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栋将早就准备好的匕首,双手捧高,递送到徐温云身前。 “周娘子昨夜遇刺,我实在忧心不已,想必娘子身侧或缺些防身之物,不妨将这把匕首收着随身携带,此乃我裘家的家传之物,极其锋利,削铁如泥,若再有贼人上前,你将这匕首握在手中,至少有个还手余地。” 除陆煜以外,徐温云对其他男人,是极其有边界的。 她先是连声道谢,又将身子微微偏到一侧。 “多谢裘镖师此番救急救难的心意。 只是此等家传至宝,意义重大,我实不敢受,不过裘镖师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待明日入了城,我便去买把宝匕,届时捧到裘镖师眼前来过过眼,免得那些商贩糊弄我。” 此言说得温婉动听,甚至消解了许多拒绝的尴尬。 裘栋只得将那把匕首收了起来,因着雇主的身份,他不敢将心意表露得太过明显,只得由公事作为突破口。 “听闻娘子初入镖队时,就要求寻个身手好的镖师贴身护卫?” 徐温云点点头, “没错。 当时挑中了陆少侠,哪知他不依,后来眼见这一路尚算安全,我也就作罢,未再提及此事。” “其实就算没有陆客卿,娘子也还有我。” 某些隐伏心底已久的滋想,就这么话赶话间道了出来,脱口而出的瞬间,裘栋又惊觉如此不妥,只得支支吾吾地往回周全。 “我的意思是,其实娘子之前考虑得没有错,昨夜若能有人在你房门外守着,也断乎不至于如此。” 裘栋心跳如鼓,鼓起莫大的勇气,自荐道,“陆客卿庶务繁多,许是抽不开身,可如若娘子不嫌弃,我裘栋愿在这一路为娘子保驾护航。 我虽比不得陆客卿武功高强,可武艺在一众镖师中,也算得上出类拔萃,若遇上何事,哪怕是豁出这条命,也必护得娘子周全,娘子倘若觉得我还堪用,便随时同我说一声,我与马镖头请示过后,便可立即在娘子身侧伴驾。” 说罢。 裘栋甚至都不敢听她的答案,就略带别扭地转身离去,徐温云望着他的背影,不由觉得这人倒也有几分可爱,不禁垂头嫣然一笑。 而这一切,尽数都落在了不远处的陆煜眼中。 他莫名有些不爽,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置喙些什么,只眸光骤沉,别过脸,踏马绝尘而去。 徐温云带着阿燕上了马车,人才刚坐定,就望见车内的多了好些鲜脆樱红的野果,她眸光微亮,心中带着些许期盼问道,“这果子是哪来的?” 可惜车帷外的车夫,没有报出那个她想听的名字。 “是方才夫人与众人说话的功夫,那个襄阳郡守的七女儿,姜盼儿送来的,她只道给夫人压惊,扔下果子就跑了,小的见它无毒,便留了下来。” 接连几日,徐温云都寻了各种由头,给众女眷加餐添食,姜盼儿的境况改善了不少,她撩起车帷远远望去,只见那姑娘瞧着还是干瘪瘦弱,眸光却异常有神,瞧着精神了不少。 难得这孩子还懂得感恩报答。 阿燕看出了她脸上的失落,不禁在旁暗暗担忧。 “夫人,咱费了这么多周章,可陆少侠态度却未有丝毫改变,就连姜盼儿都晓得摘些果子给夫人压惊,可那人从昨夜到现在,却一句话都没有,瞧着也忒冷血了些。 今天就是毒发之日,奴婢实在有些担心……” 其实若说改变,那也是有的。 许是因为昨夜马镖头的托付,行在路上时,他靠得没有前几日远,策马的身影时快时慢,只在徐温云的车架前后晃荡……但也仅此而已了。 担心也是无用,眼下一切都不在徐温云掌控之中。 她不知今夜会下榻何处。 也不知会何时毒发。 亦不知毒发时陆煜是否会来。 …… 说不定下个瞬间,在此狭仄的车架上,她忽就毒发失控,行迹疯魔了,光想想那场景,都觉得没脸见人。 