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樾就坐在原位上,视线在少年们不同的脸上穿巡。 “例如,关道宁戴明业乐艺尚佳但数艺不足,可以与乐艺不佳的衙内和宋昌安为一组。瞿正阳、樊恒骑射不错,礼艺稍差,可与杜恒……” 随着清朗的男声一个个念出名字,斋中的声音慢慢静下,他们其实与这位光风霁月的斋长单独打交道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时候,都是他们看着斋长在前,却没想到自己的名字已经不知不觉被记住。 而且,不仅仅是被记住,还记得他们所长。 梁映呼吸也慢了下来,这就是林樾。 就像猜到他乱发乱须的隐秘帮他遮掩,知晓他故意引灾上身却仍庇护,林樾总是能注意到无人在意的琐碎细节。 平日里并不招摇,可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他便能凭着这一抹温柔闯进眼前。 毫无阻拦。 梁映大抵能懂斋中其他人所想。 因为林樾也是这样对他的。 “如此这般,六艺虽不会长进太多太快,但也不会再拖后腿,剩下每隔三日,晚膳后,若大家愿意便回玄英斋一同研学典籍经册。” 果然林清樾说完,斋中众人皆无反对的。 只是除了六艺,更看重基础和眼界胸怀的策论诗赋无法如此投机取巧。 “当然愿意,但剩下的只能靠自己多学多悟……看造化了……” 林清樾指节依着节奏轻轻叩着书案思索,三声之后,她笑道。 “若有外援呢?” 很快,玄英斋就在第二日下学后,见到了斋长所提及的“外援”。 ——青阳斋斋长,祝虞。 长衡书院实打实的第一名,但也是出了名的孤僻清高。 “阿虞答应每三日都来我们斋帮忙,若研习之中,有任何不解都可以找我和阿虞。” 玄英斋彼此面面相觑,这可是青阳斋的人啊。 青阳斋大多学子和玄英斋学子家世相差并不多,只是他们在读书一事上更为拼命。毕竟是青阳斋,有着日后可以升往国子监的名额,再不济也能多配一个秋闱解额。 若说他们玄英斋这次为了月底学测的努力,是为了给自己争一口气,那青阳斋的努力则是不让其他三斋的学子抢走属于他们的位置。 论起斋中严阵以待的氛围,绝不会比玄英斋差,甚至更窒息。 而第一名祝虞的位置更是青阳斋之中人人都想拉下来,自己取而代之的位置。 这样一天学十二个时辰都要担惊受怕的人竟然同意另花时间帮他们? 有点美好到像是圈套了。 难道这又是朱明斋的新手段? 可不应该啊,好歹是斋长请来的人…… 祝虞似不太习惯这么多人瞩目,只轻声道。 “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初时众人并不信这般场面话,但真的坐了下来,试着向祝虞请教时,他们才知道祝虞是真的倾囊相授,手把手确认提问者吃透了其中深意才放过。 那耐心比他们掌事教谕邵安还好。 按理,瞿正阳也能帮同窗答疑解惑,可自问做不到祝虞这般深入浅出地教,不遗余力地讲。 他不得不拽过林樾,偷偷地问。 “你是不是手上有祝虞的把柄?怎么如此为我们斋尽心尽力?” 被分担去不少担子的林清樾望着祝虞来回走动,不曾停歇的身影,由衷道。 “阿虞是个讲义气的好兄弟。” 祝虞收尽耳中,脚步顿了顿,清俊斯文的脸上隐隐漫上两分欣然。 一日繁忙,倒也充实。 林清樾踏着宵禁响起的钟声回了舍房。 舍房里亮着灯,这倒奇怪。 依梁映现在的眼睛,哪里用得着点灯。 昨日因着探病,林清樾把木屏风撤了,但当人群离开,梁映并没让林清樾把木屏风搬回来。说是房中沉闷,木屏风挡着风,撤了才觉呼吸顺畅些。 这样一来,今日的林清樾一推开门,就得以一览无余房内之景。 那身上缠着多道裹帘,脚瘸眼瞎的少年竟没在榻上好好修养,而是独自坐在案前,守着一盏灯,眸色沉沉,也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才回来?” “你能看见了?” 梁映开口和林清樾的声音撞在一起。 林清樾愣了愣,梁映这话问得—— 怎么莫名像妻子质问晚归的丈夫? 而梁映说完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劲,速速咳了一声,试图装作没有说过的样子。 “并无。” 林清樾也顺势忽略了过去,背着书箱边往里走边问。 “那怎么点了灯?” “哦,见你好似不太喜黑,平日睡觉都亮着灯,便就点了。” 少年说得随意,林清樾放下书箱的手微微一滞。 她确实不喜欢黑。 特别是在她开始为暗部执行指令之后。 黑暗之中,她的眼前便会止不住浮现出每一张她所杀过的人脸。 