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在门槛前,站在凛冽的山风里,看屋内黑袍黑发的大夫边写药方边与桌对面的老翁说话,声音低低,遇着重要的,就重复三遍以上。 这样亮的雪天里,他却好似与揽月阁的药柜投下的影融为一体,就剩下面罩上的半拉脸,苍白的触目惊心。 冬日黑的早,老翁被亲人接去后,再无旁人。沈叙在屋内,许纤在院中,一迈而平的门槛,状若天堑。 许纤盯着他,看他旁若无人地舒口气,解开束紧的袖口,换了套纸笔,絮絮写起来。袖口处耷拉着一块绢帕的角,凭她同为医者的锐目,那星点斑驳,是干涸的血迹。 “卿卿在屋里,”最终还是沈叙开了口,“你想看看她的话,直接进去就好。这么久都不来,她一定很想你。” 许纤忽略了这句话中暗暗埋藏的指责,反问了一句: “你就想这样下去么?” 眸光一闪,沈叙抬头瞥了她一眼,拉下面罩,毫无血色的唇一开一合,字句都咬得恳切: “这样是指哪样?我做我的大夫,给卿卿找解药,与以往有什么差别?” 她盯着眼前人,一旦舍去遮面,黑袍就把他衬得格外孱弱,深冬天气,他披了两件绒袍坐在那里,执笔的手还是止不住颤抖,凹陷的脸颊下,脖颈随着呼吸显出青筋。 许纤咬住了牙关: “你这样,到底是为了卿卿还是为了你自己?” “我没有为了任何人,”沈叙不为所动,提笔蘸墨,继续书写,“卿卿只是病了,我能治好她一次,就一定能治好她第二次。” “你疯了……”在许纤没有注意到时,她的声音染上了哭腔,“你要把我的卿卿变成什么样的怪物啊……” 沈叙的笔尖一瞬都没有停下,他开口的语气仿佛劝告一个不懂事的顽童: “许纤,卿卿就是卿卿,不属于你我。无论她是什么样,于我而言都只是生病了而已。我就在这里,给她治病,等她好起来,仅此而已。” “她知道自己变成这样还被你强留于世,真的开心么?”眼泪一落下就被冻得冰凉,划过脸颊的感觉简直是利刃出鞘。 沈叙抿了抿唇: “等她好起来,你自己问她罢。” 最后,许纤也没能说服自己踏过那道门槛。 空灵的铃声好像响在山谷里,声声相追,回音不绝。 铃声里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似笑非笑,念叨着莫名其妙的话语。 “没想到这还能派上用场……唉……这样灵验的宝物在手……想救的人却是……” 烧灼感伴着窒息,把这个声音扭曲得有些难懂。 “就留在这儿吧……陪着你……” 癫狂的痛意收紧它的爪牙,脖颈处断裂的伤口发出嘶嗬的垂死声音。 静王妃惊醒于这个噩梦。 还未到静城,他们二人留宿于一间客栈。掌柜的极有眼色,把他们所住的整整一层客房都空着。 于是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梦中人的声音散得格外慢。 她坐了起来,追着梦的碎片。 一边桌上简易的笼中宿着一只灰鸽,为这点扰它清梦的动静不满地“咕”了一声,又很快变回安静的一团。 “怎么了?做噩梦了?”片刻后,躺在一边的静王用气声问道。 见她不答,他忍不住追了一句: “先躺下吧,坐着冷,白天才哭得伤神,一着凉怕是得病。” 这回得到的回答是肩上的两下轻拍。 他了然,从枕边找了条备着的毯子,摸索着抖落开,围在她肩上,之后默默地陪她坐着,听她的呼吸。 有些凝重,却并不慌乱。 她在思考,而不是害怕。 识得此间,静王也舒散心肠,尽量往她的方向靠了靠,预备着她需要一个肩膀。 他们曾经相互支持着度过了无数这样的夜晚,所以他既不焦虑也不心急,一颗心都交付给那缕鼻息。 直到她猛地吸了口气,抽身下床。 “我得回趟醴都……”听声音,她是在更衣,这回出门她只带了几身素袍,因而没有钗环的脆响,与平时相比,略显沉闷,“然后……唉,总之,我走到哪都给你写信,好不好?” “好。”静王曲起腿,让自己坐得更稳当些。 “抱歉,你先回去吧,”许是听到动静,王妃凑过来,为他立起一个枕垫,又引着他靠上去,“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去……有麻烦事的话……” “没事的,”他接过话,“你放心去就好,城中事务有我呢。” 一个吻后,她随手从腕上撸下个镯子,塞到他手里。 体温交融,会心一笑。 “走了。” 这两个字惊醒了笼中鸟,羽翼欢腾。 脚步声远去了,门口又探出个头来,看到榻上的人靠坐着,才小心地开口问道: “王爷?娘娘去哪里?” “不知道。”他盘玩着手中的镯子,心绪不知落在何处。 “哎……”无愠也没想到这般回应,虚应一声,“奴伺候您躺下吧?” “不必了,我自己能行,”静王答道,“屋子里有点闷,把窗开个缝吧。” 和冬日的冷气一起漫进来的,还有马蹄奔去的声响,在静夜里那么明显,足够他跟上好远。 明明是离别,他却笑得心满意足。 不必问她去哪,更无需问她归时,他盼一个想走就走,纵横四海的她,已经盼了十年。 手中的镯子被他捂暖了。他认出来,这只是新婚那日赠她的。 最后摩挲了一番这个环,他滑下枕垫,沉入梦海。 她自会捧着荣光与希望,去她想去的地方,赴她应赴之约。 ---- 叙叙子,要有走出去的勇气,也得有活下去的勇气鸭(*´I`*) 恭喜你!已经变成勇敢的人了! and感谢【南坊有酒】和【青花鱼eachv838y35】的投喂!!么么叽!!
