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沈叙的,”她刚刚放走了一位官人,打着哈欠对我说,“你每月这几日就来我这里住,我看着你。” 我已在这出入习惯,为她递上一盏茶: “我去后殿住吧,娘娘这么忙,扰您休息就不好了。” “可别,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怕你师父不远万里回来给我下药把我暗杀。” 王妃身体见好,谈笑也一如从前。 “对了,”她手上沾了墨,用下巴指着公文上的信封,“沈叙的信,一并拿来我这里了。” 我打眼一看,确实是沈叙的字迹。 心上好像有个疖肿,平时闷着憋着,今日被这字迹里锋利的笔画一挑,现在脓和血掺着往下流,带着酥麻的痛感。 拆开一摸,里面却是空的,再捏起来抖一抖,抖出压得平展的几瓣花,抱着幽香散在地上。 我不由得疑惑出声。 王妃抬眼: “怎么了?” 我翻过信封确认一遍,虽然未写明姓名,然而是沈叙的字没错。 “许是弄丢了吧……”我丧气道。 王妃找了个湿帕子擦手,站起身看了一眼地上,了然笑道: “你怕是拿错了。” 说罢,把另一个放在一旁的信封拿过来,这回写明了沈卿卿三个字,果真是我的。 她一边蹲下身捡起那些花瓣,一边温柔地向我解释: “这封应该是他代王爷写的地址一并发出的。他倒是有规矩,不敢写我的名。” “抱歉抱歉,”毕竟是犯了别人私隐,我忙不迭道歉,“我不是有意的,而且信封里只有这几瓣花,其余的我也是真的没见。” 王妃把它们一一收进架上的书册中,才笑道: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王爷眼盲后就不能写字了,以花代笔,仅此而已。” 沈叙的信我留到睡前才拆,与静王不同,厚厚的一沓,从沿途风景写到吃穿住行,读来仿佛与他同行,笑个不住。 他从前可没有这么唠叨。 这么一想,又似有棉花堵住了我的鼻底,絮絮得难受。 药效看来不错,身畔王妃已经睡着,呼吸浅浅。 竹林中有鸟声婉转叽啾,把我从疼痛的余波中拽出来。 这是第二个没有沈叙怀抱的毒发之夜,这次甚至连沈叙的身影也寻不到了。 王妃果然寸步不离地守着我,见我醒来,手里的书简一扔,就跑去给我兑茶,她的动作是愈发爽利了,看来恢复得不错。 日光舒朗,竟已是六月时节,我假装无意地问过日子,却被敏锐地拆穿。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么?”王妃替我把药液吹温。 “没有没有。”我接过来喝了一口,堵上喉咙。 她眼光流转,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碗: “就你这点功夫,瞒我还早呢,到底什么日子,让你一听就改了颜色?” 我被呛到,顺了顺气,才承认道: “是我生辰。” 想了想,又补道: “也是沈叙的。” 王妃蹙了蹙眉,很快笑了。 “你的生日好办,横竖我也没什么可送你的,晚上请你吃点好的。” 我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娘娘已经给了我很多了。” 这是实话。 她捏着我的脸颊,笑容愈盛: “不过啊,我还是得告诉你,免得你一直被诓还不知道。沈叙多半是胡诌,他们兄弟有个规矩,为了避免厚此薄彼,也为了彰显天家神性,一律不过生辰,只有继承皇位才将元日作为生辰,叫一个“与天同庆”,其余人直接免去此日便罢,年头一过就长一岁。皇子的生辰只有诞育子嗣的妃嫔自己知道,若是告知孩子或者有所表现亦会受罚,他不可能晓得,怕不是你问时随便扯来应付你的。” 这么一想,我提问时,他随口拿当日挡下,也真叫一个就地取材。 人不在跟前,气都气不动,我只得把此事记下一笔,日后再翻。 被这么一扰,反正睡不着了,床上坐着腻歪,我到窗边去,凭着日光翻自己带来的册子。 医书翻多了乏味,这册子是从前沈叙送我的那本,他说是抄了些经典的诗词歌赋一类,要我得闲翻阅,莫忘读书。我很是珍重,离开隐仙谷时特地带了来,但也真的没怎么找到时间看,眼下虽然鼓着对他骗人的气,但也刚好聊作慰藉。 看着看着,就出了神,诗词之道我不通,可一看便觉念来琅琅上口,字字珠玑,读来是简约一二字,想去却是缤纷处处景,若说医书是借前人之手治今日之病,诗词真可谓偷才子之眼窥凌绝之意。 王妃在我身边踱了好几回,我都没有发觉,还是她漏眼看过,疑惑出声: “这书是……?” “哦,”我略带不舍地抬眼,“这是沈叙抄给我的,说是一些经典诗词,附了讲解与他自己的一些感悟批注,要我陶冶情操用。” “能给我看看么?就随便翻翻,不看他写的东西。” “看也没关系的。”我说着把书交给她,沈叙也没写什么,他在字句上见解不多,都是感于气节咏诵志向,不怕人看。 她草草翻了几页就送还给了我。 “他这是给你编教材啊……难怪你叫他师父,这老师当得太称职了。” 我不明就里。 “后面我没看,”王妃回到自己的桌前打开公文,语气逐渐漫不经心,“不过前面的部分,是按照宫里先生讲学的顺序抄录的。那时我虽不和他们一室共处,到底也算同窗读书,这些都是先生敲着手板背过来的,不可能记错,他这是用宫里官学那一套在要求你啊,啧。” 说完,就埋头苦读,眉毛拧成一个结,不再理我。 我捧着手里装订成册的纸页,心中的任何气恼都消散殆尽。 哪里是什么官学的要求呢,我一页页翻过去,一直翻到底,最后的那一首,正是我踏入揽月阁那天沈叙摆在手边看的。 他把与我重逢之前的人生悉数奉上,多重的一份礼。 ---- 感情里果然就是得有点只有彼此才懂得玩意儿。 这俩妹妹都有了,啧啧。
第155章 百嶂暮色巅 七夕之夜,街上行人喧嚷,多的是女孩家,虽说大多各有不便,到底是妙龄,成群结队笑闹着。 这是乞巧礼散了,她们趁着回家之前,再好好玩一玩。 我跟着人流走在甬道上,往王府里去。 王妃见我来,柔柔叹了口气: “这里山高路远,即使有消息,飞鸽传书,怎么也得两三天才到。” “我只是想来陪陪你。”我承认道。 她笑得明媚,我却还是从抿着的嘴角里咂摸出了一丝忧虑。 我说到做到,夜幕下,我们借灯相对,一个看公文看得满脸倦色,一个抄药方抄得不亦乐乎,待四下皆寂,已是二更。 静城暑气稍逊,盛夏也只有日中难熬,夜里开了窗,轻风安逸。 今日却不一样,王妃敞着窗户,却没有招徕一丝风,竹林噤声而立,天地间恍惚只剩下我们这一室中的点豆小灯。 她斜倚床边,纱衣被坠下的耳饰勾起不安分的毛边儿。 “要下大雨了。” 过轻的话声很快被瓢泼的雨冲到不知哪个角落去了。 暴雨寒邪的潮气催生了不少时令之症,我一回到医馆就忙得打转,连王妃娘娘派来接我去府中的人,都被我晾在门口等了好几个时辰。 果然,习得好处,也会习得坏处,沈叙是怎么要人等的,我也一样。 不过我心肠好,我给人指了椅子的。 王妃立在窗边,手中的扇子开了又合,全然不是为了纳凉。 “知道你也忙着,所以特地派了车来,只一样,一切顺利。” 说罢,往我手里塞了张纸条。 纸条被雨水浸过,烘干后满是皲皱,字尖被泡开了些,我还是认得出自谁手。 “顺利。” 这两字,才是此年夏末急雨的开端。 我又陪了王妃几句话,静城夏末多夜雨,来势汹涌,气体欠和之人最怕冲犯,我想请她的恩谕,拨一批药材熬作益气滋补的甜汤,在城中发放。 她笑着应允,允后又和我谈条件: “我答应你,你日后就把这方子留下,每年夏末我都叫人熬了赏出去,怎么样?” 我随手拽过纸笔写给她,什么要紧。 “对了,”她在我身后歪着头看我落笔,语气落下去,软和着,“此月休沐日,我算是得空,能去城外骑马么?” 我暗中有点好笑,怎么说她都是一城之主,这架势却是巴不得求我。 于是压了声音逗她: “不行啊,你这身子才好些能出去走走……” 身后人一下子泄了气。 “除非带上我。”我赶紧补充道。 倒不是我想出去玩,实在是久疏劳动的身体若是不监督着,五内不牢,脾肺虚弱,一旦过分些,便会前功尽弃。 王妃喜得紧,硬是在我反应过来之前烙了一个点吻在我颊上,晕开一圈烧烫。 平素的休沐之日于我而言不算什么日子,非要说什么特别的话,大约是为官的大人们有小病小痛的都爱挨到这一天来医馆,于是明明是错开着来的,排队等候时却是此起彼伏的招呼行礼声,反而像是相约看病,好不热闹。 眼下有张大夫的医馆开着,我离开一日也不过分,仅几份约好今日来取的药材,只能抓好了转托邻家大婶。 我与王妃同乘一车,抵达了城外的马场。 马场是几个小山包天然围起的一片绿地,昨夜里又落了雨,草色的青翠何止欲滴,简直是目光落上去都能压出鲜活的露珠。场中有些空旷,仅有几匹马儿闲步,一问才知大都是种马或者下了崽的母马。 “好马大多随他们走了,”王妃今日又换上了干练的短袍,裤腿袖口束得严实,“余下的一些闻鹤带着在那边训,每日得跑够了不能闲。” 说着摇头自嘲: “倒是我偷闲了这样久,一晃竟到了夏末。” “养病怎可说是偷闲,”我接过来驳道,“不论做什么事,休养得当,身体康健才能根基稳固。” 一个指尖弹在我额头,王妃蓄了甲,所以劲用得轻。 “你说话是越来越老套了。” 我摸着眉心,也跟着笑,一定都是在药味里泡久了的缘故,苦味沉淀出来的。 嘶声与蹄声自青空翠地交界处而来,那一抹亮白的身影,我今生难忘。 小青奔来,不过瞬息,眼里盛满快活,我生怕它刹不住冲撞王妃,还特地向前一步,却是低估了它,这精灵般的小马自是把我们俩都认得清楚,围着我们转了好几个圈才停下,贴着王妃的脸,直往她身上拱,又冲我打响鼻,一碗水努力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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