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唯把谢璨扔在无人的柴房,任他自生自灭。 总归也不会死,只是让他承受手伤,多吃些苦头。 眼前阵阵发黑,却迟迟不见天旋地转,他多想晕过去,总比清晰地感知到她与别人大婚的痛苦要好。 脱臼的手腕持续传来疼痛,每每他要昏过去时,就被疼痛唤醒神智。 柴房的门咯吱被推开,找了听雪院一圈都没有见到人影的周瑶终于找到他。 “二公子!”她小心地避开他扭曲的手,替他解开绑缚的绳索。 “我要去找珏儿……”事已至此,他心心念念的还是沈珏。 周瑶被一盆冰水兜头浇淋,她劝道:“她心里根本没有你,二公子何苦还要去找她?” 谢璨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喃喃“珏儿”“珏儿”…… 也不顾他会否回答,周瑶好不容易找到宣泄的口子,将心底的苦水都倾倒出,“世子一回京,无论是老太君还是国公爷都冷落二公子,就连您被世子私下惩罚,他们知晓了也袖手旁观。国公府里好黑好冷,瑶儿是失去了双亲才过的油煎火燎的日子,可二公子您呢? 今儿不止是世子生辰与大婚的双喜良辰,同样也是您的生辰啊!但他们却怎么对您的?拖着一身伤,关在凄冷的柴房……” 她与谢璨合该是一路人,都被双亲抛弃、任人熬磨揉搓,他们应该在一起互相取暖、互相帮扶的不是吗? 但是谢璨的心里只有那个,她讨厌到快发疯的人! 她的名字如念咒一般重复在耳畔,周瑶倏地站起身,“珏儿珏儿!你的珏儿早都不要你了!” 失去凭靠,谢璨颓然倒在砖面,双唇不再阖动。 周瑶生出一丝希望,讨好地扶起他,“二公子对不起,我、瑶儿只是……” “她没有说不要我,我要去问她。” 谢璨推开周瑶,踉踉跄跄地朝清梧苑的方向走去。 冰冷的月光照在周瑶的身上,支撑地面的手慢慢捏紧,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崩裂。 ** 新房内,房梁饰以大红彩绸,进门当头的艳粉浮金的墙壁贴双喜大字,红烛摇曳,鸳鸯绣花的锦缎被面上满满当当地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顾念沈珏身子娇弱,谢世子特意叮嘱不得闹洞房,喜婆与丫鬟们便都退了出去,新房内只余沈珏一人。 龙凤红烛泣泪,烛火照亮满堂,并不觉空旷。 皂靴踏过门前石兽仰首的石板,步履蹒跚,宛若喝醉行走的人。 透过缀着米粒儿似的珍珠喜帕,来人衣裳艳红,玉冠歪斜。 怪说宾客们没有闹洞房,原来都是去闹新郎官了。 沈珏半是担忧半是羞赧,来人只字未语,伸手将喜帕掀开,露出遮掩下的绝色容颜。 “珏儿。” 和清冷朔雪的声线完全不同,与此同时,她见到他形态扭曲的手腕。 全身的血液霎时凝滞。 她猛然拔下头上的簪子,顾不得扯断几根发丝。 金簪尖锐的末端划破谢璨白净的脖颈,伤口极深却未中要害,鲜血如线流下,滴入绯色的衣襟,留有一片深色的痕迹。 谢璨却像不知道痛一样,惨白地笑了笑,他用另一只手连同簪子一同攥住沈珏。 一击未中,他一定会狠狠地报复回来吧?沈珏想抽出手,却丝毫不得动弹。 “我欺负珏儿,珏儿讨回来便是,下次划这,这里很痛但不会死。” 他一边说着,一边扯开衣襟,在嶙峋的胸骨上胡乱地划。 划到胸膛再无一丝好肉,他才丢开簪子,“珏儿消气了么?” 颀长的身影单单站在那儿,就堵住她的退路,沈珏避无可避,抱缩在床角,一双鹿眸无助地瞪大。 他就是个疯子! 谢璨步步靠近,沈珏脑中的弦几要崩断,也不管大喊大叫会不会激怒谢璨做出更激烈的事,沈珏惊声尖叫:“世子!世子救我!” 清梧苑外装饰火红喜庆,谢澜再是千杯不倒,被八方宾客灌了许多酒后,亦有些头重脚轻。 好容易将席上的宾客都喝倒,他拂开停云,自己前往清梧苑。 一直冷冷清清的世子院,终于有了别样的色彩,心爱的小娘子在新房等着他。 手扶在门框,即将推开时,屋内传出女子惊骇的尖叫,酒意顿醒八分。 “嘭——”红木雕花门扉被猛烈撞开,摇摇欲坠。 又是他。 萧萧夜幕下,谢澜脸色阴沉,周身的温度骤降,滴水成冰,那样凌人的气势只在沙场上见过,谓之杀气。 他拽住谢璨的后领,如拖死狗一样将他拖出去。 金丝绣边的衣领勒住脖颈,谢璨伸手去抓挠,仿佛一条砧板上待宰的鱼,张着嘴不停呼吸,是一种濒临死亡的窒息。 领口一松,谢璨还来不及喘息拳头如雨滴般砸下来。 谢璨被单方面地痛打,毫无还手之力。 半晌,谢澜才停下拳头,把他拎起来,谢璨的脊背“咚”地撞在墙壁。 谢璨唇角破裂,费力地抬了抬肿胀的青紫眼皮,“有本事你打死我啊。” 