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快脚步跑进大堂,沈叙已经点好药炉,瓶瓶罐罐一应俱全。 我瞅着室内窗明几净,纤尘不染,有些不可置信: “你已经打扫完了?” 沈叙蹙眉,满脸无奈: “太高看我了,许纤来收拾的。” 也……也是。 我讪讪地坐到他身边,等水沸起。一红一白两朵小花被我们二人的血液滋养得娇嫩,都在瓶中,搁在一边。 “你去床上吧,”他伸手去探探水汽,试着温度,“我煎好了端过去。” 我被热熏了眼眶,流出一丝不舍来: “我想待在你身边。” 沈叙想了想,熄了火,收了花,示意我垫个帕子拿药罐,自己则拖着药炉往卧房挪。 “平时不在卧房熬药,是觉得药味散不出去,眼下还是你要紧些。” 我跟着他,为回到熟稔的规矩里感到奇妙的喜悦。 沈叙为我煎药,我也不闲着,自个另起了炉子,煮一壶放糖的甜茶,预备着漱口用。 “你说那药苦么?”手头是忙着,我的眼睛却一直跟着沈叙,没来由的不舍攫住了我,只想看着他,听他说话,什么都好,所以漫天找着话题。 他手执骨刃,冷光抹过,殷红的液体簌簌而落。 我适时接过那段伤痕遍布的手臂,为他包上干净的帕子。 “真希望以后都不用痛了……”摸着凹凸不平的小臂,我由衷地叹道。 是在说他,也是在说自己。 沈叙抽走了手臂,放下衣袖: “很快就好了……你倒杯茶先去坐着吧,苦的话,我这里还有糖。” 茶碗搁在床头,我抱着腿靠进枕垫。 阿纤姐打开了我们走时收好的铺盖,还另外添了两个软垫,靠上去软绒绒暖洋洋的,一闻便知,新晒不久。 奇事看多了就不感兴趣了,煎药的过程与我之前所见没什么不同,连那红到发黑的血魂草都溶得干净,药汤清亮,药渣都没滤出星点。 沈叙捧给我,与无数个月圆之夜一模一样。 指尖被碗底烫得针扎样痛,我把它捧到嘴角,却犹豫了。 “怎么了?”沈叙看我停下动作,关切问道。 我该回答什么呢? 这一路太难太险,我好像忘了惧怕二字如何书写,只知涌浪拍向我,不躲就得跃上潮头,于是彳亍至此,竟然在最后的一碗汤药之前,恍惚地忆起千头万绪,犯了难。 原来不是不怕啊。 见我不答,沈叙避着伤侧,斜过身子往榻上爬。 手里端着东西,他不敢扰我,分了一点力在我身上以免倾倒,声音就落在我的耳畔: “不敢喝的话,我陪你好了。” 此句说完,他小心地靠住我,空出一只手来,接过为难我的汤药,递到我嘴边,眼中晶亮: “世说嫁娶有合卺之礼,如今已多用杯盏。我欠着你诸多典仪,愧疚诸多,眼下却不怕说一句,心中早已待你如妻。不过到底没有问过你,不如今日就这一杯,若你情愿,待你饮后,我再补茶,就算同杯共饮,礼成事毕,如何?” 沈叙的耳根红着,嘴边勉强撑起一丝玩笑。 “你这……是不是有些太简陋了?” 听我调侃,沈叙彻底红了耳廓,一时支支吾吾,吐不出半个字来。 我心里松快,就着他的手,饮完满杯。 “快啊,”我催道,“你愣着干嘛?” 他急忙从床头拿起那杯甜茶,兑进空杯,洒出的茶水湿了衣袖也不管,一饮而尽。 这下好了,连他的脸颊都鲜艳欲滴,要不是那是我亲手煮的茶,怕是以为我灌他烈酒呢。 痛意从心口始,轰隆隆碾过全身,眼前愈来愈黑了。 我还没来得及夸他好看呢。 心里念着,身上却由不得自己了,意识缓缓抽剥,我沉入了冰冷的阴翳。 ---- 昨天不小心睡过去了……今天补两章) 快完了快完了
第175章 舟楫横微澜 沈叙把沈卿卿环在怀里。 预备着要躺下,所以女孩卸了玉簪,长发还带着长时间盘起压出的微卷,摸上去又软又暖。 不过很快就冷了下去。 沈卿卿歪倒在他的肩头,呼吸声与他哀告般的呼喊纠缠在一起,然后一同熄了。 他先是觉得烦躁。 从沉默的初见到失措的受伤,再到沉心医术、寻得一息之机,他从躺卧着寻她的小影,终于走到了如今能大胆拥她入怀。 他自问尽力了。 然而世事湍湍,稀薄人命,似乎并不是一介残躯尽力就能扭转。 就如同烟海般的医典脉案在笔头淌过,他的眼和指尖,一样敏锐,不会放过分毫病患疾痛。 珍之重之的女孩倒在怀里时,他却依然和咿呀赤子没有区别,只会用破碎的声调缝补出她的名字,就好像这样的呼喊能够引起她的恻隐之心,放他一马,多在他身边停留半刻。 无用。 随后浮上来的痒意则是好笑。 他固执地抱着沈卿卿,尽管那具身体已经渐渐变凉。他挤狠了眉,但一滴泪都不曾光顾,唇边忍不住向上扬起,弧度疯癫到让他自己都惊恐无比 原来伤口溃烂到底,能有大厦一瞬倾颓一般的爽利。 他抱着她,试图让自己的体温能渗进去一点点,就像曾经她无数次对他做的那样。 无果。 长别重逢的小楼还存着无数来不及藏好的回忆,他只肖在这里坐半刻,脑海里就充满了沈卿卿的声音和味道。 沤珠槿艳。 更好笑的是,他所能感到的碎裂般的疼痛并非来自胸口,而是来自一双早已消逝殆尽的双腿。