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没想到,那看上去柔柔弱弱、谁都能欺负的娘子,居然出手狠决,顺利脱身。 而今她就在自己面前,脸颊溅染鲜血,双眸冰冷,让人触之即寒。 沈珏淡淡扫过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丫鬟,就如没有看见一般,从破庙的后门离去。 庙外,大雨密织,将整个世间陷入迷迷滂滂的迷离幻象。 沈珏担忧被其余的轿夫追上,没有选择走宽敞的官道,而是泥泞的小路。 她就像是一头迷失方向的林中鹿,迷茫不知去处。 背后有骏马疾驰而来,蹄铁踏在泥路上,溅起雨花。 是被发现逃走了?来抓她了么? 沈珏四处寻找藏身的地方,周围只有茂密葱郁的树丛,她慌不择路地逃,想甩掉身后之人。 但她怎么跑得过马儿? 骏马从身侧掠过,马上之人飞身下来,倏忽抓住她的手臂。 沈珏手臂一紧,后背撞入一个宽阔的胸膛。 密密大雨中,她听见那清泉漱玉的嗓音,像锈了的铃铛,喑哑颤乱得不像话,“珏儿,是我。” 沈珏攀上他紧拦自己的长臂,没有回身,语气却十分肯定,“世子。” 她不会想到,在自己山穷水尽时还能见到他? 谢澜握住肩膀将她调转,面向自己。 沈珏微微仰面,纵使雨水滑落眼底她也不眨,只因眼前之人的狼狈是她从未见过的。 雨线像手轻轻抚过他割金断玉般的轮廓,谢澜双眸泛出血丝,下巴生出青色的胡茬,脸颊还有泥点子,但仍旧不减他矜贵清寒的气度,反而增添一种风霜沉淀的致命吸引。 谢澜举起手掌在她眼前挥了挥,沈珏目光空洞,明明在看他,却又像穿过他。 小娘子头上的钗冠歪斜,偏红色的婚服衣带凌乱,掌心与唇角还有殷红的血渍,定定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谢澜顿生出前所未有的慌乱,忍不住将她抱在怀,“珏儿,对不起,对不起……”他来晚了,对不起…… 沈珏窝在他的怀抱,红色裙袂湿漉漉地垂落如凤凰的尾羽。 仿佛一只初展双翼遨游天地的凤凰,被伤得遍体鳞伤后,疲倦地归巢青山。 他巍巍轩昂的身姿,就是她栖息的杳杳青山。 好半晌,在谢澜声声道歉下,她才弱弱开口:“世子,我,我杀人了……” 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爹娘能将她当做一个人,而非物什一样地卖给别人,她也不至于此。 “怎么办,我杀人了。” 掌心的血迹被雨水冲刷大半,但即使洗净,她还是会记得。 一只大掌覆盖她染血的掌心,他说:“杀该杀之人,珏儿你并没有错,是他们该死。” 即使沈珏手下留情,他亦会斩草除根。 她的侧脸贴在他的胸膛,“真的吗?世子不会责怪我?” “不会,珏儿你做得很好,我不在的时候你学会了保护自己,我怎么会怪你?” 谢澜垂首,眼眶酸痛无比,心底更是疼得丧失节律。 他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希望她好好活着,学会坚强,而今她成长了,可代价却令他心痛。 井然的脚步由远及近,四名暗卫追寻踪迹而来,见到玄色披风之人,纷纷下跪道:“叩见大将军。” 其中一人得到谢澜的首肯后,大致述说先前发生的一切,他顾忌大将军怀里的人,用词委婉,语句简短。 谢澜却明白事情比他所说的要严重得多。 弟弟争抢不敬,沈氏夫妇卖女求荣,轿夫图谋不轨……一桩桩一件件他都会悉数讨回来。 谢澜抚过她薄薄的脊背,温柔哄道:“珏儿不怕,我带你回去打坏人。” ** “大人,大人饶命!” 额头“砰砰砰”磕在裂纹的地砖上,三名轿夫不住地求饶。 谢澜径直踏过他们的手,来到被刺中眼睛的轿夫前,居高临下,“你是用哪只手碰她的?” 眼睛和耳朵的伤虽然不致命,但轿夫还是奄奄一息,气若游丝。 谢澜肃冷地宣判他的结果,“那就两只手都剁了。” 轿夫霎时回光返照,捂着不断渗血的眼睛结结巴巴地求饶,“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饶了我。” 谢澜置若罔闻,转身去往庙外。 其余的三个轿夫长舒一口气,自以为逃过一劫,熟料天狼营的将士朝他们走来。 云收雨霁,雨滴顺着檐角一滴一滴地坠落。 周围破败,荒草丛生,唯她是一抹纤丽的亮色。 沈珏站在廊下数着雨滴,伸出手掌接住它们,掌心里汇聚一滩水渍,一滴雨珠坠下,另一滴便从指缝挤落。 像一片荷叶,挽留着晶莹圆润的露珠。 庙宇内猝然传来响彻云霄的惨痛尖叫,接二连三,沈珏一震,水渍悉数洒落。 她再次伸出手继续去接,一股温暖宽厚的掌覆住她。 沈珏见到来人,扬起一个浅笑,状似无事地唤他,“世子。” 谢澜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源源不断地暖意通过相牵的手传递给她,“珏儿,都过去了。” 他的声音那么沉静,有一种令人心安的玄妙,从他身上汲取到温暖与勇气,沈珏悸动的心也渐渐平稳下来,“嗯,都结束了。” “离这里最近的驿站有三十里路,我们先过去换衣裳歇脚。” 