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踩着殷实的步子款款跟来,闻鹤从它背上滑下,向王妃行了一礼,又对我点点头。 我本想着来跟来看着王妃便罢,连琢磨哪个方子都预先想好了,不想她热情地邀我上马。 “我知道你是会骑马的,”她挽着缰绳坐在马背上向下看我,“来都来了,陪我去那边坡上看看呗。” ……来都来了这四个字可真好用啊。 我自知会归会,此道完全不精,所以畏手畏脚爬上马鞍。果不其然,只一坐定,她就敲了敲我的小腿。 “往前点,别坐在后鞍桥上。” 我往前出溜到马鞍最深处,嘴里不死心地问: “坐得靠后了会怎么样?” “也不会怎么样,就是鼻子和牙会有点危险。” 她说完,催马前进。 我这骑马的技术是沈叙教的,他自己怎么样我不清楚,但怎么看让一个没了双腿的人教骑马都在强人所难,我也一直觉得自己到今天都还没被哪匹马扔下来,实在是运气使然,说不定自己看病救人积的德都耗费在这上面。 今日倒是抓住机会让王妃特训一通,从坐姿到技巧,恨不得把我教成专业的骑手。 “你太紧张了些,骑马其实是在用身体同它沟通配合,你又不驯马,不必苛求自己有多么高超的技术,只要放平心态,给它一个引导,然后适当配合它的动作就行。” 我们奔在山坡上,她转过脸来同我讲解。 这番话我好像听过类似的,然而依旧不得要领,苦着脸点头。 她被我逗得直笑,一勾脚尖,任凭小青撒开蹄子肆意向前,为着防风裹上的薄披招展成鲜亮的旗。 闻鹤牵着一匹花马在坡上等我们。 王妃撑着她的手下马,我根本等不及,直接从腰包里摸了帕子递过去。 “赶紧把汗擦了,这可吹不得风。” 她乖巧无比得抹了脸上颈后,又把披肩的兜帽拉到头顶,才转过头去对闻鹤说: “以前都是我先到了等你们的。” 闻鹤比王妃高出一头多,听得此言,单膝跪地: “娘娘骑术卓绝。” 她叹了口我并不理解的气,拍了拍闻鹤的肩膀,让她平了身子。 她不是想听一句空空的夸奖吧。我在肚里琢磨着。 小丘也是高处,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奔跑的马群,穿梭在高天投下的云影中,飞电疾雷一般。 我挽着王妃的手,生怕她受了凉,此情此景,不知怎的就让我把心里话吐了出来。 “娘娘是不愿留在后方了。” 她只看景,并不言语。 风并不大,却激了我的眼眶,一丝涩意回流到鼻腔。 “如果娘娘没有中这剧毒……” 一定不是这般光景。 我的后半句没有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人生最忌如果。” 回首看我时,笑颜依旧。 “我这一生有太多憾事了,你要是想说如果,数到后半夜都数不完。还不如……” 她翻身上马。 “还不如来与我比试一下,巩固你刚学的骑术,我且让你十步。” 我带着必输的晦气,也爬上马背。 “欺负我可不算本事啊。” 这句话才说了一半,小白就迫不及待地冲出去了。 于是后半句拖成了很没出息的一声惊叫。
第156章 归心今何在 珺州是醴都近内唯一傍山之城,与皇帝避暑行宫所在的琰州隔河相望。 粗看珺州城内,还是一派安然的居业之象,可城头披甲的卫士和宵禁时街上回荡的蹄铁声都在暗告着不寻常。 此刻正是暮色将近,街上刚吹过宵禁哨,天还未全暗,人却已闭户不出,一城夏末余晖,竟只有炊烟蒸蒸相伴。 珺州太守府内,中堂摆上了长桌,辟作了临时的会客议事之所,上首椅坐着的人,白绸覆了上半面,即使是暑热天,也穿戴颇为周整,不知是真的不热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他身边坐着的年轻人则周身披白,不配任何饰物,一看便是家中新丧。 此夜,桌边聚满了人,却没人建议开个窗,纵然堂屋宽敞,这么密压压的人气团在一起,也造就了一种不自然的威压。 最后一声宵禁哨停了,为首的那位盲眼人指节轻动,叩了桌面。 霎时静下。 一旁的白衣人一挥手,门开了一条缝,一人低头而来,身上官服的彩金线映着余晖,带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何公公,”那年轻人道,“五皇兄有何见教?” 那位太监不卑不亢,礼也未行,答说: “陛下宽仁,退位一事,可与二位王爷商议——” 人群凝着,等他的后话。 “——只是谈判需有诚意,陛下将于明日设宴,不知二位王爷哪位赴宴,由奴先行禀报?” 座上人不动声色地划开问题: “你且去吧。” “陛下吩咐,见封王腰牌才可准入行宫,还望二位王爷今夜能定个分晓。” 说完,依旧不行礼,低了头又出去了。 在门前丢下一句: “自然,若是二位同往更好。” 门合上了。 心急的已经站起发话: “襄王殿下,您万万不可去……” 话说到一半,被白衣人的目光钉回座上,自知失言,嗫喏着找补: “此事……必有蹊跷……” 襄王回身向上首一拱手: “四兄,丁将军所言并非意有所指。” 