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拉着金红的车帐停在前头,我赶忙又低了头,瞪着袍底鞋尖。 “江潆,你可得扶稳我。”她说完,被引着远去了。 说是晌午相送,实际依制大家得目送皇后的车仪直至完全不见,况且明面上讲,这是退步示好以求和谈的举措,于是我们在路边尽心尽力,一直耽搁到日上中天才散。 噙雨又哭得上头,也没有旁人照应,就我一个,牵着她的袖子往园里带。 总之明天之前,让她宿在原先的屋里,想必没什么问题。 一问才知,她就守着皇后娘娘睡,于是我将她送回去,又宽慰了好几句,好歹是熬到哭累了歇下,才放心要走。 一转身,目光却被桌上的一点烁星吸引去了。 棋盘和棋子都被收到不知何处,空荡荡的桌面上,一支金花钗压着页纸。 那是几日前皇后娘娘塞在我手中,被我偷还回去的攒金小花钗。花心缀着琥珀色的珠,比那双美目更显神采。拿起来,花影逐华,扑面脂粉香。 我把它放进药箱的角落,随它日后被苦味浸染。 翻过纸页,无多话,原是脉案上撕下来的一页。 沈叙空下的姓名被我填补,又用墨抹过,改了一字。她把这唯一的一个实字留下,带走满篇谎言。 炭盆没熄全,纸投进去,很快灼成焦灰,尤嫌不足,再看时,已化青烟消逝。 既然王妃说是明日,想必就是明日,我又回了自己那屋,好歹收全了自己的物什。盘桓数日,屋中少不得有些人迹,恢复如旧还是废了一番功夫的,庆幸自己没什么东西,归妥一处,只有榻上的细剑还落在外头。 我把它锁进怀里,试图把激荡的心事都默讲出去,剩点清静。 天光已暗,我惊心于时光突转,如此迅速,打开窗看一眼,才知道是乌云重来,沉沉欲雨。 横竖再多话也没法出口,雨前又闷得紧,我抱了剑往外走,想去透口气。 烦意堵在心口压在肩头,让我只能埋头慢慢走,不想,在连廊上直直撞了个人。 “对不住……我……”道歉之间,我抬头一看,竟是静王靠在栏上,不知在想什么。 “沈大夫没事吧?”他倒反过来问我。 明眼人撞盲眼人,怎么听我都不该是被关心的那个。 本来也不知要往何处去,索性也倚上栏杆,随口问道: “王爷在看什么?”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不过也不知如何填补,干脆算了。 “他们告诉我,这里看出去,是醴都城。” 我送了目光出去,这里势高,长河臂弯里的城池能看个大半,风雨来前,掌灯很早,一城星宿密布。 但我认得,这是琰州,要看醴都该去对面,只不过有山障目,看不真切。 何必告诉他呢,这样一想,更丧气几分,索性把剑挎到肩上,趴下身去,下巴抵着栏杆。 “王爷怎么一个人在这?不和那些大人们在一块?” “今夜里多半就是定局,”他和我靠在连廊的两个柱间,离得稍远,“能走的都随襄王去了。” 确实,园子里比平时更静几分。 “那王爷呢?也要去么?”烦躁愈盛。 “我在这里等阿潆回来就是。”不想他如此答道。 云叠风寂,天色愈发危险,我无端想起从前的某个夜里,他也站在边缘处,对我说的那两字。 自洽。 “王爷您……是觉得无力么?”我把额头贴上木质的靠手,找到一丝可靠。 他却笑了笑: “除却生死之事,我少有无力之感。如今的局面已是我尽心尽力筹谋多年,无论结果如何,静待便是,不仅谈不上无力,甚至能称一句心潮澎湃。” 尽心尽力啊…… 我在心里重复着这四个字,直到前额被压得生痛。 “那若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呢?”我带着怯意请教。 他脸向着栏外长空,仿佛真能将这山河收入眼底: “依我薄见,全力以赴时,无暇多想,若说心有余而力不足,多半是尚有余力未尽罢。” 像是说道理的话,语气却带着些俏皮,我见静王时多半和王妃在一块,少与他交谈,总觉得有曾无形的壁隔着,不敢造次。这番话毕,却觉得他们夫妇二人确实有些相似之处,一下子倍感亲切。 我抬起头,深吸口气,背上的宝剑被晃动,在鞘中铮铮而鸣。 “王爷,请问今夜我能出园子么?”我遥遥看向琰州城,心里掀起一页,那里有个小标。 “沈大夫既不是静城人氏,更不算襄王麾下,一介自由身,来去何必请示呢?” 把刚才那口气吐了出去,我转身回屋,脚下止不住想要再快一点。 “对了,王爷,”两步之后,我暂缓一瞬,回头道,“那边是琰州,转过来这边才是醴都的方向,不过隔了山看不到。” 他换到了这边,直对峻峭的山壁: “如此,谢谢你。山不碍我眼。” 奔出园子门之前,我拐了个弯,虽说没来过,闻着干草味也能寻到,就是没光,所以算是摸进了马厩。 ……只要我之后还回来,就不算偷算借……对吧? 罢了罢了,我摸着腰包,里头还有些银钱,在这里留一些…… 马厩里空空如也。 我愣在原地,又觉得合理异常,既然那些大人们走了,自然不是步行走的,这里什么都没有才是正常的。 