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王妃也挤出了一丝笑意,“曲相少年英才,门荫亦盛,曲氏太师崩逝,既有承重任之能,又非白身遭人非议,更无需仰宗亲鼻息,实是一张好牌。” 长长的思考之后,终于又落下一颗黑子。 “昔时尝闻先帝夸你冰雪聪明,如今看来,不是虚名,”皇后看了看那步棋,顺着在一旁落子,“他想要把这张好牌握紧,就需要让它永无二心,于是对外浑称公子小妹的我,就是这个永无二心的理由。我坐稳中宫,我兄长才能立足前朝,我兄长殚精竭虑,我才能性命无虞,这是帝王之术,也是他这辈子下得为数不多的好棋。” “所以娘娘您一早就知道,皇帝会废弃你?” 双方都闲下了手。 “他需要的时候,我是曲相幼妹,中宫皇后,不需要的时候,我自然还是太师抱养来的奴婢,欺君罔上,攀附君恩。我与你算得上同年出嫁,十年间,我也了解我的夫君。” “那边那位小姑娘,”话题突然转到我头上,“这几日恐怕都在猜测,为何我病得蹊跷,想必你也会奇怪,为何我不假思索拒绝你,如实奉告,我这病是拖出来的,皇帝需要我病,我就得病,皇帝不想要我好,那全天下的大夫都不能治好我。至于如今,皇帝好歹还知拖延时间顾全脸面,此时就算你们放我回宫,那些他亲口放出去的流言也收不回了,一个出身卑微的皇后,是不能留在那座宫中的,到时再牵连亲眷,治个大不敬的罪名。此局,我与我的兄长唯一的出路,就是赶在废后诏书下达之前,顶着皇后之名薨于此间。” 我不禁攥紧了手中的纸张,谜底揭开,竟是如此复杂而残酷。 沈叙,你是猜的还是问的呢?猜中这些事的你,真的不曾烦恼忧虑么? “江潆,皇后的宫室叫栖梧宫,它原本属于你。我这只假凤凰却在那关了十年之久,不知真凤翔于海内,是否盘桓而无处可栖呢?” 皇后最后点下一子,润白的棋子把灯光托得轻盈。 王妃看了一眼棋盘,抿了嘴角,旋即笑了,把手中余子投于枰上。 “皇后娘娘棋艺高妙,在下拜服。” 那边似乎早算好这一步,手中空空。 “是静王妃轻敌了,改日再战吧。” “自然,到时还请娘娘不吝赐教,”王妃兀自施了一礼,“在下于棋艺上不大通,但斗胆说一句,君臣一梦,千古空名,无谓真假,我草木之身,无需娘娘抬举如是。倒是娘娘出此自薄自弃之语,令在下汗颜。” 说完,转身欲走。 皇后托腮看着她的身影: “凤栖梧桐,我与我的兄长,未能择木而息,到如今只是作茧自缚罢了。” 王妃停了步,依旧背对着我们。 “若天命缚我以茧丝,以剑刃相迎既可。” 顿了顿,慢慢走出了灯的光晕,留余声幽微。 “若手边空空,借一把就是了,刚好,我有很多把剑可以出借……” 我抢上去一步,恰恰把身子软下去的皇后接在臂弯中。 半个时辰前,我就注意到她指尖的乌紫和极力压抑的战栗,灯光照不到的背后,更是虚汗淋漓,湿透衣料。 一局对弈,对她来说已经太勉强了。 “我曾与你们谷中的许大夫做了个交易,”她在我胸前慢慢吐着字,“我要她帮我照料兄长的身体,不想她肯冒险递来讯息……抱歉,为难你了……我没有旁的可以与你商量,就……请你收下这个,替我拜谢许大夫,如若可能,待我死后,请她继续多多关照我的兄长……” 冰冷的手在我掌心放下了一个更冰冷的东西,我觑了一眼,是她从头上摸来的金花钗,一簇开满了手,却沉甸甸的。 我把它暂搁到一边的桌上,一边高声唤着候在门口的噙雨姑娘,一边替她顺气。 腰包里的瓷瓶叮叮当当,似乎在抗议我弃置不用。 许久不见的疼痛又一次缠上了我,从眼下到心口,又流向手腕。这回不是劳累招徕的,实在是我心中之恸,难以排解。 她一手拽着胸口,一手攀上我的肩头。 “抱歉。” 这句无意义的话,这个医不得的人,于我必将此生难忘。 —— 沈叙睁开眼。 不出意外,眼前还是昏暗一片,不知哪里溢进这个地牢的光被庞大的黑暗碾得很碎,变成朦朦胧胧的一层,欲看也罢。 屋顶上有大片大片的深色,黑暗也包不住,他看了这好些日子,才勉强辨认清楚,那是经年的霉绿肆意生长。 意料之中,鼻咽已经开始不适了。 这是第几日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就把它按了下去。 这里没有窗子,自然看不到日升月落,琢磨日子只会让本来就淌得缓慢的时间变得更难熬。 经验之谈。 忆及昔年卧在病榻上的时光,他唇边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掌心用力,掐了一把下身残余的腿根,借痛意更清醒了一层。 起码现在没那么疼了,权当来放松身心的。在自找的疼痛褪去时,他这样想着。 监栏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皱了眉,眼中染上些不耐烦。许是放饭,许是寻他的不是,无论哪个,他都不打算理会。 “瑞王爷。”气声呼唤道。 他反应了一下,才确认是叫自己,权衡一瞬,转头看去。 