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后悔遇见了少年。 若是不曾遇见,也就不会尝过泥潭之外的那一点甜头。 不曾尝过,便不会憎恶。 …… 林清樾此刻再听故友二字,非但半分感动没有,还觉得刺耳得很。 “那倒是我擅拿擅用冒犯了,梁兄收好吧。” 梁映手里蓦然被塞进硬质的刀柄,他本能握住,弧度贴合在他的掌心之中自然顺畅,就像是他血肉的延展。 初时未曾找见的惶然按理应该消退。 可梁映握着刀,却想—— 林樾是什么时候叫回他梁兄来着? “林樾,我——”梁映循着声音摸上前一小步,可刚张了张嘴,更远处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更快地挤破了一隅失落的僻静。 “找到了!他们在这!” 林清樾抬眸望着朝着他们走来的人群,这大概是书院派来找他们的其中一队。 顾不得置气,林清樾拉着梁映背过身去,重新抽出刚交出去的小刀,在自己快要愈合的左手手心划下一刀。 新鲜的血腥味掠过梁映鼻尖,他微微蹙眉,没反应过来,下一瞬便感觉自己呼吸之上,温热液体被涂抹开来。 最重的一笔划在他的痣上,在梁映意识到林樾所做为何后。 那一点残留的温度似化成碎裂的火星,透过血肉灼热起来。 “谢天谢地!都好着呢吧?吓死我了!我说呢怎么可能人刚进书院五天就出人命!又不是刑狱!” “果然是斋长找到了!我回去必得给斋长立个小像,没事就拜拜,这不保上进也保平安呐……” 率先发现林清樾和梁映两人的是关道宁。 在他一顿吆喝后,很快把他身后散着寻人的众人视线一道调转过来。队伍里有表情最为严肃的郝学正,还有直抚心口的玄英斋学录,剩下就是五六个玄英斋弟子。 “学正。”林清樾藏起手心,低头见礼。 郝北前后一通打量两人,见没有大碍,肃穆表情才稍稍松快下来,纵使许多想问的,对着神色不振的两个少年,他只缓和了语气,尽可能温柔道。 “没事就好,先回书院安顿。” 梁映感觉自己被几个人架了起来放到一个竹担上,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林樾没有在这几个人之中,他大抵是走在队伍的前头,又恢复了平日里温润沉稳的声线,和学正一问一答讲述起事情起因经过。 不过很快,林樾的声音就听不见了。 “梁兄,你的眼睛怎么回事……这脚上怎么也这么多血啊……” “我真的没想到,梁兄你为了大家竟拼命到这般程度,还好你没事,不然我们斋都不知道以后要怎样面对……” “是啊这么多伤……这得多疼啊……梁兄你受罪了。我们这要是哪里抬得不好碰到伤口,你一定开口!” 面对此起彼伏的关心,梁映只能讪讪摇头。他如今失明,除了腿上的伤,没有痛觉让他根本不知道都伤在哪里了。 “我没事,只是看着严重罢了……” 失明的少年,昳丽深邃的眼眸失去了焦点,不再显得阴郁,配着披散下的湿漉漉的长卷发,苍白的脸色,还有此刻甚至故作坚强的神色,让在场玄英斋弟子涌起莫名怜爱。 “梁兄,你这份大义玄英斋的大家都会牢记在心的!” “没错,以后有何难处你尽管说,你这兄弟我认了!但凡朱明斋敢冲你,我第一个揍他!” “梁兄我……我打架不行,不过我愿意以后用膳都分你一个饼!” “大可不必……” 梁映实在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两眼一闭,就让他们当自己晕过去了。 “你说的我已经听明白了,许教谕也说白马发狂,是有人刻意为之。此事非同小可,但凡出事,便是命案,书院一定会找出肇事者,决不能容。” 走在路上听林清樾讲完的郝北深叹了一口气,他被庄严请来当学正,要求端正书院学风的那一日,他便告诉自己,他不求教出多少进士举人,但求从长衡书院走出每一位学子都有清名在身。 这开学才几日,前有图册,后有蓄意谋害。 图册找不到罪魁祸首也就算了,此次他决不能再放过了。 林清樾听郝北这样说,忽然收住脚步,深深一拜。 “学生深以为然,这般行凶,实在目无法纪。我斋学子无权无势只盼书院能行公道,不然怕是整个玄英斋都要惶惶不可终日了。” 郝北去扶,目光却多在林清樾身上流转了两分。 “你可是知道是谁为之?” “学生没有实证,不该妄言。但学正定能找出,无论是谁都将严 惩,对吧?” 少年抬眸,眼底恍如一面没有任何杂质的镜面。 郝北看进去,清亮又冰冷地映着一个被学生寄予重托,不该有任何偏倚的大人。 “理当如此。” 梁映被抬回学舍时,脚程更快回书院报信的关道宁,已经带着请来的医师在房里等着了。 而屋中不止医师,山长庄严,掌事教谕邵安和许教谕都在其中,各个眼神都在真正看到平安无事的两人后,才算松懈了些。 