皙仪安抚地捏捏她圆乎脸颊,“没事,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说罢,她径直往书房走去,宅院狭小,走两步就能到。 家里的书房,她是从来不用叩门的。 韩寂坐在书案后翻案卷,见她走进来,仍如之前一样,温声对她道:“小皙,来。” 皙仪走到他身边,书案上有一张绢帛,明晃写着“调令”二字。 官家将他调离齐胤身边,不再管上京刑狱之事。 皙仪跟随他与晏公身边,不说对朝局时势一清二楚,却也勉强算得上通晓。 这张调令,连一分遮掩也没有,就是明晃晃地贬斥。 “二哥哥……”她忽而有些疲惫地唤他。 韩寂让她坐到身边,温声安抚:“其实也没什么事,纠察刑狱一责,我当下是担不起。晏公向官家提调职,也是为了保护我,没关系的。” 皙仪当然知道,这点儿小事,温齐光不会任由它传到官家耳朵里。之所以会有这张调令,多半是韩寂这一回不听话,不止是涉足此事的温齐光不喜欢,旁的上官阁臣,也不会喜欢一个骨头太硬的后生。 有时资质与学识之外,还要看得懂时势。 韩寂神色如常,仍在安慰她。即使这张调令下来,有一半原因也在她身上,他也绝不会怪她一句。 皙仪垂头,折起那张调令,把它好好安放到书案上。 韩寂也搁下笔,转身,二人对坐,仿佛回到横溪小镇的那间小破屋子,他和她并肩坐在干草堆上,面前的灶头里冒着火星,透出一股熏人的热气。 皙仪直视着他,静静道:“我去向温齐光要钱,他答应,帮我们付烟水巷那间宅子价钱的七成。” 换而言之,她与韩寂可以轻轻松松拿出一小笔钱,就拿下烟水巷那间宅子。 韩寂温然笑了笑,“知道了,做得好。” 他为皙仪斟一盏冒热气的清茶,语声似是无奈,“对三司使可以这样谋利,但是遇上别人,还是不要出头了。” 这口气,不该他们咽,却不得不咽下去。 皙仪想起她过去期待上京的样子,也不过三年前,走到现在,已经见过不少荒唐。天下乌鸦一般黑,而蝼蚁不论到哪里,都是蝼蚁。 她俯下身,靠近韩寂,像昨晚一样,倚在他膝头。 从前不觉得逾矩,如今竟也要小心翼翼,只有在无人处,才敢扯一扯他衣袖。连依赖与靠近,都需要避着所有人。 虽然说起来像无病呻吟,毕竟她过的日子相较于横溪小镇里无名无姓就消失的那些女孩,可以算得上神仙运道了。但皙仪还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她想连着过去的坦荡,与现在的风光,一起要。 韩寂没有躲开,这里没有旁人,不会有人刻意提醒,她是他的女学生。 在无人处,她就是他的家人,再没别的刻意装作客气疏离的多余身份。 皙仪仰起头,诚恳看他:“二哥哥,你不要灰心。” 即使世道是这样的,即使始终相信的老师也是这样的,都不要灰心,因为你才是对的那一边。只是世道从来不在意声音小的人。 她这样对他说。 韩寂也不知是感动,还是欣慰。 她眼睛亮亮的,有种决然的坚毅,“二哥哥,总会有我们说得上话的那一天的。” 韩寂看着她,忽而头脑清澈,骨血沸腾。 不管多少人提醒他注意时局,小心谨慎,皙仪总是会记得,他当年念书、识字、钻研古籍都是为了什么。 他亦坚定颔首,“好,我记住了。” 前路,永远是他和她一起走。 ----
第29章 桃李年华 = “……筹措秋闱一事,你办得不错,礼部也有人同我说了,你若想留在那里,礼部司郎中一职,他们会给你留着。” 韩寂听罢,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算是拒绝。 晏缘之却道:“你也不用急着回复,礼部司也是不错的去处。眼下我要随官家下江南,这样,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再做决定,到时你要留在礼部,或是回去接齐胤的班,都行。” 这是建业十四年的春天,南巡队伍即将起行;建业年间的第五次秋闱正在稳中有序筹备,朝廷又要迎来一批新人;韩寂资历满五年,按道理,应该又一次升迁。 有些故事该从这一年开始,而有些故事,从这一年转折。 再过几月,韩寂就要满二十四岁,而到了年末,就该是皙仪的及笄礼。 他说完秋闱一应事宜,正打算告辞,晏缘之却叫住了他。 “玄英。” 他应声回头,晏缘之并不多话,直言问他:“听说魏凛前些日子想为他侄女说亲,说到你头上了?” 晏缘之提起的这件事,韩寂也只能是无奈,他眉心一跳,硬着头皮应了声,是。 魏凛执掌枢密院,算得上晏缘之之下的第一人,若非韩寂颇受晏缘之青眼,只怕他连沾上魏府边的机会都没有。 因而不少人都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是他韩玄英走了大运。 但他倒也知道,若真是天大的好事,怎么可能落到他头上? 魏府门楣固然好,魏凛也是个好相处的人,他都清楚。可惜差就差在魏府门庭太好,他配不上。 他爬到这个位置,大概算得上小有成就,但是跟魏府这样的开国勋爵之家,差得太远了。魏凛也许是看重他,也许是看在晏缘之的面子上,所以愿意为他侄女结这一门亲事,可韩寂当真不敢答应。 