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秉稹行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就从未这般束手束脚,畏头畏尾过! 他气得眉头竖立,在那张金丝楠木案桌前,快速地来回踱步,眼尾发红着喝问了声。 “丽妃不是命人发了宫贴,请她进宫叙旧么?她人呢,入宫呢没有?!” 庄兴吓得哆嗦一下,面上神色愈发为难,小心翼翼道,“宫贴早就传去了容国公府,只是……只是郑夫人道身子不适,不肯入宫。” 这便是摆明了要躲着他。 从今往后不愿有任何干系了。 李秉稹眼周骤紧,眸光冷沉,显露出锋锐摄人的光芒。也罢,既丽妃请不动她,那他以皇帝之尊亲自邀她。 “去传朕旨意,为慰劳中秋节前扎灯祈福的命妇,明日朕与丽妃,会亲自在储秀宫设宴款待。 外命妇皆可携家眷入宫参宴,无故不得缺席。” 只让徐温云一人入宫,她断然不肯,那就干脆凑个局,让大伙都入宫凑凑热闹,倒是确实想要看看,她与那郑明存站在一起,究竟是否如众人口中那么相爱。 这道谕令传到容国公府时,何宁正带着毅哥儿在涛竹院,陪徐温云喝茶,待来传谕旨的内监一走,又在一旁酸上了。 “又进宫又进宫……我这辈子都还未摸到皇城根的门呢,你倒好,见天就往宫里跑,就只差在宫里住下了。” 徐温云面上神情却无半分欢喜。 皇上都按捺不住亲自下帖了,可见是决意不想放过她了,徐温云眸光中带了些忧虑,与身后的阿燕无奈对视了一眼。 其实有时候,倒很羡慕何宁这没心没肺的脾性,她是世家大族娇养出来的嫡女,没受过什么波折,最大的烦恼估计也就是郑明华房中的那个姨娘了吧。 徐温云初入容国公府时,何宁确实处处与她针锋相对,可后来渐渐的,徐温云也明白此人是个万事都不过心的爽利性子。 在后宅中相知相伴这么久,虽偶尔也因鸡毛蒜皮之事争过长短,却也生了几分妯娌情谊。 近来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实在是让徐温云心内难安,她兀自思量一番,垂下眼眸,薄唇轻抿,忽执起何宁的指尖,叠握在掌中。 “……我托你件事儿,若哪天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辰哥儿就托付给你了。” 何宁从未见她如此郑重其事说过话,这幅交代后事的口吻,瞬间激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她有些错愕,下意识就想将指尖抽回来。 “皇上亲自设宴款待,接谕旨入宫是天大的好事,你怎得做出这幅大难临头的样子?再说了,你要托付,也是托付给你嫡亲的妹妹,那徐绍与珍儿不都在京城,这亲生的舅姨不托付,倒托付到我身前来了。” 怕就怕到时候弟妹也受牵连。 他们徐家一个都保不住。 徐温云将何宁抽到一半的指尖,复又拽了回来,眸光灼灼,“珍儿她年纪小,我怕她担不住事,且你母家乃是圣眷正浓的陇西望族,就算有何不测也能保你脱身,届时你便帮我看顾看顾辰哥儿。” 何宁一时间也不明白,这好好的日子过着,能出得了什么事儿,只是她很乐意听旁人说她母家的好话,昂着头喜滋滋道。 “这倒是,圣上近来,可是交给我父亲好几桩要紧差事……嗨呀你放心,辰哥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好歹唤我一声婶母,他若哪里落难了,难道我忍心看着不管么?” 得了这番话,徐温云这才将心放回肚中,又命阿燕由妆匣中取了好几支珍翠阁的钗镮来,都是以往何宁夸赞过的,将其尽数都赠给了她。 何宁是喜笑颜开回的寻蘅院。 当夜。 涛竹院。 郑明存虽说与上峰提及过要准时归家,可免不了任上总会有些突发情况,若出变故,他也总不好直接撂挑子甩手走人,以至于今夜到家,也已是戌时四刻了。 刚入院,等候已久的徐温云就迎了上去。她就算嫁入容国公府多年,也还是依旧保持着刚入门时候的姿态,并不因得封了诰命就骄矜,很多时候依旧如个女使般。 家中的主君回来了。 她估摸着人是刚下职,未曾好好用过饭,便先命人传了膳。 而后迎上前去,极其熟稔帮郑明存解开薄氅,顺便轻拍了拍氅上的浮尘,将其扭身递给了身侧收整衣装的女使。 此时乘了温温热水的铜盆送到身前来,她伸手将盆中巾帕拧干净水渍,复又展开,递到了郑明存手中,他接过后,洁面,抹脖,擦手…… 夫妻七年。 这套一气呵成的流程,二人已重复上演过无数遍。其实无形间,郑明存已早就习惯这种润物细无声的照顾,依赖上这种细致的熨贴温柔。 郑明存坐在餐桌旁,妻子照例亲手奉乘上一碗汤,伸出指尖,执起汤勺捣了捣,耳旁传来妻子的声音。 “皇上下了宫贴,明日要与丽妃娘娘设宴,款待中秋节前扎灯的外命妇,特意嘱咐了要带家眷赴宴。 ……郎主,我可否推托身体不适,不去了?” 郑明存白日当差时,就听闻了此事,现下舀汤的指尖一顿,嘴角上扬,流露出丝戏谑的微笑。 “云娘,你身上实则无病无灾。 如若被查出,此乃欺君。” 。 借种求子也是欺君。 