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把炉火烧得更旺,将走时,忽然听姜姝说了句:“把那把伞拿走,烧了。” 待拿起伞,又听她问:“你觉不觉得,他很像那谁?” 姑娘回头看她。 姜姝交手垂眸,面容惆怅,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 “那谁”已经很久不曾被她说出口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名字都是杀手阁的禁忌。 姑娘琢磨再三,最终只是说道:“姜姐,往后,他会经常来找你。”
第96章 春末夏初,光景明媚。 斜阳半露,暖意渐升,斜桥巷内一片静谧,只朝阳自云后洒下金光,看来今日又是个晴朗日头。 送别兄长姜钰后,姜姝插紧门栓,开始洒扫院中。 柔暖的风拂过女子垂在肩头鸦黑的发丝,嫩绿如新芽的裙摆便如浪轻涌,女子细腰半弯着,一只手抱着木盆,另一只胳膊半边袖子挽起,露出凝脂般的皓腕,正在青石板地面上洒水。 水珠儿挂在染了些淡粉的指尖,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剔透好看。 终于将木盆里的水洒尽,姜姝直起有些酸痛的腰来,目光落在院角挂满青果儿的桃树上,眸中划过一丝笑意。 这颗桃树已经不知在此扎根多少年月,但据说极少结果,就算结了果子,也是稀稀落落,涩口不已。 但就在姜姝与兄长搬来的第一年,这颗桃树便生出了一满树香甜的果子,从此年年不断,愈发枝繁叶茂,很是喜人。 自从父母遇难后,除了兄长高中以外,姜姝极少再有旁的期待,但每到暮春,她总会一日日数着桃树上的挂果,也好似心中揣满了希望。 日头渐渐升起,春衣便显得有些厚重,姜姝进屋换上薄些的夏装,然后坐到院里开始做些绣活贴补家用。 虽说兄长每日替人抄书,也能赚些银子,但一人赚两人花终究不是办法,且姜钰心疼妹妹做绣活伤眼睛,姜姝同样也心疼兄长每日辛劳,不能安心习书,总想着能多帮衬他一些。 女子眉眼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眸子晶亮,长睫如蝶翼般浅浅垂下,目光流转间尽显风情,琼鼻桃腮,唇似含丹,生得一副难见的好样貌。 但也正是这样的好样貌,缺少了家族的庇护,便容易引人觊觎。 如今姜姝在兄长外出之时总会锁紧院门,夜里稍有些风吹草动便被惊醒。 倒也不是她太过紧张,而是这蕲州虽小,但也有不少混账人,从前兄长扭送过几个尾随她出门的浪荡子去衙门,但也不过半个月便被放了出来,此后更加变本加厉,令人不堪其扰。 如今姜姝在院子里种些菜,米面都是兄长回来时买好,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也少了许多烦忧。 手里一副帕子绣好,姜姝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然后准备去做饭。 菜是昨晚剩的一碟炒春笋,她一个人也没什么讲究,只需能饱腹便好。 日头明朗,廊下竹篮里的半框酸李还沾着些水露气,桃树枝丫上歇了两只白毛鸟儿,黑漆漆的眼四处张望着,显得呆头呆脑。 仅仅一墙之隔的隔壁偶尔传来极其轻微的物件搬动声,主人家说话时的声音传来,似乎是位男子。 姜姝将草把子点燃,然后丢进灶里,转眸望了眼不过一丈来高的围墙,心底有些担忧。 从前住在隔壁的周娘子虽然为人泼辣,但好歹不会为难她,偶尔碰上,两人还能闲话几句,如今搬来一陌生男子,姜姝又大多时候独自在家,说不怕是不可能的。 仿佛是猜到她心中所想,隔壁又传来劈柴声,一下一下,干脆有力,似乎不需要多余力气,只抬起便落,就能叫有人腰粗的木桩分成两半。 姜姝咬了咬唇,面色有些发白,见着锅里水沸了,又赶忙拿勺搅弄起来,稠白的米汤散发阵阵清香,她将多余的米汤舀到碗里,再将锅盖盖上,等饭熟。 不大的厨房里只剩下灶里烧柴火时候的轻微炸裂声,姜姝又塞了一根柴火进去,就坐在一旁喝还烫手的米汤,她大多时候都没有什么话,从前性子也算活泼,后来总是一个人在家,便也渐渐沉默寡言起来。 隔壁应当是新搬来的,昨日她与兄长一道出门时都还见着门上面落着锁。 寻常人家若是搬新宅,能凑活的情况下也会将原主人家的物什先用着,可隔壁男人却似乎有许多东西要规整,拖移声不绝于耳。 姜姝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觉得自己属实有些无聊,哪里管得了别人家里添置什么,还不如先想办法多绣几张帕子,等到兄长休沐归家时能买只鸡回来炖汤喝。 姜钰今日方走,书院十日一休,姜姝算着日子,若是自己两日绣一张帕子,等到十日后,也能卖个七十五文,再把之前攒的银子拿出来,还能为自己和兄长做两身夏衣。 她现在穿的夏衣还是前年租完院子后,用剩下的一点银子买的,两年过去,早已经穿着不大合适,虽说改过,但也不舒坦,总是有些束手束脚。 晚饭后,待到天际出现第一缕晚霞,姜姝便将门后又斜抵上一个木椅,这样若是有人想进来,推门时椅子就会倒在地面发出声响,她就算在房里也能及时醒过来。 今夜十五,夜深人静时,月满如盘,清辉盈盈。 