人体的咽喉有一个极其脆弱的地方,若被重拳击打极有可能造成死亡。 坚硬如铁的拳头破风,离谢璨的咽喉毫厘之间。 “呵,不敢杀我?谢澜你就是个孬种!”谢璨情绪激动,脖颈青筋根根鲜明,“我与珏儿真心相爱,今天本该是我和珏儿的大婚,是你!是你玷污了她,她才不得不委身于你……谢澜你就是个抢了弟弟心上人的卑劣小人!” 谢澜腮边一股一股,回应谢璨的是无边沉默。 “谢澜你这个无耻恶人,有本事你就正面回答我!珏儿根本不爱你,是你强迫她的!” 像火绳点燃硝石,猛地爆发,谢澜掌下用劲儿,谢璨的后脑碰到硬墙,磕得他眼冒金星。 声线仿佛雪落刀锋,砭骨寒冷,“你不是要个回答?好,我告诉你。你从没有将沈珏看做一个活生生的人,于你而言,她和赤腹鹰没什么两样,你像驯鹰犬一样对她,捉弄她、戏弄她、让她住下人都不住的后罩房,推她落水,不就是想让她日日活在担惊受怕里,届时你再施以怀柔,她就会像赤腹鹰一样依赖你、顺从你! 你现在知道错了?她活不下去寻死跳河的时候你在哪里?谢璨,你在哪儿?!” 谢澜一掌掴在谢璨脸颊,语气蕴含无法压抑的熊熊怒火,“是我救的珏儿,若非我回京撞见,她早就死了!” 衣领被放开,谢璨仿佛失掉所有力气,枯瘦的身影在风中如细柳款摆,风一大就能吹倒。 他一直以为是谢澜以权势强迫沈珏,甚至不惜趁人之危,生米煮成熟饭,逼迫父亲退婚。 原来,竟是他亲手把沈推离自己吗? 他不愿承认但不得不接受,谢璨忽地跪下,抓住金线昳丽的衣摆,“是人都会犯错不是吗?大哥,我知道错了,但我是真心实意喜欢珏儿。从小到大我没求过你什么,我只求你一次,把珏儿还给我好不好?” 在谢澜枕戈待战时,谢璨沉溺于声色戎马,如今方知何谓半生荒唐。天赋、权力、地位……他处处比不上谢澜,唯有恳求是一线生机。 谢澜后退抽出衣摆,骤失依靠,谢璨扑跌在地。 谢澜漆眸蒙上一层霜寒,抬足踩在谢璨脱臼的手骨,“与珏儿成婚的是我,不是你。” 手骨的痛与心口的痛交织冲击,谢璨痛吼出声。 “念在你我同胞的份上,我最后告诫你,不许再觊觎不属于你的人,否则——” “否则你就杀了我?”全身上下无处不是痛的,剧痛后,神经都麻木了。谢璨仰头,汗如泪划过泛红的眼角,“那你杀好了,我不会放弃珏儿的。” 谢澜本不是心慈手软之人,换作旁人,谢璨早被挫骨扬灰,但谢璨是他的弟弟,更是母亲宋氏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 他一而再而三地容忍谢璨的出格行为,可是人都会有一个底线,谢璨恰好触碰到他的底线。 谢澜阔步进入书房取下佩剑,利剑出鞘,月光被剑锋割碎。 若母亲知晓弟弟死在身为哥哥的他手上,会怎么样? 应该会失望、难过、甚至怨恨吧? 谢璨勉强扶墙站起身,剑尖刺破斑驳的衣裳,抵住心口,他却没什么反应,唇角挂血,嗤笑软弱的谢澜。 手中剑向前刺出,谢澜脑海清明无比。 母亲若怨,就怨他吧,他不会后悔。 剑刃“扑哧”没入血肉,再深一寸,脆弱的跳动便戛然而止。 ——“夫君。” 仿佛银铃一晃,风雪骤停、万籁俱寂。 谢澜与谢璨同时寻声看去,门框边白玉石板上的新娘孑然傲立。 她一袭嫁衣如火,头戴琉璃宝珠凤冠、十二金钗,白皙的面容尤有泪痕,却无伤精致,凤冠的金线流苏垂在瘦削的肩,袖口两只彩蝶追逐嬉闹,裙袂巍巍荡荡宛如天边流动的彩霞,美得令人窒息。 沈珏跨出新房,就见到院子里剑拔弩张的两兄弟。 一个正红,一个绯红;一个轩然霞举,一个哀毁骨立。 可她的眼里从始至终都只有谢澜,忽视谢澜手执的利剑,沈珏恬然一笑,软糯清甜的声音不自觉带了少女特有的娇羞。 “吉时快过了,夫君快回来喝合卺酒好不好?”
第51章 洞房 一言定风波。 谢澜扔下手中长剑, 走向沈珏的所在。 长剑“哐当”坠地,就如谢璨此时落入深不见底冰窖的心。 新郎目光缱绻,新娘含羞娇软, 四目相对,眸底只有彼此。 而他谢璨则是个被置身局外的看客。 天地倒转,眼前发黑,谢璨背靠硬墙脱力滑落。 新房的门关上了, 他奄奄一息地坐在墙角, 金冠歪斜、锦袍褴褛, 浑身都是伤, 像个街边喊打的乞丐。 胸口的伤不致命, 血液如细流涓涓流出,一并带走的还有他的意识。 清梧苑的喧闹岂会没有仆人被引来?不过是见主子们争锋相对, 不敢妄自插手。 仆人手脚麻利地将昏死的谢璨拖出去, 带回听雪院。 屋外素雪皑皑,银装素裹, 屋内喜烛杲杲,橘光叆叇。 比翼鸟酒盏以红线相连, 二人交臂对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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