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节就这么兵荒马乱地过了,除夕夜听着山下隐仙镇的炮仗声,我时睡时醒。王妃待在自己屋里,说是想早早休息,阿纤姐和沈叙两人各自占据床头和床尾,艰难地一起履行了陪我的义务。 临近开春,时气忽而暖了几日。我还不能下床,但看着明媚日光,心里也犯痒。我求了沈叙,得他首肯,由王妃抱到中庭廊下,坐着晒太阳。 “山下上来送信的小子才有趣,”王妃把自己的披风裹在我身上,此刻随意地往铺了木板的地上一躺,手中握着一封信,“见到我时先喊公子,走近了又喊小姐,我一说话,他抓耳挠腮,又改口叫夫人了。” 我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方且瑜迷惑而紧张的模样,多少有些好笑,毕竟眼前的王妃虽未完全妆饰,到底瞧着衣装都与寻常人不同。 “那是王爷的信么?”我瞧着她指间,好厚一沓。 她拆开来,抖出字迹各异的纸张: “才不是,多半是些王爷管不到的细碎小事……” 说着,随便一翻: “——比如这个,你还记得附子么?现在静城居民也可自由出城,他想到外头走一走。可是制作城外腰牌需得有姓有名,柳观说他从前的师父胡先生曾拒绝随他姓氏,只随意起了这个名,既然你姓沈,他自请也冠沈姓,想要我赐名……” 她把那张纸塞到我手里: “我真的最怕赐名,自从我到静城,动不动就是这种事,他都认你当师父了,不如就你来吧。” ……这情形怎么好像似曾相识? 我舒口气,也不与她客气: “沈叙曾经给一个养在谷中的孩子取名沈愿,那时他说有很多愿望,都得由自己来实现。我不知道现在他的愿望实现了多少,不过我越来越觉得,有愿景,有期望,也算得上一件幸事,所以不如就凑一块儿,叫沈望吧。” “大恩不言谢,晚上想吃什么?” 她总能惹得我笑出声。 雪融冰消之前,另有一人造访。 持盈这回规规矩矩走了正门,向沈叙说明来意,才得以到中庭来看我。没寒暄几句,眼神总往王妃身上飘,她靠在廊下,莫名其妙地朝我递眼神。 “我慢慢养着总会好的,”我应下持盈的关怀,“所以……你找她有什么事?” 她看我指指王妃,脸上腾起一点红雾,声音低了好几阶: “事……自然是没有事,我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哎……就是……” 王妃歪着头,对这番乱七八糟的回答表示迷惑。 “咳,”持盈清了清嗓子,走到她面前,“其实我本来想问,敲风剑的大名我仰慕已久,能否与您比试一场。不过前些日子我有幸摸到过现在的那把敲风剑……恐怕与您比试对您不公,所以虽然可惜,但也只能算了。” 王妃眨了眨眼: “可惜什么?” “可惜……宝剑消陨。您依旧保留旧剑之名,想必也是怀念的。” 听得此话,王妃忽然笑了,解下腰间佩剑,站起身来: “难得你是懂剑的人,不与你试上两招,太辜负了。” 这下持盈更加局促了: “那把剑……我的刀可软不下来,伤着您可就糟了。” “这把剑确实不为见血而铸……不过……” 王妃走入中庭,拔剑时,雪光流映。 “休多闲话,试了再说。” 我抱腿坐着,不知该阻止还是任凭她们闹去,回头看到沈叙挪过来,便向他求援。 “反正没有病人住着,随她们吧,”他把灌好的手炉塞到我怀里,“你也闷了这么些日子,难得有新鲜事。” 说话间,那边已经有所动作,实打实的刀光剑影,在不大的院落中起起伏伏。 我当然是不懂的,靠着沈叙的肩,完完全全是在看热闹。慢慢的,却也看出些端倪。 不需要什么技巧和知识,因为眼前的情况一点也不胶着,纯粹是持盈锐攻而王妃退守,就如我曾经听到的那样,王妃的剑轻而细,完全不能作防身用,被横刀的重量和气势压得节节后退,红缨穗往院子深处的树下去了。 “若是受伤了可不好……”我忧心道。 沈叙先前在靠着我的额头感受体温,确认无恙后才往那边激烈的场面瞧,不一会就松快地笑了: “不会的,你且看着吧。” 王妃被持盈压制着,几乎是毫无选择地攀上那棵最高大的枫树,两人上下对望,目光能擦出星点火花。 “您……”持盈开口,似乎想要劝和,然而正是在此一瞬,王妃一跃而下,惊得她举刀在前,护住面门。 我们这边看得清晰,王妃一改身形,寻了一低垂枝桠借力,抖落一冬积雪,让对手暂盲瞬间。 红光化弧,她自己翻到了持盈身后,银芒簌簌,直抵她背心,停在寸许开外。 持盈松了手,刀没雪中。 “是我倏忽,”她转过身,王妃也收了剑,“不过也算幸事,剑虽毁,人依旧,今日亲眼得见,不虚此行。” 王妃笑着摇头: “不过是玩些虚招……我毕竟不是你们江湖人,单打独斗上不在行,行军打仗倒是略知皮毛,占得地利罢了,多少也有些不公正。” 她把剑收规整,往廊下走来: “不过有一样你不知。这把剑是我夫君铸来相赠的,彼时我身子不好,若按旧剑重铸,怕是根本拿不动,况且我也很难再临阵前,用不着那样的实剑了,所以特意请工匠铸此轻剑,只为作剑舞时用。我知对武人来说,这样的剑不配被称为兵器,然而它就是实打实的敲风剑,绝非赝品,更不是怀恋旧名而随意顶替。” 她已行至窗边,回头看向愣在原地的持盈: “持盈刀,你不明白,是因为你因刀得名。但我的剑,因我而名。江家没有家传宝剑,代代将军征战沙场,兵器损耗甚多,行军时不同战况兵器也需应变,长枪临阵,短刀蛰伏,仅凭一把剑,做不成定疆之将。所谓代代流传的宝剑,实为我身,凡我兵器,都可名敲风。” 雪中白衣的笑意从微露到开怀,最后持刀而立,向她行了一礼: “幸甚,幸甚!” 王妃还以一笑,又重复道: “难得,你是懂剑的。” 我窝在沈叙怀里,结结实实开了一回眼。 ---- 最后两个伏笔终于回收了…… 喜欢写一些好妹妹间的惺惺相惜qwwq嘻嘻 明天大结局,后天放点设定和碎碎念,还有杂七杂八的Q&A,就可以快乐完结啦(*´I`*) 还有什么没看懂的也可以留言,一并收录到问答里头w 补上:感谢【在逃咸鱼犯】的投喂!这里是我欠你的啾咪!
