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天地载云还 从前不会别离,真到离别处,才知道不想浪费的时光,恰恰过得最快。 两日之内,也就够我们一同收了他的袍子裤子,够简短地叮嘱和告别,至于相思情谊,如何诉得尽呢?说不完,便索性藏得严严实实,免得泄了一点秘,勾得大家都难过。 我坐在地上看他把夏日穿的袍子卷成团,裁剪过的裤子包在中间,最后扎严实了码在那里,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 自我认识他,还没有与他分别。 如今一去,竟不知多久才能再见。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临别了,他也不再吝啬肢体上的接触,挪来把我揽到肩上。 明知故问。我想着,肆无忌惮地咬着他的耳垂,一个字都不想回答。直到他的耳边红成一片,才恋恋不舍地乖下来。 再红也掩不过我眼里的血丝。 他的笑容也像是零星浮萍,漂在暗潮涌动的水上: “等一切安定,你的毒也解了,我们……” 一根手指不够,我交叠双手,把即将出口的话逼退。 不怕没有承诺,就怕承诺兑现不了。 那一天的事,等到那一天再说就好。 他吻着我的掌心,酥痒让我放了手,药香扑近,我沉入了一个炽烈的吻。 这个吻一改平日的点到为止,肌肤相亲,气息缠绵,他捧着我的脸,穷追不舍,直到眼角沁泪,才轻舐过我的唇角,放我自由。 “像什么样子……”我被激得耳热,就着肩膀轻推了一把,他吻我时手上拘着我,重心自然都放到我身上,这小力一推却让他向后一仰,险些跌着。 吓得我赶紧揽住腰扶稳了他。 他看着我笑,直看到羞赧的假泪转成不舍的泣涕,也没有敛去笑意。 也没什么好哭的,只是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靠自己都坐不稳的男人,已经为了我跋涉千里,还将再次以身犯险。 当然,眼泪也还不尽就是了。 十五之夜,我一向是喝了药早睡的,今夜却抱着膝,坐在王妃为我收拾出来的偏殿,和沈叙灯下相对,舍不得入眠。 “之后的药,我也已为你制好了。”此处不比私下独处,他搬了椅子坐在床边陪我。 我想到那些浸过血液又阴干封存的叶片,就忍不住打冷战。 “珍惜还得喝药的时候吧,”他打趣道,“以后就是你哭着找我要,我也不给的。” 一口气没叹完,我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窗帘拉得严实,辨不清时辰。沈叙斜靠在椅背睡得浅,我略一动作,他就惊醒了,把放在身前空荡的椅子上的茶水递过来。 竟然还是温的。 “你要走了么?”声音来不及被茶水莹润,嘶哑得字句不成,他只能朝前探身来听。 好在是听懂了: “还能再宽限一天。” 我搁下茶水,感受了一下,剧烈的痛楚潮落般褪去,酸疼星星点点若滩上来不及跟上海汐的鱼儿,跳腾着。 还行,稍微勉强一下,也能出个门。 他不知我在想什么,只当我不舒服,于是替我拍松了枕垫: “躺好吧。” 自然要躺好,我可得好好歇歇。 侧卧着看他,一看就舍不得闭眼,目光碰撞若鸟儿茸羽缱绻,无需碰触也有缠绵万千。 心意攒动,我到枕下一捞,果然寻得了前夜里压在这里怕丢的发带,又朝沈叙伸手讨。 他愣着看我的手,又把自己的手叠上来。 我拍掉它,忍不住好笑,他怎么跟只训得好的猫儿似的。 “发带。”我递着手。 他忙不迭去拆,半路才反应过来我要做什么,歇了这边去腰包里翻。 可他翻出一条新的发带,还没完,又摊开皮卷,抽出一把骨刃来。 “你做什么?” 我提问的话音没落到地上,就有了答案。只见手头一绕,一头缎发落在肩头,披到腰间,他随意牵了一缕出来,刃光过处,丝缕斜断。 掌心捧着的明明是发丝,我却觉得有千斤重,编结的姿势生涩得离谱。 回文相连,结结相扣,千里相护,两心相知。 如此,不惧人间别离。 床边传来一声轻咳。 我和沈叙之间多了一只手,递过来金银两团线。 “我看你们挺需要的样子,拿去用,不用谢”王妃抿了唇,眼神了然,“你们聊,我就过来看看,马上走。” 我边摇头边笑着接过来,捻成股,打成穗,终得一枚同心结,仔细替沈叙收在袖中。 “可不许丢了。”我嘱咐道。 “怎么,你舍不得自己的头发?”他扯着嘴角,“那发带还是从前我给你的,就这么敷衍我?” “治好我的病,你剃光我都行。” 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的肩膀,我打算再睡一阵。 “你走之前,一定叫我啊。” 根本不用叫,心里揣着事根本睡不久,第二日一大早,我就穿戴齐整,准备出门送行。 王妃本也要同去,一起行至王府正门,被一群穿着官服的大人们拦住了。 他们垂首待着,领头的那个行了礼,还在思忖怎么说,就被王妃反问了回去。 “你们在这站着是想说,不许我去送行,对么?” 我看向人群里,只认得出一个肖大人。 