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莫要动怒。 都是辰哥儿的错,是辰哥儿的字写得不好,惹得父亲生气了,辰哥儿以后不贪玩儿,我这就回书房中,再写一张。” 这举动,一时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郑明存原本心中还有着滔天怒火,却因着孩子如此熨贴的行为,而又生出万千颓丧懊恼……他方才究竟做了些什么… 看着眼前稚萌乖巧的儿子。 望向施施然站在庭院中,通身清冷,眉目如画的妻子…… 郑明存忽然就意识到,这难道不正是他心心念念,想要有的安宁与馨然么。 他绝不能失去眼前这一切。 这已经是他拼尽全力,费尽心机,最接近正常人的理想生活状态。 他不允许这一切破灭。 也不能容忍任何人将这份美好,由他身边夺走,徐温云是他明媒正娶,相知相守了七年的嫡妻,而辰哥儿是他悉心照料了四年,由襁褓中就一直养育长大的孩子。 不管是强迫来的也好,诓骗来的也罢,既落到了他手里,那就只能一直陪在他身边呆下去。 就算那人是皇帝又如何? 他若想来争,那便好好较量较量。 倒想要看看,他们那月余的鱼水之欢,究竟抵不抵得过相伴七年的夫妻之情,舐犊情深四年的父子亲情。
第六十三章 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徐温云的? 郑明存也不知道。 夫妻七年, 就算再面和心不和,也产生了不少交集,有过许多旁人无法参与与体会的瞬间。 当年他在袁州与徐温云成亲, 不过是到了要婚配的年龄,未免父亲做主给他塞个性情跋扈的高门贵女,所以特意在离京外放时,挑中了家世微薄,美貌温顺的她而已。 犹记得她当时有个青梅竹马的邻居,也是他耍了些手段, 将二人拆散, 把这门亲事算计到手的。 说白了,就是因为她生得美, 才得以让郑明存动了几分掠夺之心。 因着身患隐疾,他对夫妻之情没有半分指望, 可既然要娶妻,那至少也要挑个貌美如花, 令人看了赏心悦目,在相貌上与他登对的才是。 只是个摆设而已。 隐藏他不举之症的花瓶罢了。 得以让他出席应酬时, 说起来也算得上有个家室,不至于被一众官员中被侧目以待。 刚开始也只是将她当作婢女,视为女使, 至于是从何时开始将她当作妻子看待,郑明存也说不清了。 或是用膳时, 她每次都会顺手为他舀上的一碗汤; 或是每次出门上职前, 她都会亲自恭送到门口, 道几句熨贴的话语; 或者是怀胎时险些摔倒,他及时伸臂搀扶, 她柔顺低头,道得那声谢; 也许是她刚刚生产完,带着抹额躺在榻上,将辰哥儿抱在怀中,充满母性光辉低声哄睡,唱着悠扬的童谣; …… 他真正意识到爱上她的那刻,或许是她难产那日,虽说那时在太医面前,他权衡利弊之下,选择了率先保小,可只要想到此生再也见不着她,他就有些心如刀割。 辰哥儿落地三年多,他一天都比一天更加确定,她是妻子,也是爱人,更是他郑明存此生不可或缺的女人。 所以望见清晨宫巷中那幕,他才会那么愤怒与生气。 可因着现下辰哥儿的这句“父亲,不要生气了好不好”,郑明存逐渐冷静了下来。 望着乳母将孩子带下去的背影,郑明存缓缓閤眼,长长舒了口气,直到现在,才从辰哥儿生父就是皇上的巨大余震中,稍微缓过神来。 现在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 借种求子之事一旦捅破,莫说他这个始作俑者,徐温云这个执行者,只怕连整个容国公府,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可现在既然御林卫兵还未杀上门来,他也还活得好好的,能得以有命每日去当差,那便证明还没有东窗事发。 且此事重大。 郑明存也绝不相信,徐温云能有胆子,弃她那个状元弟弟孱弱妹妹的性命不顾,拿辰哥儿的安危做赌,昏了头主动去和李秉稹坦白。 将这些念头,兀自在脑中转过一圈后,他眼珠微转,先是沉下心中的忐忑与疑窦,灌了杯冷茶清心,而后眯着眼睛,带着不耐烦的语气。 “方才任上出了岔子,几个蠢出天际的工匠,活儿干得不好也就罢了,竟还胆敢私贪木材运出去贩卖,想想就有些来气。” 平日他也会就着公事说叨几句,这番话便也算得上解释方才为何发火,可因事涉孩子,徐温云心中确实有些不快。 这几年下来,徐温云还以为他改了性子,谁知还是如此喜怒无常,甚至乖张更甚从前。 她拧着眉尖,脸上也挂了层寒霜。 “公是公,私是私。 郎主岂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将气撒到孩子身上去?辰哥儿何其无辜,可怜他都那么难过,都还想着要去练字。” 郑明存自知理亏,并未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不清,反而仔细端详徐温云脸色,眼底闪着晦暗不明的光芒,试探问道。 “听说昨夜云玉殿起火,你可无恙? 宫中潜火军在救火的危机时刻,行事难免粗鲁些,你未曾撞见他们,又或者见了什么外人,被冒犯被冲撞着吧?” 