第178章 结局:此身天地一蘧庐 我是自然醒的。 盯着床头挂着的一对同心结,待睡意缓缓消散,我打开双臂,舒展一下筋骨。 左侧的脖子隐隐作痛。 怕别是落枕了。我边想着边翻了身,用身体的重量和手上的动作揉捏脖颈与肩胛,好歹舒服一些。 年纪上去了,累多了就会有些边边角角的不自在。 时至清明,正是冷暖交替,人体难御。前些日子里又碰上一场倒春寒,时疾泛滥,我和沈叙两人已经日夜轮换忙了小半月。他虽说一直没什么大病,到底体质不如我些,夜里的差事,我责无旁贷地揽下了。一直到今晨,最后一位病患也送回家中静养,才安了心补觉。 日光和煦,淡金涂壁,看来还是午后,容得我闲散半日。 我赖在床上,听得帷幕那边的大堂里,吵吵了起来。 “所以到底为什么啊?”尚且稚嫩的声音,一听就是沈愿,“愿望愿望,为什么你比我大,名字却在我后头?” 这孩子自从六七岁上来揽月阁玩了一回后,动不动就往这儿跑。他这个年纪正是谷中私塾开蒙的时候,这样心乱,怕把书读混了,于是阿纤姐做主,叫他晨间读书,午后其他弟子散去做工,他就来揽月阁。人还小,也帮不上什么大忙,跟着一点点学去罢。 “我乐意叫这个呗。” 虽然王妃做主给改了名,我还是更习惯叫他附子,可见第一印象最难挥去。他自辞了静城,游历四方,偶尔碰上一二穷苦疾病者,也用从前学的知识施以援手,搞得自己像个赤脚医生。不过也是身体力行去做,才知其中辛苦,自我浅薄,所以主动传了信来问能否再学,我们当然不会拒绝。 结果就是这俩小孩碰一块,一个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另一个烦不烦他态度都不好,一到午后必然有的闹腾。 “你撒谎,我们谷主说过,你的名字也是我师父取的,才不是你自己选的!” “你师父也是我师父啊,我拜师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凭什么就觉得跟你有关啊?” 话题转到我这里来了,被褥暖软,我却有点躺不住了。 沈叙说他不收徒就是彻底没收,甭管来学习的帮忙的,一律往我这里推,终于把我从听人叫师父就心虚逼出了习惯,听他们喊师父就有种莫名的责任感。 搓脸清醒一下,我坐起来,看了一眼床头的镜子。从前攀在身上的那些蓝黑脉迹随着身体康复早就消失不见,唯留十个指尖还有破溃过的小小伤痕,提醒我前事绝非大梦一场,和谐安宁的日子,也不是生来就有。 有风路过,铃音遥遥,暂且把我的目光引了过去。 这么些年来,这串传说加身的仙铃一直挂在我和沈叙的窗前,遇危重病患也曾拿出来用过,可惜奇迹未现,它就像一串普通的风铃,静候和风一舞。有时我看着它也琢磨,会不会它也在候着下一个需要它的人。 容枯,应该叫容大人,来过一趟,说是查案需要调看一份病例。彼时我的身子刚好全,就是沈叙去找的,我陪她待着,私心起来,就问了一嘴这串铃。 “自然也不是寻常物什,”她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实物,满脸熟稔,“不过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灵验,从前我替你算的那卦就明了,铃音不过是一个契机,事在人为,你的选择才最要紧。” 我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嚼碎了想,也没品出什么深意,旧梦也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模糊,只有听到铃声响起,得知有病患到来时的那种急迫与担忧,一直记得清晰。 或许真的是我自己想要回来的吧。 想到这里时是深夜,沈叙在我身边睡得安稳,自我病好,他也看着润泽多了。然而那一场令人疲惫的长长旅途和操劳磋磨也同样在他身上刻下了消不去的痕迹,譬如说相比从前更加频繁的腿痛,再譬如说,尽管生活安然,他也没能多长一点肉,袍服下的身躯总是清瘦得和初见时差不大多,还比那时更加怕冷了,刚一入秋,长坐就得披上一件,要一直到暑热腾起,才敢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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