反正这欺君欺得也不是一次两次,债多了不愁,无妨再多添一次。 徐温云是当真害怕,也是当真不想去。她默了默,嗫嚅道,“只要郎主允准,我今夜可冲个凉水澡……” 哦。 这便要主动找病生。 只要冲了凉水澡,着凉感冒,便也算不上欺君了,她的这点小聪明,还真是无所遁形。 郑明存挑着眉峰,斜乜她一眼,眼底好似蕴着万年寒潭,意味深长道了句。 “明日又不是只有你单刀赴宴,有我在,你怕甚?你我本就是正头夫妻,原就该出双入对。 论起来,你入京之后怀胎生产,后来又保养身体看顾孩子……还从未与我一同外出参加过什么宴饮集会,明日入宫赴宴,倒正是个机会。” 。 能不怕么? 不都是因为郑明存私心用甚,所以现在才搅得所有人不得安生,徐温云才会沦落到如今进退两难的地步么? 她实在想象不到,如若郑明存那疯魔劲儿上来,明日又会搅闹出什么是非。且李秉稹偏偏又是那样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她夹在着两个男人之间,只觉得每天都身处在水深火热中,无比煎熬。 郑明存看出她的顾虑,眸底锋光一闪,涌现着十足十的偏执狂傲。 “堵,不如疏。既是逃无可逃,避不能避,不妨直接迎头而上,总之我与夫人夫妇一体,共同进退。” 说不心慌,那是假的。 可郑明存却并不害怕。 他估摸着,既然二人已经相认,那想必李秉稹已翻查出户籍做假一事。 直到现在却未曾追究,要不就是被徐温云遮掩了过去,要不就是李秉稹是个余情深长的,不欲追究她前尘往事。 可想来皇上也只能查到这个份上。 若非是当真开了天眼,是断然不会联想到孩子血脉上去的。 这个世界上,真切得知他身有隐疾的,唯只徐温云一人,而因着有借种求子这个巨大的秘密在,二人俨然就是最大的利益结合体。 她愿也好,不愿也罢,只能闷声不言,与他沆瀣一气,绑定至死。 怪就怪女人重情重义。 软肋太多,太好拿捏。 以往他既能用徐温珍姐弟的性命做要挟,迫使她去借种求子,今时他就可以掐着辰哥儿的安危不松手,逼她将一生都栽在容国公府中。 “夫人,明日务必好好梳妆打扮,终归是入宫面圣,不可在仪表上怠慢。 ……我简直有些迫不及待,想让众人都知,我郑明存有个多么美貌温婉的妻子了呢。”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是温存缱绻。 可不知为何,徐温云听在耳中,只觉一股寒意,直接由尾椎窜到天灵盖。 这个瞬间,她甚至很想直接与郑明存坦白……能不能不要入宫,坐在龙椅上那位皇主是你我都得罪不起的存在,现正虎视眈眈擎等着挑错,一头莽进去入局,只怕要落得个全盘皆输。 可话已都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呵。 她到底在怕什么呢? 既郑明存不要命,那她不如就送他一程?他现在是被蒙在鼓里,不知皇上真实身份,所以才敢这么无所顾忌,待哪天回过味来,必会觉得今日这番所作所为,是多么可笑。 皇宫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闯过多次了,眼见皇上的耐心仿佛已快到一个临界点,在她身后穷追不舍,那她不妨先躲在郑明存身后躲躲灾。 在这整场借种求子的荒谬事件中,她一直是被牵着鼻子走的那个,无论是李秉稹还是郑明存,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她当个木偶般随意摆弄。 现在她腻了。 精疲力尽。 想直接掀桌子不玩儿了。 如果最后逃不脱个死字,那她为何不直接掉转心态,假装自己是个置身局外的看客呢? 就算要死。 那也要娱乐至死。
第六十四章 翌日。 因着还有公务在身, 郑明存事先去了衙署当差。 而徐温云一大早就沐浴焚香,梳妆打扮,体脂抹粉, 描眉画眼……严格按照参加宫宴的规格打扮着。 辰哥儿用完早膳,先是在书房中看阵子书,而后来到主房,看着满屋子的绫罗绸缎,轻纱软幔,一时间也觉得很新奇。 歪着头看着坐在梳妆台前的徐温云, 黑葡萄般圆溜溜的眼睛, 闪烁着晶亮的光芒,奶声奶气赞叹了句。 “母亲真好看。” 徐温云闻言嫣然一笑, 干脆将孩子抱在膝上,用涂了唇脂的樱唇, 在辰哥儿的小脸蛋上浅浅一亲,逗得孩子咯咯发笑。 现只差钗镮首饰没有选。 “……依辰哥儿看, 母亲今日簪哪只钗合适呢?” 窄长的檀木梳妆桌上,琳琅满目的钗镮耳铛, 项链手镯……各种华贵首饰一应俱全,在晨光照耀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绚丽光芒。 辰哥儿认真挑选着, 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 只觉得都不太满意, 最后眸光一亮, 在个暗格中,翻摸出支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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