它们如此活泼,于锐器上不停舞动,把痛感毫无保留地安在他身上。 他垂着睫,恰好能看到,一双裤管翻折起来,压在腰带下,利落得要命。 可是它们疼得如此诚实,与他第一次睁开双眼看到血肉模糊的下身时一模一样。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带着喑哑的窒息,淋漓开怀。 没有重心的身体搭着另一个人的重量,在抽搐中翻成未系之舟,他任凭自己倒下,爱人就伏在胸口。 多好笑,他曾经失去,也曾经拥有,他未被失去禁锢,也挣扎着为拥有献出一切,到最后,失去的还能用痛楚嘲笑他的异想天开,拥有的却带着他的爱与誓言零落于怀中。 眸光一转,他看向窗外。 隐仙谷的初雪来的这样早,这样急,和沈叙所拥有的山中楼阁固锁的小小世界一样,片刻之间,叫人满鬓沧桑。 沈叙颤抖着坐了起来,把自己放到地上。疼痛绊着他,把手掌与残余肢体组成的步伐切碎。 揽月阁的窗已经很迁就他的高度,然而推开它还是废了他九牛二虎之力,最终撑着窗台,一挣身体,才推出一个能伸出手的缝隙。 风灌进来,将一片雪花带到他掌心,一瞬融水。 原来失去挚爱时,天地万物都会为他哭泣,而他自己,懵然不知。 又几片雪跃进来,化点点淡渍,山风哭嚎,这半页窗,就是林野中唯一的暖处。 沈叙环顾四周,揽月阁与他初来时几乎没有两样,此刻惊觉,他在这里度过的十多年,就是一生。出走万里,浮沉半世,归来时,一切如初,所牵所念,都是虚妄。 ——怎么会呢? 他摘掉手套,捧着胸口,银线勾绣之下,搏动有力。 他和卿卿一起走过了万水千山,看遍了四季冷暖,她的每朵笑、每滴泪,都珍藏得好好的。 怎么会是虚妄? 沈卿卿早就不是执念了,她选择了他,选择了揽月阁,她是实实在在存在于他的过往的,她是他的一部分。 他这样想着,回到了床榻边,立指抵掌,拥着刚刚诞生的稚嫩的力量,探听她的脉息。 有弱似蝶翅的触感回应他。 沈叙一个激灵,险些歪倒,他狼狈地调整着姿态,指尖却粘在沈卿卿的腕上。 那不是幻觉,他的手从不欺瞒自我。 沈卿卿的鼻息和体温都不复存在,但这轻且缓的脉搏,在絮絮诉说。 沈叙爬上榻,把沈卿卿摆在枕上,又替她拉开一床被子。 手臂越过她的头顶时,原本冰冷安静的身体突然暴起,沈卿卿的眼睛依然紧闭,双手却攥住他的臂膊,一开口,细密的小牙撕扯着她亲手包扎的绢布。 沈叙被吓了一跳,按住她的肩膀,试图唤醒她,然而只要拿开那只手臂,她就如失水的花朵般立即枯萎。 他思忖着,抚着沈卿卿的脸颊,最后一咬牙,扯下了包扎,把伤口喂到她嘴边。 沈卿卿的舌尖也是冷的,她吮着来不及结痂的伤口中涌出的鲜血,面目安详平和如殿上的神像。 片刻后,她恢复了死寂。 沈叙的背后已被冷汗濡湿,肉体的疼痛通通打包扔进角落,卿卿的状态更加令他战栗。血魂草不仅没有离开她的血脉,反而操控她成为了血的奴隶。 他俯身,贴了贴她的前额,用这份凉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离开卧房之前,他还是为卿卿点起了炭盆,就好像她只是有些冷,仅此而已。 夜幕降临前,两只鸽子飞入雪中,在林间分道扬镳。 揽月阁沉寂了许久之后,终于重新接待病患。 昔日里的旧客自不必说,就是为着心安都想来诊一脉,更别提隐仙镇方圆百十里内那些突发意外的、急病暴起的、甚至中毒受伤的。 危重者还是会由山下的药铺借辆车送上去,不过赶车的换成了个年轻姑娘,她会在揽月阁的院门外摇了铃,然后直接把病患送入后院。 离开时,总是朝半开的门里瞧一眼,叹上一口不知名的气。 别人问起,她只说,许久不见沈大夫了。 若是把她往门里让,她则会摆摆手,解释一句药铺忙得紧,急着下山。 终究不会踏入揽月阁的大门一步。 熟客也会朝坐诊的沈大夫打听,他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徒弟哪里去了? 大夫总是戴着面罩,一双明眸只有在听到这个问题时才会柔和地垂了睫,想必面罩下的嘴角也弯得明媚。 “她有出息,学成就不在我这留,出去自立门户了。” 这句话总能收获啧啧称赞,客气散去后,满屋寂寥。 沈大夫还是沈大夫,听脉问诊,开方煎药,一如既往,除了必要的医嘱和偶尔的寒暄,他连沉默寡言的特点都没有改变,纵有闲时,也端坐在椅上,手中书与卷,笔与墨,片刻不离,昏黄的灯总是亮到深夜,若有病患突然造访,就燃到天明。 许纤再次踏足此地时,皑皑白雪堆得厚厚的。 揽月阁的路无人打扫,积雪被来访的病患踩出潦草的一条冰道,灰扑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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