪纷纷杂杂,想起在崔府,透过盖头的红纱,与他对视的那一瞬;想起他把自己从疯马蹄下拖出来的刹那;想起在北镇抚司里,他搓的那个小雪球;想起在暗巷里和他交手;想起自己中了毒,迷糊中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数不清的画面在脑中交织闪现又匆匆掠过,越想越觉得缘分奇妙,兜兜转转,他们之间竟会生出这样深这样深的牵绊纠缠。 胡思乱想着,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窗外夜色浓稠,屋内幽深阗寂,烛光静静倒映在帐幔上,除了更漏滴答,只听得见清清浅浅的呼吸声。 虽然太医说不会有性命之忧,可眼瞧着卫凛一直神志不清地昏睡,沈妙舟心里愈发觉得惶惶,莫名地,竟像是要抓不住他一般。 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寻太医再过来看一下。 沈妙舟摸了摸他发凉的手背,心里一阵闷疼,喃喃着威胁:“卫澄冰,你若敢有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站起身,把卫凛的被角往上掖了掖,又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要往门外走。 “不会……” 虚弱低哑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沈妙舟抬步的动作一顿。 “我不会有事……” 沈妙舟一瞬惊喜地睁圆了眸子,忙转回身去。 卫凛躺在榻上,面色苍白,抬眼望向她,漆黑的凤眸半睁着,隐约倒映出细碎烛光。 “因为我遇见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我对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如今我与她浓情蜜意……我疼她入骨,视她如珠如宝…… 我答应她,要活下去,便不会食言……” “卫凛!”沈妙舟眼圈一瞬就红了,鼻子发酸,很想抱一抱他,却又怕碰疼他的伤口,便只抓紧了他的手,贴到自己颊边挨蹭。 她心里一边欢喜得冒泡,一边又忍不住微微脸热,这人真是坏死了,怎么连她那么久以前编的瞎话都还记得啊,现在又拿出来逗她。 “傻般般。”卫凛声音低哑,带着一层薄茧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的脸颊,麻酥酥的。 “你才傻。”沈妙舟喉咙微哽,顿了顿,又忿忿补充道:“你都要傻死了!” 卫凛轻轻勾了下唇,算是默认,“上来歇息。” 心神紧绷地熬到此刻,沈妙舟也当真是累了,一回生两回熟,这下半点都不曾推脱,脱了外衫,小心地越过卫凛,爬进床榻内侧躺好。 夜深人静,两人的呼吸细细起伏。 躺了一会儿,沈妙舟忽然开口:“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这间屋子是我的寝室,这是我的榻。” 卫凛刚醒,人还疲乏虚弱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嗯?” “你衣衫不整,睡了我的榻。” “所以……”沈妙舟凑近了些,贴着他的耳畔,唇角轻轻翘起,软声道:“卫澄冰,你完蛋啦,这辈子都别想再跑掉了。” 馨甜的热息扑向他的耳廓,像一朵带着热意的云,一缕一缕直往耳里钻。 卫凛心口暖热,不禁低低笑了一声,只是刚一出口却成了呛咳,一瞬震动得背后肋骨剧痛,疼得他额上霎时冒出一层薄汗,无意识地倒嘶一口凉气。 沈妙舟的心跟着一紧,忙支起身子问:“是不是很疼?我去寻太医来。” 卫凛慢慢忍过那一阵痛意,哑声哄道:“无妨,休养几日便好了,睡罢。” 沈妙舟点点头,这回不敢再乱闹,乖乖闭上了眼,似乎也确实是困倦得狠了,很快便睡熟过去。 ** 卫凛身上伤重,一时半刻无法下榻,只能依着太医的吩咐好生静养,将锦衣卫所掌的暗桩和密报尽数交到沈妙舟的手上,由她帮着祁王打理京中错综复杂的官员关系。 兴宁十一年二月,祁王奉高宗皇帝遗诏,继皇帝位,昭告天下,改元建明。 