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樾很快就上完药,留梁映坐着,自己转身去打水洗漱。 舍房外陆陆续续有学子出门的脚步声,而梁映他们的舍房门口也响起了敲门声。 “走啦,斋长。”是瞿正阳。 林清樾不认路,之前让梁映带着还好,梁映受伤之后,林清樾为了不耽误时间,拜托了瞿正阳每日一道去斋堂,昨日也是如此。 林清樾背着书箱,扶着梁映从舍房里走了出来。 瞿正阳睁大了眼睛,“梁兄,你这也太勤勉了些吧,我是山长,高低得把你学册上那两笔都去了。” “我本就底子差,不该继续磋磨了。” 林清樾扭头看了眼梁映,越看越陌生。 只感觉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但退一万步来说,有鬼也行。 要是能早点来多好,她得省多少事啊。 “我看斋长这手也不方便扶你,不若让我背着吧,免得路上颠簸。”瞿正阳试着从林清樾手中将梁映的手臂接过来,可不料梁映的手一点也不像个病人般无力。 瞿正阳被晃了一下,回过神发现,梁映的手不过是从林清樾的手心落到了林清樾的袖子上。 既放过了林清樾有伤的右手,也不曾改变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 “多谢瞿兄关心,我已经习惯了林樾的步伐,这样走着刚好,不必再劳烦。” 瞿正阳最终没能犟过一个病人。 今日还是邵安的课,本来要讲《易经》,但见梁映来听课。 邵安把书册又塞了回去,讲起了《论语》。 时常巩固基础也是好的。 下学之前,邵安把昨日他布置下的策论课业发了回去,卷面上他都重新标注了一些行卷的思路和着重点。 “昨日是让青阳斋的人教了吧,我说改着改着怎么一股李学究的味。人家愿意教是好的,但吃透才是你们自己的本事。下次别把人留到宵禁之前,才把人放回去。人家学录都来我这里告状了……” 堂下一片讪讪笑声,但没有一个确切应了。 个个是知道错了,但下次还敢。 谁叫祝虞这个小“教谕”真的很尽心呢。 大不了他们午膳的时候,给他们的小“教谕”多分一些吃的。 看那单薄小身板,想必平日里也抢不到什么好菜。 今日膳堂好像有羊肉,必然得给准备上! - 白汤羊肉的味道确实香。 祝虞在这队伍里排了好久终于打上了一份。 这么奢侈的肉汤,以前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蹭上一口。祝虞小心翼翼地端着碗从队伍中走出,可还没几步远,突然有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拽。 满满当当飘着香味的肉汤就这么骤然被撇开,撒到了地上。 祝虞望着救不回的肉汤,心疼地皱着眉,不懂突然抓住他手臂的学子所为何事。 “这是作甚?” “就是你!你刚刚排在我的后面!我腰上戴的那一块松鹤鹿纹玉佩定是叫你给我偷了!” 来人倒是言之凿凿。 祝虞却对自己前面的人一点印象也没有。 “无凭无据的,你空口白牙就要诬陷于我?” 说话间,这点热闹引了不少学子围观。 “哼,你要证据?那你敢不敢让我搜搜你的口袋和书箱,若是真的问心无愧,便也无所谓吧?” “是啊,一搜不就知道了。” “青阳斋也都是寒酸的,还真不好说呢……” 窃窃私语之中,祝虞对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有一种不好预感在心头泛开。 “怎么,不敢?心虚了?”来人提着嘴角,好像早有预料。 “光说偷了东西该如何,怎么未曾听闻倘若冤枉错了人该如何?” 清朗的男声穿过重重人群。 这声音四斋已是耳熟。 “林樾?又是你。” 祝虞回望,正是那个端方如玉的身影。只是今日他的身边亦步亦趋跟了一位眼蒙白布的少年。带头的林樾步子走得不快,少年拽着他的袖角刚好能够跟上。 而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人,都是一块来用午膳的玄英斋学子。这会儿随着林樾,玄英斋将孤零零被围在视线之下的祝虞拉到了他们身后。 “朱明斋?又是你们?” 瞿正阳抱臂,看清了发难学子的脸,轻笑了一声。 “这和斋有什么关系。”发难学子轻咳了一声,抬手直指玄英斋中心圈里祝虞的眉心。“是他偷了我的东西,我才找他的,你们玄英斋难不成还想仗着人多包庇不成?” “未有实证,便口称为偷,衙门断案若按你这么来,世上倒也没有悬案了。” 瞿正阳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你——我说不过你们,但被偷的玉佩是我祖传之物,今日这事一定要见个分晓,就算上报山长,上报府衙,我都是要查的。” “别急。东西这么贵重,查自然是要查的。东西在哪儿丢的,怎么丢的都应该查清楚,你说之前祝虞排在你的身后?”林清樾眼底含笑,语气和缓,稍不注意便被安抚了心境,顺着他的话意回答 。 