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的缄默不同,卫国公每打一下就劝说他:“你还不认错?” “砰——”“你与沈珏门不当户不对,让你纳她为妾已是网开一面,你还不满足?” “砰——”“她出身何等卑下,焉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你要让我谢家百年基业都毁在一个女子手中?” “砰——”“齐大非偶非良人的道理她不懂,你还不懂吗?还需为父来教你吗!” 卫国公打得虎口生疼,最后一下打偏落在地面,棍棒折成两段。 谢澜陡然失力,双手支撑着身体,郑重道:“儿承诺过,一定要娶沈珏为妻。此誓若违,死无葬身。” “你!”卫国公不惜用折断的棍子打在他的肩膀,木茬扎破皮肤,流出斑斑血迹。 卫国公不忍地别过脸,痛惜道:“你怎么就不懂呢?” “我不懂,父亲就懂了吗?父亲与娘门当户对,但你们不还是‘不及黄泉,勿相见’?”谢澜双手紧握成拳,语带悲凉,“父亲你与娘无论家境、出身都十分相配,可你们根本就不幸福,娘心里的人不是你。” 卫国公猛然一震,棍子从掌心滑落,他倒退数步坐在黄花梨木文椅上,浑身的力气顷刻间被抽去,有气无力:“够了……” “父亲,我与珏儿真心相爱,求你答应我们成婚。” 听他们父子谈及自己不曾参与的过往,柳氏面上无悲无喜,她只稳住身旁的小娘子,以免她情绪激动冲上去。 “珏儿,你也看到……”柳氏的话戛然而止,只因沈珏满面泪痕,泣不成声。 一声声闷棍不仅打在谢澜背上,更是打在沈珏的心脏。 每一下,她的心脏都蓦地抽痛,剧烈的痛感与抽噎的呼吸冲突,胸口起伏不定。 若非柳氏一直抓住她的手臂,她必定会冲上前制止。 她怎么会忘记,他是国公府的荣耀,也是卫国公的儿子,自古百善孝为先,婚姻大事并非他一人之言就能敲定。 柳氏并没有宽慰沈珏,只等她情绪平静下来再进行劝解。 一抬眼,书房内瘫坐的卫国公忽而大掌抚住胸口,急促地喘息。 “糟了!”柳氏抛下沈珏直奔书房。 因背后的伤痛拉扯神经,直到柳氏进屋谢澜才慢一拍发现卫国公的异样,“父亲……?” “快,快去熬药,还有把府医叫过来。”柳氏一边为卫国公顺气,一边吩咐下人。 谢澜跪在地上并没有起身,“父亲怎么了?” 柳氏解释,“你不在的这几年,老爷他沉疴已久,因早年的战伤,心肺皆出问题,每日都需要饮药,大夫叮嘱他需平心静气,不得劳神。” “我从未知晓……”谢澜声量渐弱。 “那是因为他刻意瞒着你,怕你忧心。” 在柳氏的顺抚下,卫国公缓过气来,只是面色仍旧惨白若纸。 下人端来汤药,他喝完后面色才稍稍红润。 与此同时,府医来为他诊脉,“此次还好,并无伤及根本,但国公爷切记万不能劳心伤神。” 谢澜的双膝没有离开过砖面,纵使他背后的新伤开始泛紫。 转角草木遮掩处,沈珏站立许久,她与他的距离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 回到临水小筑,沈珏彻夜未眠,她看着这金彩珠光、锦绣华美的屋子,眼里尽是迷惘。 金乌初升,碧云撩开床幔,灰蒙蒙的光影里,沈珏抱膝坐在床沿,眼神清明,毫无半丝初醒的朦胧。 “姑娘。”碧云连唤她许多声,沈珏才有回应。 “碧云,我想通了,我们去见见柳夫人吧。” 她扬起一抹凄凉的笑,明明是笑的,碧云却觉得她在哭。 可再多的泪,一晚上也会流干吧。 柳氏在澧兰堂兀自为谢世子的婚事发愁,不想听见嬷嬷的通报说,沈珏来了,她立时让人热情地招呼进来。 下人奉茶,是上好的碧螺春,色泽清润,入口微苦,半晌后却回甜无穷。 沈珏抿一口,只有苦涩的味道,从嗓子一直蔓延到心底。 她开门见山,“夫人,我想明白了,我不愿为妾。” 柳氏脸色骤变,惊瞥她一眼,“那你?” “我与世子的差距犹如天堑,既不能为妻,我亦不愿为妾,那只有一个办法,我不嫁他。”沈珏起身,向她行万福礼,“珏儿自请回云州,终身未嫁也好,青灯古佛亦罢。” 沈珏想通了,她若嫁给谢世子为妻,首当其冲的便是卫国公府,整个上京的勋贵圈都会嘲笑酸讽,甚至不惜与卫国公断交,而舆论的中心谢世子,亦会在官场受阻。 他有惊世之才,不该因她而染上污点。 因为门第不及,她竟会是他的污点……沈珏内心悲怆不已,哑着嗓子说:“还望夫人允许。” “你……”柳氏完全没想到她的回答会是这样,但冷静思忖,她提出的方法是最行之有效的。 不能解决症结,就解决症结所在的人。 “好,明日我会派人送你回云州,也会书信一封给你家里解释。” “多谢夫人。若无事,珏儿就先行告退。” “嗯,你回去收拾吧。” 柳氏转动指上的金驱,叹了口气。 为她捶肩的老嬷嬷不解道:“世子的婚事完美解决,夫人怎还不舒心呢?” “世子的性子你我又不是不知,敢与老爷叫板,连打三天都没将他娶妻的念头打下去。即使沈珏愿意劝,他还不愿意听呢。若沈珏再贪心些,咬定为妻,届时她的性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个未知数。 