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养育与宠爱,在八年前就被他们丢弃、埋葬。 只有天真蕴懂的沈珏,在灰旧的光阴里抱残守缺。 而今,迟来的关爱且不说虚假与否,她一点儿都不想要了。 沈珏大悟彻悟,抹掉脸颊冰凉的泪,笑了笑,“世子,我们走吧。” “珏儿……”沈从礼欲冲上来挽留她。 谢澜轻而易举地将沈珏抱起,转身挡过沈从礼的飞扑。 沈从礼扑空,猛地摔在玉器碎裂的地面,碎片扎得双手鲜血淋漓,额头磕出鼓包,他伸出手,不住地挽留,声声凄切,“女儿,女儿……”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该听信谢氏的话儿。 他的女儿不要他们了。 走出沈府,府门外有不少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谢澜森冷的眼刀扫来,众人震如泥塑木雕,噤声如蝉。 谢澜收紧手臂,让她窝在自己的怀里尽可能的舒服,“想哭就哭罢。” 藕臂攀住他的肩,沈珏笑容带泪,摇摇首,“我的眼泪已经流尽,往后再不会为他们流一滴泪。” 不出一日,云州同知沈从礼的长女断绝血缘关系的消息,插了翅膀般传扬开,最初有人指点沈家长女的不是,抛父弃母,良心都被狗吃了。 可沈家苛待长女的风闻不胫而走,民间的舆论几乎一面倒地指摘起沈氏夫妇的不是,此事传到京城,好不容易进入太学的沈允也被祭酒劝退,灰溜溜地回云州。 京城,鹿鸣别院。 九月已至,霜叶渐染红。 院子里有棵千年参天银杏树,树叶簌簌飘落,堆积成金黄色的地毯,有的树叶被秋风一吹,落在池塘的水面上。 池塘边摆一张小榻,沈珏侧躺在榻上,手里不时洒下鱼食,悠闲怡然地饲喂水里的红尾锦鲤。 “姑娘您是不知,那个沈允有多灰头土脸,连行囊都来不及收拾,跟落水狗一样灰不溜丢地出城。”碧云一边说,一边还学着沈允的哭丧表情,“太痛快了!谁叫他上次抢姑娘的东西,活该!” 说完后碧云立刻捂住口,毕竟是姑娘的亲弟弟,姑娘听了会不会心里不好受? 银杏叶如飞花,落在沈珏的衣襟,她捻起那枚金灿灿的叶子,“你不用忧心,我与他们再没有什么干系了。” 彻彻底底的心灰意冷后,是不拖泥带水地断绝关系,而今沈家于她就像这片叶子,轻飘飘的,一拂即逝。 半月前,她和世子当着众人的面离开沈府,解救碧云。 她想不到谢氏会歹毒至此,居然将碧云发卖给了人牙子,差一点儿她就永远失去碧云了。 云州的事情了结后,他们一行人回到京城。 沈珏举目无亲,如无根的浮萍,一时没有落脚之地。 幸好,谢世子将她安排在京城的一处别院,让她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还记得那一日,谢澜将她带到鹿鸣别院时,忧心忡忡得眉头紧锁。 沈珏不妨直问:“世子为何担忧?” 一向言简意赅、直言不讳的谢世子,亦有吞吞吐吐的时候。在沈珏不紧不慢地追问下,他才嗫嚅着开口,“我怕你会误会……” 误会?误会什么? 将她私藏别院,金屋藏娇,做一个外室? 谢澜抱住沈珏,与她紧紧相拥。 他垂下首,目光深邃而郑重,“我说过明媒正娶,就一定会娶你,不会让你无名无分地跟着我。” 沈珏抚上他硬朗的轮廓,神采柔和,目光灼灼,“我一直都相信世子。” 若他只是一晌贪欢,又怎会与卫国公分庭抗礼,吃棍棒之苦?早就答应卫国公,纳她为妾。 住在别院的日子里,谢澜每日在忙完军务后都会赶来看她。 两人相处时,门扉大开,谢澜并无僭越举动,时时刻刻关注她的感受,日日都会给她带来小礼物。 有时是西街口的鲜花果子,有时是张记铺子新出的桂花饮子,有时是一束晶莹带水的芙蓉花。 在卫国公府,沈珏要尊敬祖母,恭敬柳氏,忧惧谢璨,还要与谢冰等一众小娘子周旋;回到云州,她被母亲虐待,父亲无视,幼弟欺负。 但在鹿鸣别院,她可以无拘无束地过活,不用起早去请安,想睡到什么时候都行;更不用担忧枯燥,因为有爱说话的碧云,与每日都带给她惊喜的谢世子陪伴。 然而,沈珏并没有沉迷玩乐享受,只把初来时的三两天短暂闲散当做调剂。 脱离沈府后,她就如一只破茧重生的蝴蝶,飞向新的广阔天地。 可一直住在鹿鸣别院不是长久之计,沈珏有自己的思量。 池塘里的锦鲤被喂饱,投下的鱼食飘在水面它们也不再张嘴来吃,沈珏拍了拍手掌,对碧云道:“前日拿出去的绣品东家可还满意?” 一谈起这个,碧云就两眼放光,有声有色地描述,“姑娘您是不知道,我将您秀的荷包、香囊、团扇等拿出去售卖,永安绣坊的东家高兴坏了,常常一上架就脱销。” 碧云明白,自云州回来后,自家姑娘就变得与以前不一样了。 