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福之人怎会入了这宫门呢?不过都是为着家世性命的苦命人罢了。” 她们的话题总是点到为止,不论从何方开始,都会以叹息结尾。 我闲着没事,只能尽量陪着皇后娘娘,说不上来这样做有什么用,但我心里会好受些。 一来二去,她就开始教我下棋。 可惜尽管这些日子里停了很多人夸我聪慧,我在这游戏上的天分实在是令人汗颜,总是顾了这头忘了那头,或者错了规矩步数,总之,只能达到娱乐他人的效果。 “玩乐而已,不要放在心上。” 娘娘总是这样说着,把我乱下的棋子一颗颗收回篓中,示意我重新开始。 我则讪讪承认自己的愚笨: “我总是只能看到一片,另一边就放到一边忘记了……” “既然这样……”她拈一颗白子,“不如试试先落一子,这一子就是你要守护之物,接下来每一步,都要守好它。” 我依样摆上一颗黑子,它就是那颗黛色小痣,点在我心上人的睑下。 没来由的,我问了一句: “娘娘的第一子,是谁呢?” 她早已不在意我的僭越无礼,笑意吟吟。 在我以为同先前一样不会有答案时,她却开了口: “是世上至高至洁之人。” 我转过头,今夜皓月当空,明辉万里。 虽不如揽月阁的月色万一,却足以慰相思之苦,毕竟沈叙于我,就是这清光一片,引我照我,伴我入眠,待我苏醒,亘古而温厚。 “如月华一般么?”能担得上她这样描述的人,必然也是玉轮一盏,陪她度过了许多个夜吧? 她也向窗边倚去,素手覆云鬓,柳眉捧金钿,一静就是一幅美人卷。 半晌,才歪了歪头: “世人常以月比心上人,必是因着爱慕无声,却涓涓柔柔的缘故。我所向往之人,却如白日昭阳,清洁炽烈,不可直视,难以并肩。” 我面上微烫,是心潮被点透的害臊,但还是忍不住又进一步: “是……娘娘的心上人?” 她首次笑出了两个梨涡,俯身又拿了一把棋子。 “无心之人哪来什么心上人?明明如日之人又如何能放在心上?不过是枝附影从,遥遥以望罢了。” 无心之人怎匀得出心思关切他人呢? 我这样想着,却不敢继续问了。 沈叙曾同我说过,醴都多雨,果然不是戏言。 几场雨后,本就似去还在的夏季余热彻底落荒而逃,秋意氤氲,夜夜淅沥。 皇后娘娘捧着一盏热茶坐在桌前,手却还是被冻得发紫,唇色被口脂掩了,颤抖却藏不住。 躺着歇息她不听也就罢了,也不知日日梳妆是为了什么。 一落雨,夜就来得格外快。噙雨姑娘刚点上灯,门口就闪来一个人影。 原来是王妃,端着个还没点的炭盆。 “来借个火。”她讨好地笑着,从噙雨手里接过火石。 点上了,却搁到皇后娘娘脚下。 “惯会照顾人的。”那边也浅笑着承下了这份人情。 王妃没等她让,直接落座对面: “没办法,我家王爷得时时留意着,磨人。” 她认真瞧了瞧皇后的脸色,笑意更盛,奚落一句: “又不是小姑娘了,怎的这还听不得?” 对面的人没理她,只让了一杯茶,随后就邀她对弈。 “速战速决吧。”王妃依旧抓了黑子,霎时落手。 这回我的参与感就高了些,搬了个凳子坐在一旁,蹭点暖意,也能看懂一二。 “说起来,”气氛轻快,王妃也上来了谈性,“我虽没见过曲相,也派人去拜访过,果如传言那般,不仅眼盲,而且不良于行。您却没提过是怎么回事,可能治么?” 皇后娘娘的手停了一刹,落在盘上时,声重一层。 “经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也是,”王妃叹道,“曲相真奇人,目不能视却能作文章,高中榜首,身体不便却居相首,盐梅相成,十年负重……若他年有幸,真想请他来静城一游,请娘娘到我的不秋堂坐坐。” 王妃的声音已经很轻了,皇后娘娘的却更模糊一层: “只怕是梅有骨而盐无意……” 而后扬了嘴角: “世事涛涛,何人不挣扎呢?不过是心有所向,居暗昧而对青天罢了。兄长也好,静王也罢,还有先前那位沈大夫,乃至于你,皆是如此。” 无论何时提到沈叙,我总是心下一惊。 棋盘在言语中铺开,二人战意亦浓,次第落手,你来我往。 不过依我浅薄的见识,还是皇后娘娘占了上风。 很快,王妃渐缓的动作就证实了我也算学业有成,起码优劣势看得出来了。 “娘娘是何处习的棋呢?”她咬起了唇边,“进退得宜,果决犀锐……若非棋局而是战场,娘娘怕也做得巾帼英雄。” 皇后托腮剪着灯花,待她落子: “不过是闺中无聊,娱乐罢了,哪来什么学不学得的?我倒也有数年不曾与人对弈,多谢你相陪就是了。” “嗯……娘娘也是醴都人氏罢?我在宫中时曾听闻,京中棋馆有一传奇,素无敌手,可惜回回对弈都居于帘屏后,以至无人知晓其真面目。我不能出宫,听来好奇得紧,后来出了宫打听过,却已经销声匿迹了。” 她手下犹豫,不知是不是在用闲谈拖延时间。 