出师未捷啊,我想着,计算起了从这里走到琰州的距离。 “吱呀”一声,昏沉的马厩里开了个光缝。 我逆着光看不清人,只知道是马厩内还有一扇门,里头的黑影正看着我。 光缝越来越大,最终扩成一片暖色,我也终于看清了抱臂看着我的人,那头夹着灰的花发,也算是熟稔。 闻鹤看了我一眼,回身动了动手,又让开身子。 小青披着光走了出来,如玉雕就,一身和煦。 这匹马真是……叫小青有些过于潦草,它就该取个超尘拔俗的名字,起码一听就该是这样,神兵天降,救人于水火之间。 解释和道谢没来得及从嘴里滚出去,那扇门就被闻鹤拍上了,从力道上来看,多少有些愠意。 琰州城的守卫没有为难我,只看了看我的药箱,就听信了我是来投奔医馆的大夫一类的说辞,让我画了个押就放行了。 将要落雨,然而到底刚刚晚膳时分,街上热闹不住,小青脚程再快,也跑不开,我直接挽着绳在街上走,反而更快。 沿着前些日子行过的街往前摸,一直走到街角末,不出所料的一无所获。 也很合理,哪有那么顺利的事。我顶着几个人奇怪的眼神,就地往回走,没有静城那样的甬道,反而可以随便走动。 估摸着差不离了,我就近寻了一个不大忙的茶点铺子,要了两个素包,趁等待的间隙问了问附近的情况。 “后头巷子里是烟花巷,”阿婆掀开笼屉赶着蒸汽,“姑娘家可去不得。” 看来不是那边,我想着,把铜板放在台面上: “附近可有旅店或客栈?” 她一手收了铜板,一手递给我包子: “投宿啊,往前头多走几步就有几间,空不空的我就不晓得了。” 谢过她,我继续往回走,素包不怎么好吃,小青闻了都别头。 若是好吃,饭点也不会有空和我闲聊就是了。 果然,按着牌匾找,还是看到了几家客栈,没挂驿旗,才被我漏过了。 我按着远近顺序,照着第一间走了进去。 “打尖……”跑堂看我牵着马,话锋极速转过,“姑娘住店啊?” 我给小青打了个活扣,又把带来的剑挂在马鞍山,这才凑到柜台跟前,特地把药箱摆上去: “叨扰了,有位公子请我来看诊,我急着来,竟忘了公子下榻哪间旅店,能否请掌柜的查一查看?” 老板眯着眼看我,又瞅我的药箱,好几个来回,才犹豫着说: “姓什么?” 我赌了一把,自信开口: “我记得……是姓岳,岳公子在这里么?” 他埋头哗啦啦地翻台簿,翻尽了才摇头:“不在我这。” 更是合理,只是希望运气稍稍眷顾,别要我寻太久。 又找了两间,一样的话术也没人生疑,终于在第三间里有了收获。 “这位岳公子是宿在我这,”老板是个干瘦的老头,说起话来气声连连,“不是疑心姑娘,实在近来局势不稳,不敢随意放人上楼。” 我壮着胆子维持纯良的笑容: “这可不好了,耽误病程多不值得。不如您叫个跑堂,陪我一同上去,见了公子无误再向您回话?” 他又把我打量一番,朝后厨呼了个人出来。 跑堂的小伙子帮我叩了门,我们一齐站着等,门内人声断了,随即是脚步声前来,终于开了。 一张许久不见的脸从门缝里探出来,先前有些迷惑,看到我时陡然睁大了双眼。 为了避免他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我率先开了口: “岳公子,好久不见。” 然后赶紧趁热打铁,打发了跑堂: “您看,我和岳公子相识已久,让你们掌柜的放心吧。” 待他的脚步远去了,我才冲那张迷茫又震惊的脸挥挥手: “岳山?还记得我吧?” 虽然确实有点久了……但不至于不记得吧? 他点点头,想了想,手揣在袖里,向我行了个礼: “沈姑娘……找岳某有事?” 我顾不上还礼: “前几日在琰州街上看到你,来不及打招呼。不过我此来是找——” 目光越过他的肩头,室内的茶案边,果然有我东寻西觅的白色身影。 “——持盈。” 她捧着盏看我,愕然很快化作一个宽宽的笑容: “小沈大夫?你找我?” 我被岳山让进门,朝她走过去: “我想打听一下,雇持盈刀做事,是怎么个价钱?” “这个,”她站起来迎我,“要看你想做什么事,买命呢还是押货?什么命、什么货,价钱也不一样……不过给你的话,可以打折……” 我挥手指了指窗外: “我今晚要去醴都,要你把我送进皇宫,送进去就行,价钱就按最便宜的方法计。” ---- 预计下下周三完结。 完结后打算把之前写的一些边角设定也发上来填平这个坑,里面也有一些和朋友聊天的时候被问到的关于角色的问题,所以如果大家也有什么没看懂或者感兴趣的问题也可以留在评论区,我挑有意思的和不太涉及剧透的一起放进去qwq
第167章 魂销意未明 “你变化有些大啊,小沈大夫。”持盈没有急着回答,把我端详了好几圈,先说了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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