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的苦力都汗如雨下,驮着比自身还要重许多的货物挣些辛苦钱,热气蒸腾着,从临江楼最顶层看去,他们就如同蝼蚁一般围绕在上下船的富商或是贵人身边,格格不入,毫不起眼,渺小至极。 路过的白家的马车内,侍女铃兰指着那一个熟悉的人影对着身旁的白筠道:“小姐,那是不是姜公子?” 白筠正在打瞌睡,闻言立马精神起来,往车帘外四处张望了一圈,待到终于看清码头上,扛着两袋沙的人时,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姜大哥怎么会到码头来?” 她想要下去,却被铃兰死死拉住,“小姐,就您不知道了,您喜欢姜钰姜公子的事情谁不知晓?大公子早就不高兴了,我听说……听说大公子令蕲州城内的所有书斋都不许给书姜公子抄,他们家里本就难,这不是、不是把人逼上绝路吗?” 铃兰的声音越说越小,白筠却是满脸懊悔,“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对姜大哥表露心意,不过阿兄也着实无理,姜大哥那么好一个人,硬生生要将他逼上绝路,哪有读书人去做苦力的?” 白筠说着,险些哭出来,白家是富商,她又是嫡女,自小被捧在手心无忧无虑长大,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哪里能轻易放手,无论旁人如何劝如何说,她都未曾动摇分毫,一直到如今看着自己心上的公子受这般磋磨,才滋生出一丝懊悔来。 再姜不得什么,白筠掀开车帘跑了下去。 姜钰卸下肩上的货物,远远看见跑来的人时,他停下了步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然后又很快启步离去。 左手衣袖被人抓住,他轻轻抽出来,后退三步,道:“白小姐,如此不合礼。” “姜大哥,”白筠愧疚道:“都怪我,若不是我,你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姜钰抬眸,眼前女子满眼泪光,但面上满是纯真,看不出一丝作假。 他叹了口气,道:“白小姐,姜某并非良配,白小姐尚且待字闺中,还是不要与在下有太多接触,怕有损白小姐名声。” “姜大哥,我今日回去就和我大哥说,叫他不要再为难你,”白筠恨不能立刻向他赔罪,“我大哥他没有坏心,他只是、只是……” 不远处,宋东家饶有兴致看着这一切,他特意还换了个隐蔽些的地方,继续看戏。 姜钰其实并不怪白筠什么,也不怪白珉偏激,若设身处地想,在姜家出事之前,是姜姝喜欢上一个父母双亡、家境贫寒的人,他定然也不会同意。 姜钰望了眼码头上人来人往,轻声启唇道:“白小姐,姜某家中也有一个妹妹,但我们没有父母,若姜某找不到活赚银子,妹妹不仅买不了一身新衣裳,还要日夜做绣活来贴补家用。” “姜某心疼胞妹,如白珉兄爱护白小姐一般,都是一般无二的,姜某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能给妹妹更好的生活,码头上赚的多,姜某自然愿意来,并不怪白小姐什么,白小姐也无需再自责。” 这是白筠第一次听姜钰说他家里的事情,虽然声音很轻很温和,但她却心里揪疼的厉害,她唛濡了一下,终究什么都不能说出口,垂着头走了。 两人短暂的接触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只宋东家默默决心下午结账时多给姜钰五文钱,不为别的,就为看了白家嫡女的一场好戏。 · 今天日头格外大,姜姝做好饭出来时,后背都被薄汗浸湿了一层。 兄长还未回来,她将菜都温在锅里,想起来家里还有一只小黑狗,但前后左右找了一圈都没见着,于是目光落在刚摞好的柴火垛上。 这边,谢让刚拿了小二送来的饭菜,一转身便发现自家院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只黑黢黢的,像煤球一样的狗,正在啃石板缝里的草皮。 他拧眉想了一会儿,确认自己没有带回来过这种狗,于是在和姜家之间的墙壁处仔细看了一圈,果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狗洞。 谢让本打算将狗还回去,谁料刚将食盒放下,小黑狗便趴到了他的鞋面上,两只爪子胡乱扒拉着,又咬着他的衣摆往桌子的方向拖。 谢让迟疑了一下,“你饿了?” 小黑狗听不懂人话,但却急得开始转圈圈,露出腹下的一圈白色绒毛,看着莫名憨态可掬。 见它身上还算干净,谢让弯腰将它抱起来,才发觉这只小狗只比自己手掌大一些,估计刚断奶没多久。 谢让打开食盒,见今日送来的有白玉鱼丝、溜鸡脯、花菇鸭掌,还有一碗凉拌黄瓜。 忽然间,他察觉到手上有些黏腻,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低头一看,小黑狗正流着涎水可姝兮兮看着自己。 谢让:“……” 谢让先去洗了手,然后又拿了一副碗筷出来,考虑到小黑狗还小,于是就夹了一筷子鸡脯和一个鸭掌放在碗里,然后将碗放在地上让小黑狗自己吃。 像是没吃过饱饭一般,小黑狗就差掉到碗里,谢让笑了笑,也开始吃饭。 只是他却没想到,一只小狗能吃这么多东西,在小黑狗又吃了两个鸭掌之后,谢让看着它鼓鼓囊囊的肚子,终于停止了对它的喂食。 但小黑狗却不停咬着他的衣摆,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好不可姝。 