新帝祭告太庙,依逆犯萧旭口供,着令重审靖和二十七年虎略口战败一案。 沈镜湖和沈钊在庆阳收到消息,也收拾好了行装,由护卫随行,启程回京。 祁王毕竟离京十年,对京中人事了解不多,身边可靠的臣工又不够,新朝初立,千头万绪,沈妙舟依着锦衣卫留存的线报帮他处理杂事,数日里都忙得脱不开身。 卫凛倒是很听话,只在府中安心养伤,按时服药。 一连忙了几日,终于得空,沈妙舟欢喜地回了王府小院,沿着回廊一路往前走,心情越发轻快。 进了门,就见卫凛正躺在暖阁里的一把藤竹小椅上,似是在休憩小睡,摊开的书卷盖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头微微向后仰着,越发凸显得喉结锋利清俊。 淡金色的夕光从西窗里斜射进来,轻轻落在他身上。 他穿的是一身天青色绣竹襕衫,这样远远瞧着,不像是走过血火,握剑横刀的杀神,倒像个温养在锦绣堆里、无所忧虑的清贵公子。 沈妙舟忽觉心里一阵说不出地发软,反手小心地合严屋门,慢慢走到小椅跟前。 卫凛睡得正沉,胸膛微微起伏。 沈妙舟不由得放低了呼吸,轻手轻脚地去床头取了张薄毯,又轻手轻脚地走回来,缓缓扯开,给他盖到腰腹之间。 正想起身,腕上忽然一紧。 沈妙舟微微一愣。 下意识地抬眼,正撞进一双含笑的凤眸。 卫凛不知何时醒了,拿下了盖住脸的书卷,声音带着些刚睡醒的低哑,“别走。” 说着,他掀开一旁的熏笼布帘,拿出一包栗子仁递给她,勾唇道:“听长廷说你要回来,便剥了一些。” 沈妙舟心里一甜。 忽然想到些什么,她伸手摸了摸卫凛光滑干净的下颌,杏眸亮晶晶的,“我这两日见了好多留胡子的老头,看来看去,还是澄冰哥哥这样最好看,以后你答应我,不许蓄须。” 卫凛反握住她的手,眸光温热地觑着她,轻笑了一声,“自当谨遵郡主谕令。”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柳七匆匆跑过来,笑容满面,“郡主!驸马爷和大公子到了!就在大门外!”
第75章 成婚(正文完) 沈妙舟闻言, 忙招呼人将屋子再洒扫一遍,准备饭食,欢喜地出门去迎沈镜湖, 带他回院安置。 卫凛重新梳洗换衣后,去往前院拜见。 沈镜湖听见动静, 转回头,看着眼前眉目俊朗的青年,温和地笑了笑, “坐吧。” 卫凛应了声是,恭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 萧萧肃肃,疏朗清举,身姿挺拔,倒也当真称得上一句姿仪俊秀, 郎艳独绝。 沈镜湖看着眼前人的模样, 心情甚是微妙,既有欣慰,隐约地, 又颇不是滋味。 他在启程前收到了般般的传信, 彻底知晓了这段时日的来龙去脉, 包括卫凛的真实身世。 卫凛竟然就是卫清昀的胞弟,是那个十三岁中举, 文采风流的卫家二郎。 这个消息实在是让他心头百味杂陈。 当年清昀在般般阿娘的麾下效力,品性贵重,是难得的将才,听闻他家中胞弟更是少年英才, 聪颖过人。 若是没有那场变故,以他们两家的交情, 说不准,平嘉还真的会选卫二郎来给般般做夫婿。 想来缘分不可谓不玄妙,时隔多年,两个孩子糊涂乱闯,竟也能这般重新牵起一条红线来。 沈镜湖先开了口,淡淡一笑:“你和清昀长得倒是不甚相像。” 卫凛道了声是,“兄长样貌更肖先父。” 沈镜湖点点头,不再多言别事,直接问道:“你与般般的事,我也知晓一二。如今,你可是心仪我家般般?” 卫凛闻言,脊背一瞬绷紧,站起身,郑重道:“是。澄冰心中所念,唯般般一人,还望驸马成全。” 沈镜湖看着他,慢慢开口,“般般是我心中至宝,只要她能快活一生,我和她阿娘便别无所求。她既喜欢,我便不会阻拦。” 卫凛眸光一霎微亮,屏息听着下文。 “只不过,般般被我们这些长辈宠惯坏了,有时会有些娇蛮,偶尔还会有些任性。” 卫凛心里清楚,这都是些寻常谦辞,大抵还要再说些多多担待包容的客套之言,可他仍觉听着刺耳,想要开口为她分辩。 不料薄唇刚动了下,就听沈镜湖话锋一转:“但她性子就是如此,你若不能容让,惹她委屈,休要怪我与你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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