王妃咬着牙: “王爷远行,我只去送送,尽心而已,诸位大人何苦如此?” 那位最前面的又行一礼,对她已经有些激烈的语气置若罔闻: “王爷此去,城中大小事务全赖娘娘定夺,娘娘尚未痊愈,城楼尚远,况今日风紧,还望三思。” 实话说,我也曾想过劝她,毕竟如今她也只是能多走进步路,送到这里,鬓边就有些出汗了。今天这朔风横云的,若是吹着她,又要有一番麻烦。 只是我劝不出口。 两相僵持,王妃看向王府洞开的大门,最终也没有迈出去。 “托你代我去了。”她转身回去时,拍了拍我的肩。 因为不是明着发兵,静王他们只扮作商队出行,城中的百姓也只当王爷出游,登上城墙相送的,只有我和王府中的侍从们,外加了解内情的各位官人。 听沈叙说,那些打扮寻常的人都是王爷这些年屯于城中的甲士,我看着他们三五成群,只觉比从前见过的商队是要沉默许多。 了无兴致。 巳时一到,人群鱼贯而出,既没有商队上路的盎然期许,也没有行军出发的威严士气,他们走向未知的前路,把这座世外小城渐渐地扔在身后。 沈叙没有回头。 直到马蹄扬起的最后一粒尘埃都归于宁静,我们才离开高耸的城墙,散入城中。 随筠自然没有来,浓翠走在我身侧,备着扶我一把,也是王妃的吩咐。 但我不需要,不知是城头的风吹散了拧在身体里的痛意,还是沈叙带走了我最后一点娇气,今天的我格外清醒。 回到王府时,王妃已经披衣坐在桌前了,公文摞成高低参差的好几堆,把她的神情掩得结实。 “回来了,”她俯身写着什么,竹笔在纸页上划出好听的声音,“你也还没好呢,去歇着吧。等你身子好了,再打算之后的事吧,留在我这也行,我可能确实还需要你照顾一段时候。” 我替她烧热了炭盆,热气顺着指尖熏入身体,冰凉的无力感遁逃无形。 “我会时不时来看您的,”不顾炫目,我盯着碳缝中的红光,“我还是得回医馆去。” 沈叙在不在,那里都是我们的医馆。 他是大夫,我也是。 ---- 小王妃:家人们,家人们,这cp我先磕你们随意啊。
第154章 万绦风声里 自与沈叙相识,我与他称得上日日相伴。 彼时并非不思念,而是思念稀薄,只在下山路上,或者临睡之前悄悄造访,我还没有抓住它的尾巴,就没了踪迹。 而今长别,方明白思念原是如此厚重而有形。 我坐在沈叙的椅子上,为来往病患诊脉开药,手边搁一碗清茶,几本药录。思念就在那里,在按时间顺序整理的脉案内,在抄录得一丝不苟的药方里,在我投出去的每一寸目光中,一切一样却又不一样的事物都在向我描写他的存在,有曾经也有未来。 最初几天,也有不适应乃至夜中暗自垂泪,恍过半月,我学会了与思念共处。 只当它常伴我身,在吟诵无人知晓的歌谣。 不过这日子过得其实也并不寂寞。 附子自从沈叙的冻伤好了就回去上学了,他说从前为了学医才休了那边课,现在得加紧补回来。我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去向王妃说明,他揉着脑袋不吭声,我也就罢了,总有开不了口的话,也总有不得不开口的时候。 肖姑娘一休课就爱来找我,她的腿有些起色,据说在家已无需人侍奉,行动自由。肖大人自然开心,亲自登门欲请我吃饭,我用了毕生所学话术,才推拒得了。 “其实你可以来我家玩的,”没有病人时,肖姑娘就找着话和我讲,“我家就我一个女儿,我也无聊啊。” 我把正在誊抄的药方朝她推了一寸: “我要给人看病呀,再说,你不也可以进王府去找王妃玩么?” “王妃娘娘……”她叹口气,“从前还拉我去替她看账,现在却是真的忙,我去过两回,都坐在一边看她与那些大人们议事、讲谈,或者坐在那看公文,话都说不上几句……王爷不在,她突然就好忙……” 我笑着打趣她当面一口一个阿潆叫得亲热,背后却这么疏远地喊尊称,心里却也挤出了几滴酸苦,忙是真的忙,但恐怕也是不敢不忙。 当然,我也没有食言,闲时就去看看王妃。 若是每位病人都有王妃这样的耐力与势头,怕是天下的病能少上一小半。我交代的每样禁忌她都一一照办,忙碌的政务没有压垮她尚在康复中的身体,反而给了她别样的动力,每一回诊脉,我得到的都是好消息。 诊脉只是一方面,王妃那里有种令人心安的定力,让我忍不住多待一阵,有时待的久了,索性留宿,和她同床而寝。 我一向是睡得好的,仅有一次午夜梦回,发现她不在身侧。 迷蒙中掀开一角床帘,发现窗户洞开,月色将临窗而坐的王妃身影洗得清练。 她手中那把细剑,被一遍遍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细尘和难以诉说的心思一起,飘零在这无人知晓的浓夜。 第二日我醒时,她已在书房见客,容色通常,眼下一丝乌青都没有。 我对那如幻如梦的一幕只字不提,重开了一张方,默默添进去了两味安神益气的药材。 每月十六的劫日又至,王妃自然不会留我一人在医馆,一帖早早将我传到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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