发难学子就是这样,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往刚刚的位置一站。 “我便排在这儿,想必就是我双手拿汤时给了他可乘之机。” 林清樾走过去瞧了瞧,被留在原地的梁映竟也摸着跟过来。 “有什么好看的?” 那学子轻哼一声。 可话音刚落,蒙眼少年像被绊了一下,跌在那学子身边,林清樾见状,快步过去扶起梁映。 “眼瞎了——”学子本能地要骂,可看见梁映眼前白布,硬生生咽了回去。 梁映的眼睛因何看不见的,朱明斋的学子大都知晓。 发难学子只能拂过被弄乱的衣服,不耐地皱眉,“看也看了,找也找了,总该搜他的包了吧?还要包庇,你们便一同陪我去见山长吧。” 说着,真就抓住林清樾的手臂,似要直接拿斋长开刀。 一直没说话的蒙眼少年拽回林清樾的衣袖,阴恻开口。 “你搜过你自己吗?” “我自己?这怎么可能?”那人嗤笑着,把自己的两只袖口抖了抖,又把手伸进胸口衣襟里随便掏了掏,“还能在这——” 正说着,一声清脆的玉佩碎裂声从地面炸开。 “呀!我怎么看到有个玉佩从他的衣襟掉出来了?” 瞿正阳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大声道。 这一声中气十足的问句,整个膳堂都听得清清楚楚。 发难学子脸是青一阵白一阵,定定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玉佩。这才想起刚刚身上被撞那一下产生的异样,他竟大意了,一心觉得书院书生们满脑子圣贤道理,不可能会有人比他手更快。 本就不光彩的手法,技不如人,只能认栽。 发难学子随手将碎掉的玉佩抄起便要走,可下一刻一条条手臂拦在他身前。 皆是玄英斋学子。 “平白诬陷了人就要走,连声道歉都没有?” 刚刚陷他人于孤掌难鸣境地的人,此刻也没有人为他站出来。 发难学子扫了一眼正嫌弃地离开人群的紫冠折扇公子,心下凉意蔓延。 再抬头便像是认了命,脸色灰败地快速道。 “祝虞抱歉,是我一时不查错怪你了。” 祝虞从玄英斋的庇护之中走了出来,此时的他怎么还会不懂这是一场蓄谋。 “何为要陷害我?我并未得罪过你。” “怪只怪,你选错了边。” 发难学子从林清樾的脸瞥过,别的再不肯多说,冲出人群很快离开了膳堂。 “好了好了,散了啊,没什么好看的。” 瞿正阳将人群挥散。 剩下的玄英斋学子彼此看了看,略带沉重的表情之下,像是一同拿定了什么主意,各自排了不同的菜最后都走到祝虞面前,一份份拿给他。 “祝兄,是我们连累你了。往后你就当不认识我们吧。” 面前十几个碗,祝虞两双手哪里接得过来。 他无奈地一笑,他们大概不知道,就在被诬陷的那一瞬间,青阳斋的人没有一个愿意与他对上视线。 天下之大,他能站的能有几边呢? 之前不曾想过,可若真的要选…… 祝虞忍不住抬眸,去看向人群中始终淡然浅笑的温雅少年,他就静静地迎上自己的目光,好像无论自己做什么选择,他都可以理解。 清风一般,释放了他压抑的心绪。 祝虞把碗一个个推回去,“这么多菜当然一起吃,不要浪费,这两年粮食可不好长。” 这意思是——他们不会失去一个小教谕了?! “好,一起吃!”玄英斋愁容来得快,去得也快。 二十多人坐在一道,吃得比任何一斋都要热闹。 “所以这一次算朱明斋演砸了?天天不用心读书,尽整一些有的没的。” “谁说不是呢,就这么拙劣的手段,我好像对月底学测信心都提高了不少。” 祝虞吃着饭,不似其他学子那般庆幸。 他几乎可以确定当时那枚玉佩已经放到了他的口袋或者书箱之中。 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他身边拿走,又重新放到那学子衣襟上。 祝虞只见过一个人,那是在百十双聚精会神的赌桌上,他众目睽睽也能偷天换日。 他侧身对隔壁坐着的少年低声道。“谢谢。” 梁映没承认也没反驳,只说道。“你和我换个位子吧。” 祝虞莫名,但还是同意了。 梁映假装摸索着,重新挨着刚刚隔开他坐下的林清樾。 “斋长大人怎么突然不管我死活了?” 林清樾兀自夹起一口菜,看也没看假装可怜的少年。 “都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想必梁兄眼神比我还要好些。” 梁映:“……” 才装了一日都没有。
第025章 旬休日 新一日的开课钟声敲响。 邵安上摇着羽扇坐在最前, 依旧是那懒洋洋的腔调。 “两个好消息说一下。” “第一呢,医师说梁映的眼睛已经能视物了,日后上课就正常了。” 众生回望过最后一排,对着解下白布的梁映都投以贺喜的目光。 梁映微微颌首, 予以回应, 眼角余光却瞥过身侧的位置, 只有那儿的青衫少年因为早知结果, 对着窗外春景神思外游, 并不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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