灯影摇曳,皇后娘娘也纵着她: “彼时我未出阁,这样的事只怕听过也忘了。既然遮遮掩掩的,想来是怕人吧?” “可惜,要是此人依然在,不知能不能与娘娘打个平手?” “那你且去请来,替你收拾这局?” 一语了,我们三人都笑了。 手中茶杯温温热,我难得从长日里的忧虑里解脱出来,看着眼前一幕,竟生出了留恋之感。 就好像本该如此,我做我的大夫,牵挂药炉脉案,王妃褪了盛装,自在如是,归来游戏一盘,闲谈罢,向好姐妹求饶,皇后娘娘嘛…… 罢了。 明日还不知生死何处,都是漂泊人。 “娘娘——”外间穿来噙雨的喊声。 一个丫头踩着喊声奔进来,匍匐地上,行了个妥帖的大礼。 “起来吧。”转瞬间,皇后娘娘又挂上了她那柔和却淡漠的面容。 来人一站起来,却是我先直起身子,原是她水青色领上的仙铃纹样,于我是万般熟悉——她是隐仙谷的弟子。 她低低俯着身回话: “妾是醴都城中祈瑞轩的学徒,代师父来向娘娘回话……娘娘……今日午后,曲大人卒了,是急病,师父赶去时已然迟了。” 屋内生息悄然。 我凭着直觉站起来,生怕皇后娘娘犯了心症,救治不及。 好在她尚且面色如常,甚至没有看地上人,反而盯着棋盘出神。 “宫中……可有什么消息?”久久,她才颤声问。 “禀娘娘,陛下说时势不稳,只准家中吊唁,赏了银两。” 这回王妃也坐不住了,反问道: “国相卒逝,不赏哀荣,竟连出殡之礼也不允么?” “回……大人,”她偷眼瞧了王妃,不大认得眼前人,“妾不知,只是陛下有谕,不许告知皇后娘娘,以免忧心。是娘娘家中亲人万般嘱咐我师父要让娘娘知晓,这才派我来……” 她说着说着也打了个冷战,惶恐不已。 王妃咬了牙,先打发了她: “知道了,你先去吧。回醴都怕是不安全,出去找看守的侍卫,就说静王妃留你宿在此处。你师父的名姓也留下,让他们传个信去。” 我无心去关切那个谢恩离去的身影,满心放在皇后娘娘身上,她一言不发,盘玩着掌中的两颗棋子,唇角喉间蠕动着,似把千言万语都碾碎咽了下去。 灯花一声爆响,她才如惊醒一般,从棋盘上取下一颗子,连同手中的一同丢回棋篓。 我看得明了,那是她最初落下的一子。 “此局是我败了。”她说。 “娘娘……”王妃无意棋局,关切地凑过来,却被她抓住了手腕。 “江潆,”她把王妃拉到身前,“明日,让静王来见我。我有事问他,若是答得好,我就答应你,带你进宫,如何?” ---- 明天更一个关于小皇后的番外。 啊收到反馈说感觉剧情跑偏了……我想说三位都是我的亲女鹅,沈卿卿也需要一些好姐姐教她一些东西,这篇的成长线对我来说也挺重要的,所以不是我控制不住了啦qaq 不过总之!辜负了期待的话很抱歉qwq我还是希望它是个完整的故事,会尽快写完的!
第165章 息教有虚名 天没亮全,门上就被叩了三下。惊醒时错过了,不一会,又是三声。 好在我早已习惯,即使睡去也不会过于衣衫不整,爬起来开个门还是可以的。 噙雨姑娘站在门口,不详的预感就摆在那,像这个将雨未雨的清晨,湿乎乎,黏哒哒的。 “怎么了?”警觉让我清醒不已。 “娘娘快起身了,”她双手扯着裙门,似乎有些为难,“今日要见静王爷,我担心娘娘身上不好,能不能请沈姑娘过去陪着……” 我暗地里松了口气,告诉她且待我收拾一番就去。 到底是他们谈话,于公于私我进去待着好像都不合适,所以我和侍卫大哥一人一边,隔门对望。 远远地看见王妃搀着静王,朝我打了个招呼,走近了手还没放下。 “让你进去待着,外面凉。”路过我身边时,她腾出手拽了我一把。 屋内是暖和不少,让我脑筋也活泛了起来,在腰包里摸索一个来回,硬是翻出来了个忘了不知多久的物什。 这小手炉真是伴我走南闯北,余热不绝。 从炭盆里挑了几块小碳塞上,我自己试了,待到温度适宜,才去塞到皇后娘娘手中。 明明没比体温高多少,她还是被烫得缩了缩。 屋中静王由着王妃摆弄,废了好大力气才摆出了个行礼的姿势,木质的膝盖隔着衣料敲地板,敲出沉闷的响声。 他跪不稳,姑且算是匍匐着,头埋得很低,连带着王妃也半跪在地。 皇后娘娘低眉看着两个人,柳眉轻蹙,没叫免礼,直接开口: “我有一旧事想问,还请静王细细思来,如实答说。” “臣知无不言。”静王埋着头,回话的语气却很坦诚。 倒是我无端打了个冷颤,越来越觉得皇后娘娘和王妃很像,语气总是说变就变。 “家兄幼时虽眼盲,却也还是自在的全人,与王爷不曾有过节,王爷为何要将他推下楼以至不能行走?” 此语一出,我和王妃都惊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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