静王坦然一笑: “有没有,什么关系?若是要去,自然也该我去,你坐镇此间,才是上策。” 另一边,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出声道: “这可是鸿门宴,不如都别去,再与他僵持着。” 此话落下,上面二位没有表态,窃窃私语浮到了房顶。 “晏修,怎么说?”静王扔出一个问题,众人的目光一时聚集在屋另一头负手而立的书生身上。 那人的目光停在墙边的地图上,一字一句拿得安稳: “在下以为,皇帝此举,不止鸿门宴一意。” 他踱到地图前: “皇帝设宴,派人通传,只字未提皇后一事,拜见都省下了,在下第一忧在此。” “恐怕皇后已成弃子。”静王接道。 “王爷英明。此番发兵,是欲挟皇后以得谈判之机,尽力不动兵戈以易江山之主,这是二位王爷所托,也是上上之策。然我们似有失算,若是皇上弃皇后于不顾,局势便可扭转。” “皇后是国母,与陛下伉俪情深,兄长为群臣之首,若是不顾,难安众口……况且这才不到一月,忒利落了……” 人群的某处传来这句。 立马被另一人跟上:“线报说,自皇后被劫,她的兄长曲昭上书十数回,全无回应,只一句口谕,说曲相身体不好,为兄妹之情难免焦心,赏了些药材。” “怕是也拿这个做文章分了他的权。”话头又转到屋子另一边。 人群划作一半,半拉垂头丧气于胎死腹中的计划,半拉唏嘘感慨于帝王虚假的深情。 形势急转直下,免不得乱一阵。 “那便突入行宫,不管他这劳什子。”披甲的人已经急躁起来。 “不可,”晏修执扇,把话题扯回来,“一来师出无名,人心不向。二来行宫安于琰州城正中,皇帝既能如此迅速地弃皇后于不顾,想来以一城安危保一己性命也不会犹豫。此时举兵攻之,难免残伤百姓,与吾主之道相违。” 房中另一位坐在下首,文生打扮的人也加入谈话:“不如多加揣摩,皇帝此举意欲何为。依在下薄见,无论谁去,只怕都会寻个由头扣留宫中,再以此为质争得时间,调他处军马为援。” 晏修一拱手:“祁兄所言甚是。不过,若是如此,于我们而言,未尝不是时机。” 他无视室内又一次出现的低语,手中扇骨一转,点在地图上: “废后诏书未下,于天下人眼中皇后依然是皇后,皇帝即使想废,也总得拖延。请诸位看,东北军已与静王议定拒不发兵,西南变乱已久,无闲卒可调。皇帝的援军有二,一则东南军士,二则去岁平叛有功目前尚在关内驻扎的西北军。以各位将军之能,东南军虽勇,只要占得琰州,以醴都为中呈包围之势,据地利而守,并非难事。唯忧西北军人数之众,又可直击我后方……” “这不是分身乏术嘛?” 丧气声直冲面门,晏姓书生却依旧不紧不慢。 “在下从前游历西北,知江家驻守已有百年之久,将士如云,大多江氏族领。如今江氏一族虽已陨落,西北军却只易将领而未曾改制,解西北军增援之忧,恐怕……静王一封家书既可。” 他朝上首行了一礼,受礼之人凝滞半晌,长叹一声,随即应下。 “等一下,你方才说琰州打不得,又说占得琰州,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丁将军摸着胡茬,发难道。 祁姓书生替他解释了: “晏兄的意思是,无论由谁赴宴,都会被扣作质子,既然得一质子,皇帝必不会在兵力匮乏疏于防范的行宫逗留,定会以人质相挟退回御军把守的醴都。御军目前尚未有动作,我方只消速速布兵醴都周边,放他皇帝回宫后占得琰州,既可困醴都而退东南军,这叫一招——请君入瓮。” 众人的目光汇于地图,几近把这张纸点燃。 “可是……”这回发话的是一位将军身后的小兵,胡子都没长出来,嗓音尚未变全,又粗又扁,“赴宴的话……无论哪位王爷去都不合适……” 他身边的将军一横眼,把他吓出一哆嗦,再也不敢多话。 晏修闻言,脸上也带了些恼: “这也确是在下所重虑,二位王爷共同兴兵,人马各半,无论哪位王爷入宫为质,都难免消极将士之心,属下们各为其主,倘或心生怨怼,与大计无益,不如……” 建议被一声脆响打断。 人群中掷出一抹光,当啷落在木桌上,溅起细弱的惊呼。 一干人等回身朝此物来处看去,只见靠墙的角落里,椅上端坐着一位年轻人。 此人长发束起而不戴冠,黑袍伴身,仅用银线刺绣装饰,在腰下就戛然而止,掖进腰带,遮掩住腿部的剩余。除了面上一撇伤疤外,浓眉艳眸,整个人都落尽黑白,再无旁的颜色。 几月来,旁人只知他是静王带来的一位大夫,照看静王与皇后的健康,亦惧于他重残的身体和不同常人的行动,至多以礼相待,无人敢近身。 他开口,坦然中带了点嘲弄: “他只说要见封王腰牌,我也有,我去便是了。” 桌上那片仿佛月辉凝成的美玉上,端端刻了一个“瑞”字。 四下阒寂。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1 首页 上一页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