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他们的眼神总是紧紧锁着她,好像把她的模样记到地狱里去。 留灯睡,不知不觉就成了她的习惯。 她没料到梁映会去记这件小事。 林清樾眼神下落在梁映的手上,尽管大部分都被梁映压在另一只胳膊之下,但还是依稀看到在没有完全藏起的手背,有一些嫩红色的烧灼痕迹。 对于一个瞎子来说,摸黑点灯实在为难。 而对于一个察觉不到灼烧之痛的瞎子,应该更是难上加难。 大约林清樾沉默的时间长了些,梁映不自觉把手又藏了藏。 “别误会,这灯是今日医师针灸完,我让他顺手点上的。不是说今日要让我背书给你,我是想着早晚也要用上,顺便而已。” 这倒提醒了林清樾,她确实为了不浪费修养的时间,就算梁映眼盲,也布置了个将前两天所学的书册记诵的作业。只是不知道梁映会如此乖地等着她,还为她点灯。 而且要细说,这乖竟已经延续了两日,实在不像梁映作风。 林清樾只怕是暴雨前的宁静,警惕地多看了梁映两眼。 “今日请了阿虞到斋中教大家,我怕阿虞一人初来乍到,待不习惯便多陪了会儿。只是今日会晚些,之后会早点回来的。” 梁映却没管之后如何,只皱了皱眉问。 “阿虞?” “祝虞,你们之前见过的,他天资过人,能博闻强记,一个人也顶上半个教谕了,有他帮忙,月底学测胜算能多不少……” 梁映当然知道祝虞。 但什么时候,林清樾与他的关系这般好了? 还阿虞。 “既然梁兄好学,那就背书吧。” 林清樾想了想还是决定舍命陪君子,陪着太子殿下消耗掉多余精力,免得又惹事端。于是刚在床榻坐下的身子重新弹起,挨到书案边,将书册摊开,预备给梁映抽背。 可明明说着等她背书的梁映此刻又突然把嘴闭得紧紧的。 “梁兄?怎么了,突然忘了?梁兄?”林清樾莫名其妙地问。 林清樾问完,梁映周身气压更沉,明明看不见,却倔强地站了起来,摸索着往自己的寝榻走去。 路上连磕了好几下,也是一声不吭。 徒留林清樾坐在原地,捏着书卷的手紧了紧。 这都叫什么苦活啊……
第024章 受牵连 “梁兄确定就这样去上课?” 林清樾上下看了眼梁映。 少年今日起得很早, 许是昨日没背书,休息得好吧。 自己默默独自一人将学服穿好,书箱背好,摸到林清樾的榻前说要一道上课。 只是他的发髻歪倒, 礼课周教谕见 了会再把他扔出课堂, 衣襟也不对称, 鞋袜倒是没穿反, 但显然梁映又忘了自己受伤的那只脚, 没有乖乖缠好裹帘。 诸多毛糙之处,林清樾一时都不知道先说哪样。 可梁映蒙着眼前的白布,面冲林清樾偏东南的方向, 一脸平静地点点头。 “就这样。” “……”行。 为了太子日后英名。 林清樾没再反驳,只是从榻上站起先把少年的身体转正, 面对自己。 两人同时站着一比,林清樾要比梁映要矮上半个头。 为了扶正发髻和发簪,自然而然抬高的胳膊从少年耳侧绕过,柔软细密的里衣面料擦过少年的面颊。但很快因为林清樾的手法熟稔,便离开。 紧接着, 一双手来到少年胸前,替他理正衣襟。 刚刚还一副对自己甚是自信的梁映竟也由着林清樾摆弄。 只是呼吸渐渐,渐渐放得很轻很轻。 “怎么了?”林清樾敏锐地停了手, 怕这小祖宗带伤硬撑。 梁映抱着书箱退开半步。 “你的头发扫到了,有些痒。” 林清樾偏过头, 拢了拢自己的散发。 这几日仗着梁映看不见,早上林清樾便松懈了些, 没再起得更早“梳妆打扮”。 这倒提醒了她,这样的好日子怕是没几天了。 “你的眼睛, 医师说还需几日?” 梁映轻咳了一声,“看血瘀散开的情况,一两日,两三日说不准。” 虽然舍不得多睡一会儿的日子。 林清樾转身将药和裹帘取来,但眼前少年不能自理的时日,她也没轻松到哪里去。 “坐下吧,给你脚腕上药。等我洗漱完,再一起去玄英斋。” 梁映迟疑了一会儿,半响才在林樾的床榻边坐下。 林樾的床榻和他的不同,上面铺了细棉垫褥,软和厚实,离得很近后,浅淡的冷香便会明显一些。通常这气息伴着熏过的檀香,便会成为林清樾身上温雅矜贵的一部分。 但现在,林樾还不曾扮上那个光风霁月的翩翩公子模样。 透过眼前只蒙了两层的裹帘,梁映隐约可以看清一个清瘦的人影半蹲在他的身前。未来得及束起的长发顺着一侧从垂落在胸前,眉眼宁静而专注,就算他说过他不知疼,替他上药的手法也依旧轻缓。 这时的林樾不会记仇似的叫他梁兄。 很温柔,也很……触手可及。 梁映觉得自己假装还未复明的决定果然很正确。 而且他也不算完全的骗,眼睛是醒来时后发现能看到一点光,到现在也不过是能朦胧地视物,看得久了还会有些刺痛,若要好周全确实要到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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