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珂将马车停在山脚下,拿起手炉,放入羽徽若怀中,又给了她几颗霹雳弹:“车里备有小食和热茶,你在此处候我,无聊了就看看书,若遇着危险,就用这些霹雳弹。” “你不带上我吗?”羽徽若全身裹在毯子里,只露出个脑袋。 “山上冷,你不会喜欢的。” 羽徽若的确不喜欢大雪封山的气候,尤其是这莫愁山的雪终年不化,是有名的苦寒之地。她想了想,同意了鹿鸣珂的话。 鹿鸣珂临走前,羽徽若不放心地问:“你几时回来?” “天黑前。” “要是天黑前没回来怎么办?” 鹿鸣珂深思道:“驱车离开,去找云啸风,回羽族。” 他说的这样严重,羽徽若不免担忧:“山上很危险吗?” “不排除这个可能。” “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 “为何?”羽徽若不解。 “我要拿回一件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羽徽若还想追问,鹿鸣珂莞尔一笑:“再耽搁下去,就要天黑了,入夜后,山中会更危险。” 羽徽若只好恋恋不舍松开他的袖摆,叮嘱道:“你一定要平安回来,答应我,不许有事。” “嗯。”鹿鸣珂揉了揉她的脑袋。 * 莫愁山高约万丈,山巅终年覆雪,鲜有人迹,凌冬雪已失踪许多年,未必真的如姜潮生所言,身在莫愁山。 在不在的,总要亲自跑一趟,确认过方死心。鹿鸣珂握着东皇剑,辟出一条上山的路。 他有修为傍身,大雪对他影响不大,浑厚的灵力包裹住四肢,行走厚雪间如履平地,再加上极快的身法,不多时就到了山顶。 就算凌冬雪真的来过此地,这些年来,大雪一层层覆盖,早已掩去她旧日的行踪。鹿鸣珂放出灵识,散到各处。 过了会儿,他收回这些灵识碎片,一片片查看,很快找到了有用的信息。其中一片灵识曾抵达一处山洞,洞里留有锅碗瓢盆等物,昭示着曾有人在此住过。 鹿鸣珂循着神识碎片指引,沐浴着风雪,踏入山洞。 如灵识碎片里显示的那般,洞内置有桌椅床榻并女子的衣物,陈设简陋,杂乱不堪,看得出来洞府的主人未曾打算在这里长住。 鹿鸣珂行至桌前,指腹摸了摸桌上覆盖的厚尘,而后从另一个洞口走了出去。 行了数十步,有一座孤坟,上书凌冬雪与明华剑尊的名字,明显是一座男女合葬墓。 明华剑尊还活着,若这墓中有人,必是凌冬雪无疑了。 鹿鸣珂抽出东皇剑,劈开坟茔。 轰然一声巨响,深埋于地下的棺木分作两半,露出里面女子的尸身。女子着红嫁衣,簪凤头钗,五官精心描摹,肌肤光滑如玉,静静阖目躺在棺中,宛若睡着了一般。 鹿鸣珂弯身探她鼻息,确认已死。 死了这么多年,尸身不腐,只怕与那半颗赤丹神珠有关。是谁在她死后将她埋在这里,就不得而知了。鹿鸣珂目光扫过她周身,在她颈侧发现了赤丹神珠,他伸出手去,摘下赤丹神珠。 与此同时,那棺木里的女尸毫无预兆地爆裂开来,血雾漫天喷洒,迷了鹿鸣珂的眼睛。 原来女尸的体内设有一处机关,女尸的爆炸便是与此有关,机关内是密密麻麻细如牛毛淬满剧毒的银针,这些银针铺天盖地袭来,鹿鸣珂眼前陷入短暂的黑暗,纵身而起,躲闪着银针。 脖颈忽的一疼,他的身形趔趄一步,落回地面。 终究不是铁铸的血肉,苦修体魄,就能做到刀枪不入,要想摆脱肉|体凡胎的禁锢,除非强大到舍弃这副身体,以天地承载意识,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鹿鸣珂按住脖子,逼出一根毒针。 毒素蔓延很快,就这么瞬间的功夫,已顺着全身的经脉游走,入了肺腑。 鹿鸣珂运功,将毒素压制到心脉附近。 脚下都是肢体的碎块,冰雪被血雾覆盖,鲜红弥漫。鹿鸣珂摊开掌心,半颗赤丹神珠被他牢牢握在手里。 他神色如常,扶起被他剑气波及倒地的墓碑。石碑的背面刻有数行小字,是凌冬雪留给明华剑尊的遗书。 多年前,凌冬雪孤身来到这莫愁山,已做好身死的准备。 她在此处结识一群野生的狐狸,居了小半个月,没了修为的身体渐渐干枯,即将衰竭而亡,她有半颗赤丹神珠,却不愿求生,只因她早已心如死灰,唯一的心愿就是死后和明华剑尊合葬。 她亲手做了这个机关,托付那群狐狸,在她死后,将她的身体容纳机关,埋葬在这里。 她算计好一切,只等着明华剑尊前来赴死,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姜潮生母子会隐瞒她的去处。 这样的阴差阳错,还是遗憾了些,若泉下有知,怕是会心有不甘。可惜,魂魄渡过忘川,就尘归尘土归土,世间已再无凌冬雪。 鹿鸣珂讥诮地翘了下唇角,离开了这座残坟。行至半山腰处,被一人拦住去路。 “姜潮生。”鹿鸣珂染血的手,握紧了东皇剑。 “鹿师弟,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姜潮生依稀是当日一袭绿衫的少年模样,满面惨白,立于雪中,像是水墨画里极淡的一笔。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鹿鸣珂已然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姜潮生设的局。他故意将凌冬雪的下落透露给羽徽若,为的就是鹿鸣珂自投罗网,他坐收渔翁之利。 “很抱歉,我要你手里的半颗赤丹神珠。” “半颗赤丹神珠,对你来说,没什么用处。” “没关系,待杀了你,我自会取回剩下的半颗。”姜潮生转着手里的碧玉箫,浑不在意地说道。 言下之意,他已知晓剩下的半颗赤丹神珠在哪里。鹿鸣珂想到山下还在等他回去的羽徽若,心头杀意如沸,眼角凌厉得能蹦出刀锋。 他抽出东皇剑,劈向姜潮生,动作之快,如划过一道流星,出手就是杀招,丝毫不留退路。 姜潮生掌中碧玉箫弹出一截剑锋。 “鹿师弟与那羽族帝姬本是水火不容,如今在惑果的驱使下,她才肯亲近于你。听闻帝姬骄矜自傲,有朝一日清醒过来,只怕不肯受这般屈辱。” 姜潮生的声音在分散着鹿鸣珂的心神,他知晓他在害怕什么。 剑气劈开千年积雪,裂出巨大的沟壑,雪粒纷纷扬扬,模糊了视野。鹿鸣珂体内压制毒素的封印松动,毒素再次蔓延,眼前一阵阵发黑,继而膝间传来剧痛。 姜潮生一剑刺穿鹿鸣珂的膝盖:“鹿师弟,这一剑是你欠我。望仙台上的事,羽族帝姬忘了,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他口中表达着歉意,手下动作毫不留情。 鹿鸣珂明知明华剑尊所作所为,还是选择为他隐瞒,与他狼狈为奸,姜潮生决定复仇那日起,就没打算放过一个。 鹿鸣珂单膝跪地,吐出一口黑血。毒素越来越深,他的四肢都麻木起来,几乎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姜潮生的碧玉箫击中他的手腕,耳边响起骨头碎裂的声音,东皇剑脱手的瞬间,被他左手接住,腕底翻转,冷锐的剑光一闪,直接斩向姜潮生的手。 姜潮生不妨他左手使剑也这样厉害,缩回时已是慢了一步,血沫飞溅,滴落到地上,砸出无数粒血坑。 姜潮生捂着受伤的右手,连退数步,惊诧地看着鹿鸣珂。 鹿鸣珂右手不自然地垂落在身侧,左手握着东皇剑,站了起来。他掷出东皇剑,两指并在一起,捏了个剑诀。 姜潮生不敢直面东皇剑的锋利,他握剑的手已受伤,失了先机,咬咬牙,捡起掉在地上的碧玉箫,捂着伤向山下逃去了。 姜潮生一走,鹿鸣珂再也支撑不住,摇摇晃晃,跪倒在地。 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雪粒落在颈侧,被体温融化,冰凉的触感一点点渗透毛孔。 他抬起双目,望向苍白的雪空。 大雪淹没他的视野。 浑身无处不痛,骨头断了好几处,最厉害的还是心口那一处剑伤。姜潮生的剑捅穿了他的胸膛,大颗大颗的血珠不断往外冒,浸透了他的衣裳,与冰雪混在一起,逐渐凝结成红霜。 身体越来越冷,眼前越来越黑,幽幽黄泉路,似已铺陈脚下。鹿鸣珂极目望去,雪地的尽头,一袭鹅黄的衣袂如火燃烧,渡过滚滚风雪而来,炙烫着他的胸腔。 “初初。”鹿鸣珂紧握着半颗赤丹神珠,呢喃出声。
第54章 [VIP] 情痴 鹿鸣珂走后没多久, 下起了雪,羽徽若驱赶着马车,行到一处山坳。 马车里暖融融的, 有点心和热茶,还有鹿鸣珂为她买的时下最流行的话本。 羽徽若窝在毯子里, 一边吃着点心喝着热茶, 一边津津有味地翻看着话本子。 有人撩开垂帘,羽徽若以为是鹿鸣珂回来了,惊喜地放下话本子, 抬眸却见姜潮生浑身是血地站在马车外。 马匹嗅到他身上的杀戮气息,焦躁不安地甩着后蹄。 羽徽若警惕地抓起霹雳弹:“姜潮生, 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潮生了然于心:“你又忘了昨夜的事。” “什么意思?”羽徽若见他捂着右手,那里血流如注。 血珠顺着他的指缝不断滴落,脚下凝成一汪血泊,他丝毫没有为自己止血的意思。 “打开纳戒,里面有一枚惑果, 碾碎果核,吃下去,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鹿鸣珂此刻就在山上, 是对付他的最佳时期。”姜潮生丢下这句话,背对着她离开, “羽徽若, 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羽徽若无暇去追姜潮生, 她反复思索着姜潮生话里的深意, 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纳戒。纳戒里有一枚红色的果子,指甲大小, 想来就是姜潮生说的惑果。 云啸风也说过她吃了惑果,解药是果核。她不记得这枚果子是怎么到自己手中的,思前想后,决定试一试。 她切开果肉,取出果核,用灵力碾磨成粉,放入茶中,一口饮尽。 这杯茶下肚只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起了反应,先是头痛欲裂,满目晕眩,羽徽若扶着桌角想要站起,忽的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接着她冷汗涔涔地倒在厚实的被褥中,双眼一黑,陷入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 羽徽若睁开双目,脑海中那些走马灯的画面,轰得粉碎成无数光粒,消散在眼前。 她阖了阖双目,驱走所有杂念,神色如常地撩开车窗的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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