她有时会盯着院中的银杏树发呆,更多时候会翻阅谢世子带来的书籍,用姑娘的话来说就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她落下的太多,要通过多看书来长见识”。 更重要的是姑娘不会坐吃山空,私底下想尽办法赚钱给谢世子付房租。 因此,姑娘每日都会做女红,再借用她的名义,拿出去售卖。 如一株风吹雨打的芍药,守得云开见月明,奋力地舒展枝叶、粲然盛放。 得知前几日的绣品销售一空后,沈珏趁热打铁,“那我再多绣一些。” 她打算下榻,可足尖落在地上的鹅卵石,她一时找不到绣鞋。 沈珏头也不抬地问:“碧云,我的鞋子呢?快帮我找找。” “在这。”似清泉滴在镜面,似珠玉坠入银盘,全然不同于碧云。 沈珏身形一滞,果见到匆匆归来的他。 谢澜半蹲下身,手持一双月白绣鞋,亲自帮她穿上。 对于他事无巨细的照顾,沈珏依旧没能习惯,他好歹是可驱千军、可策万马的三军将领,是国公府凤毛麟角、矜贵非凡的世子,怎么能为她放低身姿,做仆人之事? 穿好鞋,沈珏就要踩在地上,哪想谢澜比她还快,直截了当地抱起她。 沈珏一惊,潜意识挽住他的后脖,羞赧地钻进他的怀。 透过臂弯处的缝隙,碧云躲在一边嗤嗤抖肩。 哼,被她平常惯坏了,胳膊肘往外拐,世子回来都不支会她一声。 沈珏脚不沾地回到金彩珠光的闺房,被轻轻放在美人榻,像对待一个易碎的精美瓷器。 沈珏颇不好意思地搅动霁红色牡丹宫锦引枕的流苏络子,眼神飘忽不敢直视他,娇娇怯怯道:“你把我当小孩子么?三岁稚儿也会下地走路了。” 谢澜失笑,他总想让她平安无忧,即便是天上星、水中月,只要她想,他就能千方百计地捧到她面前。 她七岁入府,过的是寄人篱下、逆来顺受的日子,童年没有收获到的宠爱,他不介意自己来弥补。 他心悦她,唯愿她无忧无虑、平安喜乐。 谢澜轻笑出声,声音乘着秋风,给窗外的枫叶染上红霜。 “好了,不许笑。”沈珏瞥一眼他,嗔怪道。 “不笑,不笑。”嘴上说不,可唇边的弧度骗不了人。 沈珏不理睬他的口是心非,想起他昨日布置的任务,将他牵到侧间。 楠木桌案上规整地放着笔墨纸砚,沈珏执起镇纸,拿起早已风干的书法字迹。 “世子快帮我看看,练得怎么样?” 谢澜怕她待在别院枯燥无聊,便教她练字,以此修身养性。 洁白宣纸上的墨字笔走龙蛇,虽然与铁画银钩还有段距离,但已初见雏形,有她自成一派的风韵。 谢世子端详不说话,沈珏的心在沉默中砰砰乱跳。 是不是她写得不够好? 果然,谢世子面色一沉,叹了口气。 就……这么差? 沈珏自认愧对他的悉心教导,蔫头耷脑地把宣纸收回,胡乱地折叠,“对,对不起,我再多练练。” “写得很好。” “嗯,呃?”沈珏随意地应,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他。 谢澜忍俊不禁。 宣纸吧唧拍在谢澜的胳膊上,沈珏气鼓鼓地绕过他,“世子都学会戏弄人了,让我担心受怕好久。” 谢澜握住她身侧手,轻轻地把她拉回来,“珏儿练字练得委实不错。” “那你还叹气?” “我叹气的缘由是,珏儿如此聪慧,时间一久我教无可教。” 他拐着弯儿夸奖自己,沈珏怎能不双颊抹上绯红,小手捶了捶他的胸膛,“好啦,好啦。” 谢澜屈指刮了刮她小巧挺翘的鼻背,“虽然书法值得嘉奖,但切记不可飘然自大,还需勤加练习。” 沈珏亦从善如流,“一切谨遵谢夫子的安排。” 忍不住捏了捏她脸颊的肉,滑腻柔软,触感极好,若非惧怕她生气,谢澜都不想放手。 在“谢夫子”的指导下,沈珏全心贯注地练书法。 谢澜指出她的不足,“这里力道差了一点儿,收笔也不够果断。” 沈珏凝神静气,但每一次下笔都不得要领。 鹿眸眼巴巴地求助,眸子里的水雾都快溢出,谢澜再坚硬的心都化作春水,握住她的手书写一笔一划。 灼人的温度从后背不容忽视地传来,沈珏的专注早都丢在天边外,右手虚虚执笔,若无他的大掌相扶,早就握不住笔了。 “落笔微重,稳住手腕不能动,收笔的时候要干脆利落。” 每一个字都像变成一把小钩子,钩动沈珏的心弦。 气息喷洒在脖颈与脸颊,像是在与她咬耳朵。 宣纸上陡然滴了一滴墨,如墨梅泅开。 谢澜沉静如水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这才发现小娘子耳垂红得滴血,像枝头成熟的樱桃。 “珏儿不专心,要罚。” 他话音方落,沈珏耳垂一热,谢澜尝到了那颗樱桃。 温香软玉、耳鬓厮磨,是谢澜从未感受过的玄妙,好在小娘子轻唔一声,及时唤回他的理智。 紫毫笔早被放在粉瓷山峦形笔架,沈珏两只手撑在桌案边缘,身后之人将下巴垫在她的肩窝,吁吁地喘气,似在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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