大约诊治了一炷香的时间,医师从床榻前退了出来,禀明情况。 “此生实乃命硬,我从医数年,也未见过如此伤势还能保持清醒之人。他身上大小外伤无数,如脚腕上的勒伤再严重一些,就伤及筋骨不良于行了,而内里五脏也有轻损,轮上他人怕是吐血不止,他的脉象倒还算平和。 “整体而言,只需服药静养,以防病根留下。” 许教谕仍有不放心道,“我刚刚看他眼睛也好似不能视物?” “眼睛?那不算严重,只是有些血块淤堵,每日针灸,两三日便能复明。” “无事便好。”庄严颌首,便让学录去随医师拿药方。 “这也不能叫无事吧?”邵安摇着羽扇,即使对上山长,语气中的嘲讽也不曾退让,“这幸好是我们斋学生命硬,命不硬这可找谁说理去?山长不会因为是玄英斋的学子,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庄严瞥了一眼俯首低眉的林清樾,“自然不会,只是此事——” 林清樾忽然像是受了凉风,阿嚏一声,声响不大但引了众人侧目,清隽的面容因失态微微赧然。 郝学正见状上前一步,“山长,我已从玄英斋斋长林樾口中了解过详情,事不宜迟,应与许教谕按照顺着线索详查,此二子不妨让他们先行休息压惊。” 庄严:“……好罢。” 终于待到舍房里的人走了个干净,木窗外的日头也已西斜。 膳房先送了两份驱寒的热参汤,林清樾端了一份绕过屏风到了榻前。 梁映正把手从枕后抽出,摸索着坐起身。 大抵是药汤刚煮好,还烫,瓷勺碰撞着碗壁似在搅动散温,叮铛脆响一时不查让梁映想起了尚在老屋时,他和阿婆相处的静谧时光。 “参汤喝不喝?” 不在人前,男声仿佛又回到了河边的石滩上,不再温柔妥帖。似只要他不识趣一点,便要掉头就走。 “喝。” 梁映瞬答,比先前多了不少乖巧。 他自躺在床榻上,便觉得枕下有什么的硬物硌着他,但碍于一室外人,他没有拿出。直到刚刚,他伸手去摸,摸到一个手指粗细的竹筒,竹筒外面被刻了纹路,竟是如意纹。 里头细摸被塞了张纸,虽不知道具体写了什么,但梁映可以肯定是“她”来过。 他当即心中一跳,思绪从今日一日的惊险中抽离开。 这竹筒是中间有人塞进来的,那便不可能是与他上课又救他的林樾了…… 心对着林樾理所当然的怒气,不自觉地虚了两分。 林清樾瞥着一口气将药喝完,老老实实把空碗递来的少年人,就知道是她偷偷支会关道宁替她跑腿一趟的活干成了。 他想要个结果,那她就给他个结果。 只希望能让她这太子殿下能安稳一段时日些。 满意地将空碗从少年手中刚收走,林清樾便听到门口传来了叩门声。 “医师开的药方还在熬煮,学录在盯着,让我先把这外伤药送来。” 关道宁站在门口也没有进去的意思,把手上看着就做工上乘的白瓷罐递给林清樾。 林清樾笑着称好,却在接过瓷罐时,把腰间佩着的一枚羊脂白玉佩抽下,压在瓷罐底下,无声无息之间换到了关道宁手中。 关道宁微微一惊,抬眼见着林清樾平淡无澜的眉眼,霎时明白了这是他的封口费。 果然,和这品德高尚的世家公子打上交道就是不同。 卖图册一事,书院里一共有两人察觉,一是只有一日之缘的舍友梁映。他眼睛毒,脾气差,身上时不时冒着一股光脚不怕穿鞋的戾气,偶尔威胁一趟,关道宁只能提心吊胆。 二便是那天夜里,正撞见他卖图册的公子林樾。 林樾非但没有检举他,还帮他遮掩,甚至隐匿剩下没卖完的所有图册。 关道宁虽然摸不清林樾的用意,可他知道他也不必摸清。 人有的时候还是活得糊涂一些,才长久。 只要有钱赚,有命花,其他闲事就该少管。 关道宁将玉佩悄悄收尽衣袖,把嘴巴阖得紧紧的,只留一个微笑便离开了。 果然还是和懂眼色,识时务的聪明人打交道方便。 林清樾关上门,又绕了回来在梁映的塌边坐下。一心公事公办地拧开瓷罐罐盖,舀出一块凝脂状的药膏。 “脱衣吧,我给你上药。” 梁映没马上应声,林清樾以为是太子殿下对着林樾这个身份戒心仍重,如此亲近过于冒犯。却没想到梁映循着她声音的方向,很是准确地捉住了她的小臂。 没猜出梁映想做什么的林清樾,默许着他顺着往上捏了捏,大手碰到她新缠的裹帘,像是突然长了眼睛一般,轻轻将缠得随意的裹帘解了开来。 一道旧伤加新伤,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你先给自己上药。” 少年指尖尚冰冷,说着的话倒有暖意。 林清樾稀奇地望了过去。 “和你相比,只是小伤。” “我生来不知疼痛,但我阿婆曾经和我说,有伤就会疼,若放任不管,疼久了就会烂,烂的多了人就会死。你这伤口反复,会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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