按理说,若是妻子与皇上当真有奸情,多多少少会有些心虚,神情应会有几分不自然。 谁知她反而是副身正不怕影子斜,正义凛然的模样。 “妾身无碍。 火灾当前,生死存亡的当口上,潜火军自是要先护住受灾人员的性命与宫中财物,哪里顾得上什么礼节,更算不上什么冲撞冒犯了。” 她确是隐瞒了与皇上相见的事实,可凭着她的那几分聪明,是绝对无法无法在他面前,将偷*情之事圆得如此自然的。 瞧她这幅问心无愧的模样,想来方才或许是自己疑心深重,错怪她了。 其实细想想,从各个角度讲,她在四年后在宫中与皇上重逢,合该也是惊惧交加,惶恐不已的。 如何躲着避着都不能够,有岂会上杆子贴上去呢?从各个角度讲,她都必不会与皇上有牵连。 回想起方才在宫巷中那幕也是。 分明皇上主动靠近,反倒她是小心翼翼,面色清冷的那个…… 郑明存冒出个格外荒诞的念头。 不过他此时并不敢确定,于是挑着眉峰,佯装云淡风轻问道。 “这次在宫中扎灯祈福可还顺利?宫规礼仪,接人待物啊什么的,未出什么岔子吧? 你如今已是从六品诰命夫人,今后遇上个要紧的典礼祭祀,总要在御前露脸,可莫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出了差错。” 徐温云蹙着眉尖,薄唇轻抿。 “提起这个,正想要同郎主说…… 我确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见了宫中贵人总是腿软,远远瞧见都只想躲着走,而宫中规矩又森严,不可行差踏错半步,为稳妥起见,不给容国公府丢人……今后如若遇上什么要入宫,要面圣的场合,我能否称病不去?” 听了她这番话,郑明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所以原来妻子当真没有红杏出墙。 反而是那狗皇帝对过往无法忘怀,色心不改,设法勾缠,欲夺臣妻! 有意思。 这出戏码实在有意思极了。 九五至尊又如何? 李秉稹绝对不会想到,四年前那场久久不能忘怀的露水情缘,不过就是彻彻底底地一场骗局。 是他这个小人物私心用甚,操盘设计,编织出场旖旎的美梦! 郑明存觉得可笑,也实际上真正畅快笑出了声,捧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觉得实在是荒诞戏谑极了。 君临天下又如何? 还不是现在被他耍得团团转? 无论是徐温云,还是她生下的龙种,都只能待在容国公府,冠他郑家的姓氏,今后入他郑家的祖坟! 其实按照容国公府如今在朝中的形势,若能有个内眷在旁帮衬,入宫在太后与丽妃面前露露脸,说几句好话,实则是助益颇多的。 所以徐温云这个请求,郑明存按理是要断然拒绝,可就算如此,容国公府势落也已成定局。 更何况,他现在实实在在翻涌着种想要直搅青云的疯狠劲儿。 你李秉稹不是权势滔天,处处压制容国公府么?那我就此生都将你的血脉捏在手里,亲生父子永不得见! 郑明存心中打定这个主意,在徐温云一脸疑惑与莫名中,畅笑着答应了她这个请求。 “既夫人不想去,我又岂能勉强?此事我允准了,方才的事儿,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对,辰哥儿不是一直心心念念着想去吃仙客汇的全蟹宴么? 正好得空,咱们今儿中午便去!” 辰哥儿是个要强的倔强性子,硬生生含着泪眼又练了三篇字。 他心中确实还委屈着,可也到底还只是个孩子,与郑明存又有些父子之情,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经过郑明存亲自哄了许久后,吃了顿螃蟹宴,心情也就又好了。 当夜。 郑明存歇在正房。 要了三次水。 工部,以及在涛竹院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由探子禀乘到了养心殿,由庄兴转述给了李秉稹。 “郑明存只道近日身兼数职,劳累不已,为调养身子,今后半年都只能按时点卯回家。 还与同僚说嘴,道分明就在京城当差,却搞得像与夫人分隔两地,为保家中安泰,夫妻和睦,今后就算上头调任他去异地当差,也必要将妻儿带在身旁。” 徐温云终究是个臣妇。 如今了了中秋祈福的差事,一直半会儿又没个年节,碍于彼此身份,李秉稹总不好三不五时宣外命妇入宫相见,二人相见就更难。 郑明存竟还称病回家了? 既如此身虚体弱,当夜又岂会有精力要三次水?这厮分明就是懒怠! 李秉稹听到二人同房的瞬间,恼恨得几乎要将指尖的翡翠扳指捏碎,正要动念头想要将那厮发配离京,结果又听得他竟说就算赴任也要带着妻儿? 由这个方面看,他们夫妇二人倒是沆瀣一气,很懂得让人投鼠忌器。 若非顾忌着徐温云有可能殉情。 若非抢夺人妻这是事儿,确实有几分不地道……李秉稹真真是恨不得直接将那碍事玩意儿砍杀了! 现如今,他们夫妇二人倒是郎情妾意,他倒确实活生生成了拆散鸳鸯的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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