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的脸面被她踩裂不少,但还留着几分。 直到她赏狗似的扔下一个金锭,谢平彻底没了动静。 她问:“你会做饭吗?” 谢平瞥过头,哀怨地盯着地面,“会。我在老家做过厨子。米面汤都会做,最擅长做家常菜。” “那就够了。” 她站起身,在屋里转了转。 “把你的书拿上,跟我走。” 谢平活了二十三年,吃过许多苦,都硬抗了下来。但今日吃的这重苦,竟破天荒地让他有了想流泪的冲动。 不仅要管比他小的人叫“姐”,还被当成狗受侮辱。 更可恶的是,他居然半点不敢反抗,还收了她扔来的钱。 谢平:“姜……姜姐,书太多了,我可能得来回搬好几趟。” 姜姝:“是有点多。” 起码有百十来本吧。 “不过这不是问题。”她说。 紧接着,她把书籍呼啦啦地推到书箱里,这里塞一本,那里也塞一本。好在书箱够宽敞,百十来本书挤着塞塞,一箱就能装完。 谢平:“姜姐,我恐怕背不动。” 话音刚落,就见姜姝举重若轻地背起书箱,还能对他笑笑,“走吧。” 谢平:!!! * 路上没人,姜姝大气不带喘一口,兴致勃勃地跟谢平说话。 “朝廷兴建园林,供游人游玩。逛完园,肯定要去用膳。这一带目前还没餐店,咱家美食铺的作用就在此。年前年后起码得把一楼修葺完毕,平时供工友一日三餐,赚点零碎钱。后面慢慢修葺二楼,设雅间包厢,供给有点小钱的客人。” 她说得那么美好,把谢平的希望也带了出来。莫名其妙的,他就把他的全部都托付给了她。 他说:“姜姐,往后我就跟着你干了。” 姜姝:“嗯。” “我现在相信你了。”他扭捏得像个小媳妇,“我不会背叛你,也请你,帮一帮我。我想赚钱,赚很多很多钱。” 姜姝回过头,“小谢,我果然没看错你。” 俩人都穷怕了,所以敢冒着旁人不敢冒的风险,放手一搏。 恰逢暝暝日暮,俩人的身影在地上拉得格外长。一前一后,相互交错。 她的笑意仿佛被寒气冻住了,冻成一块冰,“砰砰”地砸到他心里。 等他发现那块冰在慢慢解冻,越看越清晰时,他已在店铺里度过了小半月。 不过短短数日,他就已发现,姜姝是他认识的所有人里,最令他移不开眼的那一个。 辛苦铺好的地面再次开裂,她会拍拍他的肩,温柔宽慰,“小谢,我们一起再铺一次”。 给他做了一整面墙的书架,半点不觉得辛苦,“毕竟你是读书人嘛,作为老板,我不能在读书方面苛待你。” 精心挑选各种蔬菜瓜果,捧到他面前,“赶紧补补,把身子养好。” 她说:“因为你是小谢,我早把你当朋友了。咱俩可是共同谋生的伙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她说:“客栈掌柜跟我讲过你的情况。在决定敲门那刻,我就已经认定,你我是一路人。你的聪明,勤恳,忠诚,完美符合我的需求。” 她说:“那天发狠是故意吓你的。我尊重你,也请你不要轻视我。我这个人,对朋友是很好的。” …… 何其有幸,能拥有一个性格这么好的朋友和老板。 谢平低下头。 忙得顾不上做饭时,她还会跑大老远去买饭,提着食盒回来。 他手里捧着的饭碗,嘴里嚼着的热饭,都是她慷慨给予的。 谢平鼻腔酸得紧,一边擦泪,一边抬起闪着泪光的眼,偷偷注视姜姝。 她撩起衣摆,岔开腿,豪爽地坐在斜阶上面,大口大口地咽着饭。 她吃得很专心,也让他看得很幸福。 谢平:“姜姐,你像干了很多年的出力活一样。 姜姝认真想了下,“差不多吧。” 饭后,她交代谢平:“你多往店铺外面走走,一旦瞥见有贵人来,就赶紧围上去,用我教你那套话术,争取让他给店铺投股投资。” 她说:“我忙着去接活计,不会常待在店里。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 走之前,她随手给谢平调了盏酒,“好好干。” 谢平欣然说好。 * 送走老板娘,下晌,谢平就瞥见有位公子哥在店铺前的桕树林里晃悠。 他赶紧凑到公子哥身边,厚脸皮地夸耀店铺发展潜力有多好,入股不赔稳赚等等。 公子哥往后退一步,他就往前进一步。 谢让额前青筋直跳。 现在做生意的都这么豪放吗?就差直接伸手掏走客人身上的钱了。 何况他也不是客人,他就是照例来北郊巡视啊。 但谢让很快冷静下来,忽略谢平的喋喋不休,抬眼向远处望。 将来园林建好时,这片桕树林一定会被砍掉。那家隐匿在林后的店铺,会如惊雷般,倏地跃到游人眼前。 届时,那店铺会离园林非常近,位置非常好。 这家店铺的老板,眼光长远,很会买地皮。 最重要的是,老板有人脉,有渠道,竟能打探到兴建园林的动向消息。 放眼整个盛京城,能打探到这个消息的,不超过十人。 趁谢让愣神,谢平赶忙把门状塞到他手里。 “贵人若有意投资入股,随时来联系。”谢平说,“老板娘和我随时在铺里恭候。” 老板娘? 原来店主是位女子。 