谢让将它抱起来,在它肚子上摸了摸,想了想,道:“我送你回去吧。” 他没养过狗,若是将这只小狗撑坏了就不好了。 姜姝好不容易在柴火垛找完,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却没找到狗的踪影,一时不禁有些着急,敲门声响的时候她以为是兄长回来了,几乎想都没想就跑过去开门。 门外谢让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门便开了,女子见着是他,愣了愣,然后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谢让默默往前递了递正摇尾巴摇得欢的小狗,“姜姑娘,这可是你家的狗?” 比起同龄狗还算壮实的小黑狗在男子的大手里就像是一块轻飘飘的抹布一般,显得那么小,姜姝仰着头,面上更红了些。 “是、是的,”她连忙将小黑狗接过,道谢道:“多谢公子,我找了它许久,不知它怎么跑到了公子院里去,实在是多有叨扰。” “我姓谢,姑娘叫我谢大哥便好。”谢让本想告诉她墙上有个狗洞的事情,但目光落到正舔爪子的小黑狗身上,话又收了回去,又见女子两腮粉红,点了点头,便转身回了。 “是,多谢谢大哥。” 见他转身,姜姝将还依依不舍想追出去的小黑狗按住,待到摸到它肚子时,顿了一下,敲了敲小黑狗的头,嘟囔道:“竟然还是只小馋狗,不过你何时跑出去的,我竟然不知道。” 中午,姜钰终于回来时,还带了两个馒头。 他面上也终于见了丝喜色,“小姝,我找到活干了,一日三十五文,替人整理年份久些的私藏书籍,每日中午还能带两个馒头回来。” “阿兄真厉害,”姜姝替他将饭盛好,见他衣上的确有些灰尘,不像是作假,才放下心来,“一日三十五文,一个月能挣小一两银子呢!” 她将馒头放到橱柜里,预备明日早上用来当早饭,一边道:“阿兄你只干一个月便能攒够接下来交束脩的钱了,之后你就全心全意习书,我绣帕子再给你攒路费。” “不过这活累不累?阿兄你回来后可还有时间习书?” 姜钰不动声色按了按已经痛到没有自觉的肩,抚慰胞妹道:“不累,我每日替人整理书籍也算是学习了,还能学到很多夫子没教的东西。” 他其实已经不打算去书院了,现如今比起秋试比起功名,他更想姜姝能穿一身新衣裳。 再说了,就算去了书院,去嘉州府考试路上的花费,也不是他们短时间内就能攒出来的,不如多想些眼前的能改变的东西。 有了这个消息,中午这顿饭也吃的格外轻松。 到了下午,姜姝难得好心情地将小院子整理了一下,还给小黑狗做了个简陋的狗窝。 不过小黑狗却不大给面子,在地上滚来滚去。 姜姝拿它没法子,便又开始绣帕子。 她想的其实很简单,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攒钱,然后供兄长读书科考。 时间一晃到了六月中旬。 这十来天里,姜钰每日都能拿回四十文钱,偶尔据说主人家晚上也要加急整理,还会多二十文,不过十三四日,便已经攒下了半两多银子。 姜姝每日也抓紧绣着帕子,届时也能换小两百文。 但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在逐渐变好时,这日夜里,姜钰忽的病了。 姜姝本还未察觉,但她烧好水后,唤了好几声都都没有人应,她推门往姜钰房里看去,却见他正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额上满是豆大的汗珠。
第98章 将院门合拢,姜姝摸了摸小黑狗的头,打算等到明日再将水缸搬开。 小黑狗吃饱了,此时有些昏昏欲睡,鼻子拱了拱自己的前爪,闻见香味,霎时又来了精神,挣扎着要下地。 姜姝将它放到地上,轻轻骂了句小馋狗。 谢让回院子后,先收拾了小黑狗的碗筷,等到坐下来喝茶时,姜姝半弯的眸子却很不合时宜在眼前浮现。 他神情一滞,手背上那柔软的触感又若有若无出现。 谢让将泡好的茶一饮而尽,只当自己是今日未练剑的缘故,才闲了些,竟然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起身便去取长剑。 夜半时分,天际忽然开始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来。 这个自从入夏以来,这是蕲州第一次落雨,来的猝不及防。 姜姝被雷声惊醒,起身将屋里的窗子都关好又将小黑狗抱进了屋子,才躺回床上。 雨夜格外好眠,润润的风吹散了化不开的热气,雨落檐下的那一刻,便开始催人沉沉睡去。 不过谢让屋子里却是燃起了灯,他看着湿哒哒的床帐,又抬头望屋顶,一时沉默。 屋顶上的瓦块碎了两片,这段时间没下雨,倒是没叫人察觉,一旦落了雨,便会将屋内全都淋湿,外面下着大雨,里边下着小雨。 在床帐完全湿透前,谢让将被褥抱起,去了隔壁屋子,打算明日再修屋顶。 虽说被扰了觉,但他也很快便睡熟,毕竟在陇右八年,每日都是枕刀待旦,有时直接睡在野外黄沙里,难得有在床上好眠的机会,自然是要珍惜。 雨一直下到了次日中午才停,乌云方散便又是大太阳。 谢让用过午饭,便准备修屋顶。 屋顶的空气清清凉凉的,没有院里的黏腻,他找到破损的地方,换上新瓦块后稍一抬眼目光便落进了姜家小院。 姜姝正在洗菜,衣袖挽起来,露出洁白柔嫩的小臂,她的发松松编了一个鞭子垂在胸前,并没有任何装饰,纤细的后颈毫不设防的展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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