栏外的小太监披了一身麻衣,只露上半张脸,匍匐在黑暗里。 “奴是静王爷身边的人,从前他走时留在宫里伺候的……无愠公公今日来过,给您带个话。” “你不该来的。”沈叙淡然道。 “无愠公公说,请您再坚持些时日,王妃娘娘到了,一定很快救您出去。” 静王妃?沈叙把这个名字从记忆中拉出来,试图放进数日前听得的时势中,没什么收获,反倒是另一个稍显稚嫩的脸占了上风,怎么都挥之不去。 静王妃来了,沈卿卿呢?留在静城,还是一起来了?她还好么?有为自己忧心操劳么? 沉于潮湿腌臜中的心,忽然活跃得像要冲出胸口。 “王爷,还有这个,”空隙中伸出一只手,捧上用帕子包着的数片碎玉,“那日陛下摔碎了,奴事后返回去,尽量捡全了,给您。” 美玉剔透,可惜镌刻其上的字迹花纹已是四分五裂,辨别不全。 沈叙没有接: “你拿去吧,我不要了。” 那只手却坚持着: “虽然跌碎了,但奴数过了,只少一颗佩珠,其余不妨事的。这可是王爷您的封王腰牌,日后换一块,也得拿的出这些才算有个对证……” “珠子是我取下来的,送人了,”沈叙不为所动,“这几块碎玉,于我无用,你拿去请人重雕了,还能卖个好价钱,就当是谢你一片好心罢。” “这……”那人犹豫着。 “快去吧,这久留不得。” 说罢,沈叙撑着手臂,小心地把自己放平,闭上眼假寐。 “谢王爷赏赐。奴去了,这个留给王爷,”脸边塞过来一团柔软,沈叙睁眼一看,是那人披在身上的麻衣,“旁的东西带不进来,王爷保重身体,添盖保暖罢。” 人声远去,没入寂静。 “是送,不是赏。”沈叙稍稍侧了侧,拉过麻衣覆在身上,咕哝了一声。 ---- 珠子就是送给女鹅了啦∠( ᐛ 」∠)_怕你们忘了提醒一下
第164章 薄宦劳年少 接下来的几日里,无人再提前话,我从园中的闲言碎语里拾来的信息也只是,他们另议方法便是了。 我也会时不时去问问有没有沈叙的消息,当然得到的只有沉默、摇头和同情的眼神,只有王妃努力劝慰我,宫中不是没有线报传来,而是只有大事才会禀报,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 可是忧心如潮,循环往复,时而暂歇,不可断绝。 除此之外,我操心的事还多一样。 “所以,您真的不能劝劝皇后娘娘么?”在情与理的挣扎中不得其解的我最终选择向王妃求救,“皇后娘娘的病也不算治不得,只要能将息休养,还是能有起色的,可她现在连药都不怎么喝了……” 王妃刚刚从议事的大堂中出来,抱着臂与我同行。如今在外,她不再作王妃娘娘的打扮,平日里同那些大人们差不多,一身乌袍理得平整,随时都能披甲上马的样子。 只有发间的一缕红绳还是我熟悉的样子。 “你也说了要休养才行,”她踩着园中路上的碎石,把它们踢到一边,“自己不愿治的话,再好的大夫也无可奈何吧。” 我也垂下头去看四散奔逃的石子,医病难医心,这是太寻常的道理,只是我第一次遇上这样的病人,念再多次道理,也放不下。 她的脉息尚如柔丝,缠绵在我指尖,心神却不知在冥海的何处飘荡。 “即使如此……您没有旁的方法么?”我还是不忍,带着虚妄的希望抓着她的衣袖。 静城有那么多人得到了她和王爷的恩泽,他们都生活得还算幸福,她一定有很多方法…… 她软下声音,揉了揉我的头发: “道理你明明都晓得……生如逆旅,人皆独行,我只能借她一把剑,不能帮她劈开前路。更何况她与我不同,挂碍重重,却无依无靠……” “那宫里不是天下最高贵的去处么……”我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为什么每个那里来的人都伤痕累累、步履维艰呢? 我没问,王妃也没有答。 不过,王妃会时常来和皇后娘娘坐坐,有时闲聊,有时对弈,该劝慰的,也照常劝着。 “我已有了妙计,”今日她们二人靠在棋盘边,圈了一个角出来,输赢分得很快,“不如娘娘先好好休养,说不准明日就江山易主,立马就能给你和曲相谋得个好出路。” 皇后娘娘依然梳妆严整,端着笑意,不大答话。 她是不是也看出来了,若真有妙计,王妃怎会在此游戏? 我都看得出来,何况她呢? “你的妹妹江沁,”话题倏忽飞远,“入宫也有几年了,皇上不常去看她,小姑娘又喜动,难免孤单寂寞。你若是有机会,不如与令堂说一声,请夫人多寄家书,算是慰藉。” 王妃摇头: “我与母家不大走动,母亲是惧了宫室权谋,江沁又是我庶妹,与她只有抚养之谊,无血缘之份,送入宫中也是权衡之计。倒是娘娘居然还记挂着小妹,真该替她拜谢。” “哪里就是记挂呢,料理后宫之事本就是皇后之责。” “执掌后宫又非寻常持家,”王妃率先叹了气,“一个不得宠的小妹能得娘娘如此关怀,也算是她有福了。” 皇后娘娘也跟着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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