谢让垂眸,打量着手里的门状。 “姜某谨上,谒请诸客,莅临后市街美食铺。” 这老板娘不但有远见,还挺懂官场文人那一套。知道富贵人家最爱讲究这些繁文缛节,有意投其所好,送出门状,以表诚意。 在国朝,“姜”是一方大姓。 一时半会儿,谢让没能猜出老板娘的身份。 情场虽失意,但若能在商场得势,也算是一种寄托吧。 谢让说行,“我再想想。” 这么说就是有戏了。 见贵人要走,谢平再次跟紧。 “贵人,您什么时候来?我们会用最热情的姿态欢迎您的到来。” 谢让随口一说,“我考虑考虑。” 其实他要是想打听老板娘的身份,让下属跑腿去查就好,没必要亲自到店。 直到他闻见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 他抬手掩鼻,“什么味?” 谢平高涨的气焰一下被他这话浇灭大半。 一定是他身上的穷酸味。 谢让原以为闻见酒味是错觉,再放下手却发现,原来酒味就出在这小伙计身上。 他的记忆不会出错。 他最爱让“小冯”给他调烈酒,“小冯”却怕他酗酒,每次都会调换成清酒。 微苦微涩,是过去他身上的酒味,也是如今,这小伙计身上的味道。 他的眼里忽地就浮起恨意,也不知到底在恨什么。 谢让话头猛转,“我明日就来,明日下晌。” 旋即抬脚迈步,“不……明日一早就来。” 他说:“我有一桩大生意,要亲自与你家老板娘面谈。”
第82章 几日后,谢让再来时,姜姝已经换了对他的称呼,亲昵地唤他“承桉哥”。 “承桉”是他的字,她念得无比熟稔。谢让听了只是笑,“所以你到底几岁?” 这是她昨日没解释的内容。 问这话时,他自来熟地坐在罗汉榻里,摆弄着茶具。 姜姝:“二十岁。” 谢让眉梢轻挑,“那之前在学堂读书,也是骗我的?” 她搬来蒲团垫,盘起腿,挨着他的脚边坐下。 姜姝抬头看他,满脸真诚,“那时总有人来骚扰我,我只好用还在上学读书的说辞搪塞他们。” 谢让:“连带着把我也搪塞过去了。” 他心里不满,但再想想,那时他与那些来骚扰她的渣滓有什么区别呢。 姜姝狗腿地捧起茶盏,递到他身前,“那时也不了解哥是怎样的人嘛。” 谢让呷了口茶,“好在你是越过越好了。连这茶叶都比在学堂用的好了不少。” 姜姝:…… 谢让又问起她当杀手的事。 “你是在南郊的杀手阁当值?” 杀手阁一向行事隐秘,若非刻意打听,否则根本不会有所了解。 见她沉默,谢让着急解释道:“我有位朋友,他与阁里的某位杀手相识,所以我才会知道杀手阁的存在。” 他说,他非刻意打听。 他知道她的过去一团糟,知道她不愿被摸清底细。 他以为她低下头是在生气,其实她只是在想,谢让朋友认识的那位杀手会是谁。 过了会儿,姜姝说是。 想起她说自己在杀手圈里混得不好,谢让轻声问:“阁里接任务,应该没有硬性要求吧?” 否则他真担心她会饿死。 姜姝回没有,“我只能接最琐碎的任务。尽管酬金少,但还是要多去接,毕竟苍蝇腿也是肉嘛。” 昨晚她没睡好,现在眼里酸涩不堪,她用力揉了揉眼。 落在谢让眼里,她这是在强忍眼泪,不想让自己被看轻。 谢让体贴地递过去一张帕子,她揉着眼接过。 但她只是用帕子擤了擤鼻子。 落在谢让眼里,她这是被冻得流了鼻涕。 谢让把她从地上拉起,解下裘衣,披到她肩头。 她被他塞到了罗汉榻里,一脸懵。 谢让:“以后有困难就开口,不要让自己受委屈。” 姜姝:??? 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朝谢让摊牌后,他表示,不会干预她的选择。 在她说得常去接任务,不会经常来店里后,他让她放心,“店里的事,有我和小谢操心着。” 谢让提过他会来帮忙。 但姜姝从没把这话当真。 一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怎会愿意跟市井小民处在一起打闹?! 她还在想,估计谢让所谓的“来帮忙”,也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已。 估计店里只有小谢一个苦力在干活。 * 姜姝去了杀手阁。 她确实要接许多任务,只不过接的都是别人不敢接的特等任务。 阁主将一个任务牒递到她手里,“这个任务,点名道姓要‘代号佚’接。” “代号佚”是姜姝在江湖上的昵称,这个昵称代表着杀手阁的最高水准。 姜姝翻开任务牒看,被任务酬金吓了一跳。 酬金未免也太高了。 姜姝:“任务是:保护爱夜间外出的少爷。” 她疑惑道:“哪家少爷这么富有?算是我见过的除了谢让之外,第二富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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