晏缘之叹了口气,“玄英啊,有时候,也不必固守那点儿门户之见。” “魏凛跟我是几十年的朋友了,他什么人我最清楚。魏府人是多,但是只要魏凛对你印象好,那就没有人敢说什么,所以啊,他愿意和你结这门亲事,肯定是对你有期待,希望能帮你一把。放眼全上京,前后十年,也未必会有比魏家女郎更合适的了。” 韩寂当然知道这是天大的好姻缘,不止是于仕途有益,更深一层原因,是魏凛与晏缘之是多年老友,他们永远站在一处。晏缘之没有子孙,他最看重的学生与魏凛结亲,这一方的阵营就会越加紧密牢固。 他向晏缘之拱手,仍是无奈:“老师,学生感念魏阁老厚爱,但是……” “但是”良久,他也没能说出一句拒绝的话。 晏缘之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还有哪里能拒绝?他凭什么要拒绝?无论从利,还是从情,魏家女郎都是最好最好的选择。 姻缘,不就是一场选择吗? 晏缘之知道他犹豫,片刻后,又提出了一个让他再也没办法拒绝的原因: “玄英,你有没有想过小皙?” 韩寂蓦然抬头。 “小皙满十四岁以后,也有几家人想给她说亲,不是被你拒了,就是让我挡回去了。因为我知道,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配不上小皙。可是在旁人眼里,你与小皙没有门楣支撑,她又只是你的女学生,要寻姻缘,也就只能配这些人。” 他这番话戳中韩寂心坎。说到底,他最挂念的,也就是皙仪的未来。 倘若这个孩子的姻缘是一场交易,那韩寂宁肯多留她一会儿。到底她短短十几年,经历过太多交易,不能再让她的人生大事也那么潦草,那韩寂与她的亲生爹娘和养爹养娘还有什么区别? 晏缘之接着道:“你与魏家女郎结亲,你便是魏凛的侄女婿,有我和魏凛两重保障,从此先不说别人敢不敢因为出身低看你,他们也必然再也不敢如此随意地张罗小皙的亲事。到了那时候,她就可以挑选了。” 韩寂良久不言,到这里,他再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晏缘之拍拍他肩膀,“去和魏家女郎见一面吧,她要是对你印象也不错,这门亲事,大抵就定下来了。” 毕竟他也要二十四岁,除去晏缘之这样一生无妻无子的,他算是成家最晚那一批。 思索片刻后,韩寂点了头。 魏家女郎若能看得上他,其实也算他幸运。 - 二月过半,南巡队伍正式起行,整座朝堂、整个上京,似乎顷刻之间空空荡荡。 晏缘之不在,皙仪就只能待在家里,一天到晚只能闲散地拽葡萄藤,等到韩寂回来,会和她一道商讨悬而未决的朝中事。 除去这些之外,她的日子好像一下子闲了下来。 三月头,春色愈浓,她正在庭院里晒太阳,单薄的青衣、轻软的毯子,光阴缓慢、岁月温然。 皙仪摇摇头感叹,日子就这么过一辈子,也不是不行。 叩门声响起的时机很突兀,老管家去给府上的人定新衣,阿菱想找几只猫猫狗狗回来养,于是烟水巷的精致小宅子里,就剩皙仪一个人。 她起身开门,见是一个蓄了长胡须的中年男人,方正脸、黝黑皮肤,看上去是憨厚忠直的。 中年男人明显是她长辈,但待人接物十分有礼,先向她稍一弯腰,拱手自报家门:“这位想必就是小韩姑娘?我是枢密副使魏凛的亲弟,魏源,冒昧上门,还请姑娘见谅。” 皙仪愣了愣,魏凛此人她还是知道的,晏缘之的多年好友,没什么需要防备的。 但是她与韩寂应当和魏府都没什么交集,魏凛执掌枢密院,管的是国朝军务,怎么都和韩寂搭不上边的。 皙仪把疑惑放进心底,迎魏源进来:“是我。您先请进吧,师父不在家中,仅我一人,招待不周,也请您见谅。” 魏源身后跟着几个小厮,人人手里都拎了礼物。 皙仪扫了一眼,心头疑虑越来越重。 坐下来后,皙仪要给魏源斟茶,却被他连连拒绝,“不必如此客气!我今日就是来给玄英和小韩姑娘送些东西,坐坐就走。” 皙仪于是也不再刻意讨好。 她对魏源印象还不错,多半是因他是魏凛的弟弟,和她与韩寂也想不出有什么冲突。既然如此,如此和蔼的高枝,不攀才是傻子。 家里的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魏源喝得很自在,丝毫没有半分嫌弃之色。 皙仪安分地做一个陪客,听魏源开口,慈和同她搭话:“小韩姑娘,听觉摩兄说,姑娘快要及笄了?” 她颔首,“今年年底。” 魏源笑着点了点头,又道:“我有一个女儿,稍年长你几岁。眼下晏公去南巡,小韩姑娘若是平日里觉得无聊,大可以去魏府找小女解解闷。” 皙仪心念一动,面上却沉静,应下:“能与魏家女郎结交,是晚辈荣幸。” 魏源没有坐很久,如他所说那样,他似乎当真只是为了送些礼物过来。然而为何送礼物,却是一句不提。 皙仪坐回庭院里,老管家还没回来,阿菱也仍在外面。 她静静地想,魏源为什么要刻意提一句他的女儿呢?她到上京来,也有不少年了,高门贵女没见过几个,不是她不愿意相交,是高门勋爵不屑她一个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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