沈珏却第一次没有顺从他,“世子,我想回云州。” 谢澜闻声,眸底划过不可思议,“他们那样对你,你还……” “不是的。”沈珏否决,“他们根本称不上是我的父母,我回云州只是因为碧云还在那儿,世子,我们救救碧云好不好?” “好。” 快马直奔云州,他们赶在城门即将关闭时匆匆入城。天色渐晚,顾虑到沈珏的身体状况,暂歇一夜再做打算。 沈珏将将换好衣物,房门就被人敲响。 她打开过门,果然是谢世子。 谢澜提来食盒,“我叫了云州最大的正店送来索唤,里面都是本地的特色菜,应该合你口味。” 沈珏不好意思地想去帮忙,谢澜却让她好好坐在梨花凳上,亲手拿出一碟碟精致的吃食。 她舀一勺蟹酿橙,放入口中品尝,果然是记忆中的甜口滋味,“谢谢世子,很合口。” “那便好。”谢澜所求不多,只希望她能多吃些,不要再一抱如鸿羽般轻盈,后背是嶙峋的蝴蝶骨,她这样年纪的女子合该再丰润一些,对身子才好。 于是,这一顿饭渐渐走偏,沈珏本以为是他们二人同食,怎料演变成谢澜单方面地投喂。 吃完最后一只水晶虾饺,沈珏两颊鼓鼓,被塞得满当当,眼见乌木银丝筷箸又要去夹菜,沈珏连忙捂住自己的表花青碗,嘟哝道:“我,我吃不下了。” 一碟芙蓉鸡片、一小盅蟹酿橙、再加一屉水晶虾饺,她以前一天都吃不了这么多。 沈珏担忧自己的直言拒绝,会伤到谢世子,又试探地问:“世子不与我一起吃么?” 她可怜巴巴地看过来,像是指责他自己一个人就吃过饭了,不与她一起。 谢澜本意是让她先行吃饱,自己再随意解决。 曾经在北境从戎时,有一次北戎断了他们押送粮草的线路。十万将士挖草根、啃树皮才熬过来,他以身作则与士兵们同吃同住。 经历过最艰难的时期,对于吃食一块儿,谢澜并无多少讲究。 谢澜摇首,表示他并没有偷吃。 “那世子与我一块儿吧。”沈珏用他的筷子夹起一道清炒凤尾,亲自喂他。 谢澜从未让人这般伺候过,但还是启唇咬下。 清爽脆嫩的口感在口腔里炸开,谢澜出乎意料地尝到一丝甜。 沈珏仔细端量他的神情,不禁扑哧笑出声。 “笑什么?”谢澜讶然。 沈珏以袖捂唇,“世子露出如此舒心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实则只是一盘清炒凤尾。” 谢澜如实回答:“珏儿喂的都很好吃。” 他突如其来地直白表达,打得沈珏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做,索性又夹来一大筷子的菜,“那世子就多吃一点吧。” 见他尽可能地张大嘴咬下,嘴里多得都快装不了,仍旧一本正经地赞叹,“滋味甚妙。” 沈珏亦一扫羞涩,转变攻势,不停地喂他用饭。 不多时,桌上的珍馐只剩下空碟,就连米饭也几乎见底。 谢澜抚了抚明显撑大的胃部,哑然失笑。 只要她心情转好,让他摘月亮都可以。 谢澜让客栈的小二进来收拾好碗筷,清理好八仙桌面。 他用过饭就该去隔壁歇息了吧? 沈珏心道,正犹豫着是否要出声挽留,可转念又为自己的想法害臊不已。 谢澜直言不讳,“珏儿喂我吃了这么多,我们是不是也该做些事情来消食?” 沈珏眨眨眼,纤长的睫如蝶翅上下扇动,她绞动着手指,眼里满是少女怀春的娇怯与羞赧。 “什,什么事?” 谢澜靠近她,以行动告诉她,头上的发簪被他取下,青丝如瀑垂落。 浓郁的冷梅香包裹住沈珏,她呼吸一窒,木愣愣的。 谢澜深邃的眼眸含笑,精心细致地为她梳发、净面、抱她入床帐。 躺入软绵绵的被窝,沈珏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事情是伺候她入睡。 向来矜贵的谢世子居然会为她做仆人所做之事,沈珏心弦被深深触动,在他转身之际拽住衣角。 “我,我……害怕。”沈珏憋了半天,只憋出两个字来。 这一天她受到的刺|激与惊吓,换作其他女子怕是早就崩溃恍然,谢澜双掌蚌壳般握住珍珠一样的柔荑,他蹲在榻边,“那我等你睡着再走。” “嗯。”沈珏乖乖地闭上眼,闻着他身上散发的淡淡冷香,渐渐安稳入眠。 床帐里的小娘子若一只奶猫,静静地侧身蜷缩,陷进绵软的蜜合色团花被,呼吸平稳而均匀。 谢澜蹲到腿麻如同蚁噬,确认她熟睡后,将她的柔荑放进被里,才悄悄起身离开。 房门合了又关,沈珏安然酣睡。 谢澜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后,面上的温情被肃寒所取代,对下首跪着的四名天狼营将士道:“你们可知错?” 四人异口同声:“属下知错。” 云州与京城有百里路,消息滞后,即使大将军当日就收到带有婚讯的飞鸽传书,也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内赶到前往青州的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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