一个身影先是弓腰蹿进巷里,在姜家门前张望了一下,然后从门缝底下探出去一根铁丝,便知晓门后抵着椅子,在原地想了片刻,然后在墙角垫砖打算翻墙进去。 他应当是酒醉的厉害,站在砖上不大稳,好不容易翻到墙,却将一摞砖全都蹬倒在地,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 响声惊起了巷里的几户人家,第二户屋里灯亮了一瞬又很快熄灭,见不是自家院里的动静便不打算多管闲事。 姜姝被吓醒,披衣起床查看,却发觉是总在自家门前徘徊的李虎,想来是知晓今日兄长离家,才有胆子寻过来。 这些年这种事情发生的也不算少,只不过那些人大多敲敲门,或者半夜偷摸想进来,从没有哪个敢明目张胆翻墙头。 姜姝握了握掌,将兄长留给自己防身的一把匕首握紧,心中有些害怕。 李虎早年是做屠夫的,身材魁梧,自己若是与他对上,定然没有胜算,可是现在跑出去求救,这条巷子里的又都是一群老弱妇孺,隔壁那个男人也不一定会帮自己,就算贸然外出,也不安全。 就在她思考之时,李虎已经在两家墙头之上坐稳,朝着她嘿嘿一笑,十分渗人。 他心想,果然旁人说的没错,姜家这小娘子生的就是好看,若是今晚一遭之后,能将人弄回去做媳妇,那才没白费肚里这二两黄酒。 酒壮怂人胆,更何况李虎向来胆大,看着姜姝不知所措的模样,他心头火气更旺,一想到待会儿美人在怀,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就在他要翻下来之时,一只手将他的腿抓住,李虎还未来得及惊呼,便被一把扯到地面,摔了个囫囵,然后被脸着地拖了出去。 借着月光,他只能看清拖着自己的男人好生魁梧,比自己还要高还要壮,霎时也不敢挣扎,只装作晕了过去,暗恨自己时运不佳。 墙头的人霎时消失,姜姝愣愣看向隔壁的方向,知晓是隔壁的男人帮了自己,又听见开门的声音,她犹豫了一下,又检查了自己身上的衣裳,才小心翼翼打开院门往外探出头去。 谢让看着脚旁装晕的人,浓眉紧蹙,他只当小镇应当清净,适合养伤,却不料搬进来的第一晚便有是非。 听见一旁传来动静,谢让移眸看去,只见隔壁门后移出女子的半张脸来,一双眸子怯怯的,似乎也是受到了惊吓,隐约泛着泪光,正朝自己瞧来,细白的指尖紧攥着门板,似乎有些害怕。 他素来话少,别过头正打算将那装晕的男人绑起来,便听一道细弱蚊蝇的声音传来,“多谢公子。” 声音低柔婉转,谢让对这个称呼有些愣了愣,然后才微微颔首,不过始终未曾言语。 与此同时,姜姝也在打量着谢让,隔壁新搬来的这位邻居很高大,姜姝应当只齐他肩头……再往下一些。 男人只穿着寝衣,宽肩窄腰,明亮月色下可以看见薄薄的衣裳下透出紧实有力的肌肉,随着呼吸起伏,很是孔武有力,五官深邃立体,剑眉之下,长眸凛如寒星,气质很是凛冽,也有些吓人。 他垂在身侧的臂修长,就是这双手臂白日里劈柴毫不费力。 姜姝默默又往回缩了些。 气氛一时凝滞,只有躺在地上的李虎偷偷睁开眼来,想寻个机会逃掉,眼见身旁的男人没有动静,他蜷在地面的腿微微缩起蹬在地面,刚攒上力气,却又被一脚踩在脚底,发出一声哀嚎。 谢让平日最不愿管闲事,却也见不得有人想要明目张胆欺辱女人,但姜姝迟迟不出声,谢让皱眉看向她,半晌,终于开口问道:“你想怎么处置他?” 男人的声音很低很沉。 “送到衙门处置,定然是最好的,”姜姝的掌心有些冷汗,被他利落干脆的动作有些吓到,此时闻言小心道:“不过现在天色已晚,可否劳烦公子将此人绑起来,丢至公子家柴房,我兄长去了书院,我……” 缩在门后的女子终于露出一整张脸来,虽在月色下有些朦朦胧胧,但的确也是太过艳丽太过妩媚招摇了些,若是家中没有旁人,的确容易引人觊觎。 剩下的话谢让已经了然,他点点头,便不再答话,正欲将人拖回院中,便听身后又有女子声音传来。 姜姝长睫稍颤了一下,面对男人疑惑的目光,还是快速说道:“今日之事多谢公子,待到兄长归家,定然亲自登门致谢。”
第97章 次日一大早,姜钰用过早饭后便出门径直去了码头。 码头的东家看见他,似乎很意外,“这位公子,你又来了?莫非是想好了要来我这儿做苦力?” 姜钰点点头,“劳烦东家告诉我该搬卸哪些货物,我虽看着清瘦,实际上也是有些力气的,绝不会叫东家您吃亏。” “你倒也不必这么客气,叫我宋东家就好,”宋东家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似乎还是不信,再次确认道:“我瞧你似乎是个读书人,你莫不是在与我开玩笑?当真要做的话,这可是个极累的活儿,一点也不轻松。” 他扬了扬腰侧的鞭子,“这可不是唬人的。” 姜钰点头,“我既然决定要来,便知晓会累些,不过只要能挣到银子,再累再苦都无所谓。” “稀奇,真稀奇,”宋东家不再多说什么,简单指了一下搬卸货物的方向,然后道:“三十五文钱一日,中午你可以带两个馒头回家,休息半个时辰继续,晚上你若想继续干,还能再加二十文。” 姜钰挽起衣袖,露出劲瘦的胳膊,顶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往搬货的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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