第176章 遥寄清潭畔 我走了好长好长的一段路。 一开始是一段漆黑的小道,没有光,也没有声音,我独自向前走着,一个行人也没有看到。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但我总会听到前方有人喊我的名字。声音有些熟悉,但是想不起来属于谁。 后来,那个声音也疏了,偶尔响起时,我的心中总是不受控制地浮起眷恋。 那是……谁来着? 我经过了许多地方,景致各异,光怪陆离。有山有水,也有人和路过的瞬间看到的事,然而我与他们之中仿佛隔着琉璃的屏,彼此瞧不到、摸不着,都是倏忽而往的过客,谁也不曾留下星点痕迹。 就这样走着、走着,我竟也不知饥渴,不见疲惫,一路向前,不知奔着什么去,却坚定得像是在履行什么使命。 不晓得过了多久,天亮了起来,脚下的路也逐渐太高,走得颇有些吃力,但我还是向上攀着,总觉得下一步就能踏入一个熟悉的地方。 终于,路边出现了植物,团团草绒掬着三两灌木,可爱得紧。再走几步,踏上堆砌的石块,身边已是山林悠悠,勾起我不少童年的回忆。 我生长在这样的地方。 天放晴了,日光跃上树梢,又从枝叶上跳下,落在我肩,带我的目光打量四周。 这片安静的林中有和谐的乐章,是兽声、鸟鸣、是溪流潺潺,是新花萌动,是我最熟悉不过的,生命的脉动。 脚边溅来微凉,低头一看,清溪弃岸。 这里是…… 通往揽月阁的山路。 想起这三字的一瞬间,我的双脚代替了意识,率先奔出去,我感受着干净的风捧起我的面庞,拂去细汗,心里反复咂摸着这三个字对我的意义。 我好像是该去哪里…… 可是,去做什么呢? 小溪倏忽一拐,我跟着跳上石堆转去,眼前豁然洞开,曲径通幽。 眼前是一挂瀑布,欢泻而下,凿一方石潭,于末处拧成那股把我拽上来的溪流。 潭边石上,有二人席地而坐,持盅对饮。 我慢慢地走上前去。 飞溅的碎水连成薄雾,近到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时,我才看清二人眉目。 一人是白发老翁,佝偻着身子,膝上放一把琴,正为什么事笑得开怀,干枯的指掌按着弦,和出愉悦的嗡鸣。 我走上前去,对他行了一礼: “谷主……阿爷。” 他住了笑,朝我招手,扶着我的后背,落座于他身边。 “来见见你的伯父。” 我恭谨地行礼,末了抬头,仔细端详起眼前人。 他面目俊朗,未到中年,尚有锐气。着一身重甲,玄色与金色交叠,织成复杂的纹样,腰间除一剑一符,只多配一只小巧的金狮,再无多饰。因他坐得端正,脊梁挺括,落在身后的一袭毛披也宽展,然而最惹我注目的,还是帽盔上引出的红缨,灼灼如火。 他一手扶在膝上,一手刚把酒盅送到唇边,被我打断,抬抬手应下这一礼,随后仰头将酒液一饮而尽。 没有言语,但我觉到了,他醇厚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自上回见你,可过了许久啦,”谷主新取了一个小杯,用潭水涮洗过,替我也斟了一杯递进手里,“你可还好么?” 酒未入喉,鼻尖却已经红了,酸涩酝酿在唇侧,往上一涌,就模糊了视线。 “我……”我小心调整着语气,试图不要带上哭腔,“我走过了很多路,见到了很多人,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我看到了许多秘密,了解了许多从前不曾明白的事……但是我也失去了许多东西……一切好像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我靠在他的肩上,恍然觉得,正是这条山溪边的小路,带着我走向了一场谁都未曾预料的天命。 “这不是挺好的么?” 谷主自斟自饮,时而敬一杯对面的人。他不曾说一个字,周身却好像萦绕着带着威压的光辉,让我不敢与他对视。 二人之间,却是如此默契,给我带来了一些并不陌生的遐思,就好像我亦拥有同样能够对饮畅谈之人。 山风猝起,颊边微冷,我抬起手背一抹,是我太没出息,无知觉间,泪已下襟。 哭就哭了,就着这点气劲,我埋在谷主的肩上,哭了个痛快。 他放下被子,一下下拍着我的背,一如儿时哄我入睡。宁和的气氛里,我不用眼也能感知到,他们两人正相视而笑。 “你长大了。” 这是我擦干眼泪后,他留在我耳边的话。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什么想否定的,只是有些困惑,原来蹒跚而来的我,也算得上成长了? 也许是吧。 有雪泥鸿爪般的回忆匆匆闪现,我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没有放过其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我把他们和她们都原原本本地摆在这里,从秋叶华发到松竹辉映,从棋盘精巧到落花掺雪,往事佐酒,熬至微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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