老爷不会允许卫国公府发生此等有辱门楣之事。” 老嬷嬷啧道:“所以她着实聪明,以退为进,利用卫国公府的愧疚感,也好谋取更多的好处。” “是。待会你去库房,挑一些绫罗绸缎、金石玉器,再批五十两黄金让她带回云州。” 卫国公府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沈珏带回她要回云州的消息,碧云知晓后欢天喜地,“真好!姑娘终于能回家看看了,还可以回娘家待嫁,等世子上门迎娶。” 碧云说完后才发现沈珏的不对劲,整个人坐在梨花凳上,过于乖巧。 “姑娘你不开心吗?”姑娘以前总是想念回家。 沈珏却问她:“碧云,你还要跟着我么?这一去,就再不会回来。” “不回来了?!姑娘的意思是……”话尾被碧云咽下,她由喜转悲,“姑娘为什么要离开?你不要谢世子了吗?” 不要他了……她怎么会不要他? 只不过她是繁星,他是寒月,月明则星稀,二人难以走到一起罢了。 被碧云触碰到心尖最柔软的部分,沈珏忍不住捂脸痛苦,“我怎会不要他……” 只是他们之间的阻难太多,若在一起是一种伤害,何必要苦苦纠缠? 孤寒的月就该在夜幕上散发光芒,泽陂万物,而非被她私藏。 入府八年,属于沈珏自己的东西并不多,她只带上衣物首饰等简便的行囊,一只梨花簪被她安放于锦盒,贴在心脏的位置。 那是她及笄时,谢世子送的礼物。 缥色织锦朱漆马车摇晃着驶向城外云州,沈珏掀起帘栊回望上京。 从此后,她约莫再不会回来。 上京城与心爱的人一同被她封存。 车轮昼夜转动,不敢停歇。 忽而下起小雨,驱赶炎热,行了一整晚的马车行驶在官道,周边的葱茏草丛被雨水一润就飘出淡淡的青草香。 可随着雨势渐大,本就了无晨曦的天色更加暗淡,模模糊糊不辨方位。 铜钱大的雨滴“咚咚”砸在马车的宝盖,恍若繁杂的敲门声扰得人心生不安。 沈珏捂住胸口,正想对帘外的车夫吩咐,寻找一个避雨的地方歇歇脚再走。 怎料马车陡然急停,紧接着传来车夫慌乱的声音,“你们要做什么——” “锃”地一下,利剑拔出刀鞘,车夫的声音嘎然。 沈珏的心几要跳出嗓子眼,就见一只肌骨分明的手拂开帘栊。 谢澜眼底乌青、神情疲倦,如树叶凋零的松柏,几近破碎地问:“珏儿,你为什么要走?” 谢澜整个人都被大雨淋湿,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被巨浪掩埋,只剩下一缕哑然白烟,精气神全无。 这是沈珏第一次见他仿佛受到毁天灭地的打击,肉眼可见地颓靡,她的心脏一下子被攥紧发疼。 “我……” 她逃跑的理由简单而真挚,他是她的恩人,是她的福星,而她也喜欢他,更不能让自己成为他的拖累。 “珏儿你不要走,好不好。” 谢澜进入逼仄的车厢,高大的他不得不极力缩小身躯,发丝凌乱地贴在精致的五官上,恍若一只被丢弃的小狗。 坚硬的琥珀中藏有娇弱的花,他的柔软是她。 晶莹漫上羽睫,镀上一层水光,沈珏眼睫轻颤若迷茫的蝶,“世子,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第37章 秘辛 “你不是累赘。”谢澜抱紧她, 一遍遍告诉她,“珏儿,你从来不是我的累赘, 你是我的一盏明灯,我求你不要放手好吗?” “可是……”沈珏欲言又止,她的出身、他的身份,是横在两人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谢澜握紧她的双肩, 眸光深邃, 直要看进她的心里, “没有什么无法解决, 珏儿你信我。” 沈珏惘然, 她真的能相信谢世子吗?相信谢世子能解决高门大族与小门小户之间的沟壑? 掌心贴在他的脊背,纵衣衫尽湿, 沈珏仍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温度。 这一丝温暖曾抚平她的磋磨与不安。 她喜欢他么?她喜欢。 绵绵情意化作一道信念, 沈珏握手成拳,像缩成一团的软刺猬舒展身体, 怯弱却坚毅地说:“我信你世子。” 谢世子能为她不惜违背纲常,不惜与卫国公叫板, 不惜一切来追她。 他走了九十九步, 剩下的一步就让她来走吧。 “我相信你。” 她想勇敢一次。 后脑被大掌按住, 双唇被他攫取, 温热的舌撬开紧闭的城门,长驱而入、攻城略池。 沈珏尝到他湿润的唇, 雨水会是咸的么…… 她不知, 只一味呼应他。 半晌, 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离,光洁的额头贴住沈珏额前细碎的刘海, 她忽而惊问:“碧云和车夫还在外面,他们有没有事?” 方才,利剑出鞘的声音她不会听错。 谢澜掀开帘栊,让她能看清,“他们无碍。” 大雨淅淅沥沥,身披蓑衣的碧云与车夫被天狼营的士兵暂时束缚,邓唯的剑架在车夫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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