徐温云着实犹热锅上的蚂蚁般,狠狠急了一番,可当这所有未知齐齐涌来,忽就多了几分破罐子破摔的释然,再坏又能如何?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给我警醒起来!” 随着老马头一声吆喝,镖队驶入了蛮莽山中最危险的地界。 蛮莽山地理位置特殊,属于州界交际的三不管地段,山脉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头,此处人烟稀少,进出不易,土壤也不适合作物,除了打猎以外,唯一能做的营生,便是劫道。 若说寻常劫道,扬威镖局自是不在怕的,毕竟官场有门路,江湖有匪友,但遇上个什么事儿,报上几个名号,谁都要给几分薄面。 蛮莽山却格外不同,任你是天王老子也无用,人家吃的就是这口饭,错过这趟镖,指不定就要再等上好几个月,莫说什么扬威镖局了,饶是官员路过,那也照抢不误。 且此处劫匪,比其他地界也要更加心狠手辣,蛮横霸道些,整个村子齐齐上阵,如蚂蝗般不要命了往上冲,常人难以抵挡,若没有几分实力的寻常镖队,宁愿饶远些,也绝不敢由此处过。 山头上有人头攒动,传来些鬼祟的窸窣声,几个神色凶狠的劫匪,正望着从山径间缓近的这队肥羊。 他们已有两个多月,都未截获钱财物质了,前几日好不容易蹲守到荣国公府的车队经过,可惜那样的公爵门户,安保严密,随行的侍卫个个凶悍,他们未能枪成,反而损兵折将。 今日这趟镖,决计不能再放过! 其实由此镖队入山的瞬间,劫匪们就已察觉,之所以蛰伏到现在,便是要等到他们经过最危险的断崖处时,此处三面悬空,只有条靠着山林的斜径,此时若村民们一哄而下,必能杀镖队个措手不及,抢他个盆满锅满。 “呜”的一声号角声传来,隐在山林的劫匪们,数百人带着武器冲了出来,男女老少都有,声势浩荡,最小的瞧着甚至只有十一二岁,纷纷叫嚣着冲杀之语。 “冲啊!” “劫下此单,吃香喝辣,半年不愁!” “留下女人捆了生娃,其余尽数杀绝!杀!” …… 自打拿定主意从这蛮莽山上过,马镖头就做好了被劫的心理准备,此时眼周骤紧,举刀振臂一呼。 “镖在人在!镖失人亡!” 经验丰富的镖师们,慌乱几息后,冷静下来,按照演习过多次的队形,严阵以待,冷光凛凛的刀剑一致对外。 陆煜终究不放心,策马行至徐温云车架前,冷声嘱咐道, “莫慌。 躲在车内,不要出来。” 屋逢连夜偏漏雨。 徐温云本以为已足够 倒霉,未曾想竟还遇上劫镖,她从未见过此等搏命的阵仗,正心慌着不知如何是好,乍然听到男人冷静的声音,忽就觉得心安了不少,她撩起车帏,急急凑到车窗前,惶惶然娇唤出声。 “陆煜!” 男人听得这声,骤然拉紧马缰,虽未回头,身子却朝她的方向微微一偏。 “你不准出事。 我还等着你亲口给我答复。” 就这转瞬之间,劫匪们已冲至阵前,徐温云眼见男人轻点了点头,下一秒就好像身后长了眼睛般,挥剑寒光一闪,个凶悍劫匪的脖颈就被割开,鲜血如注般喷涌而出,身子软倒在了地上。 刀剑相交,铿锵作响。 双方以命互搏,都抱着不死不休的劲头。 陆煜坐镇在镖队中间,与□□那匹黑马仿若融为一体,来回驰骋,压根就未让镖师们费力,几乎就是他单方面屠杀着贼匪,除了对妇人以及孩童没有下死手以外,其余剑剑都是冲着脖颈要害部位而去,每寒光一闪,都有颗人头落地。 马镖头在队伍最前端主持大局,尚也有些余地。 只落在队尾的裘栋,迎敌有些许吃力,贼匪们看出此是破阵关键,干脆一个个铆足了劲儿,往队尾猛力冲刺。 裘栋抵挡不住之际,吃力大呼一声,“陆客卿!求援!” 陆煜闻言,踏马扬尘往队尾而去。 外头激战正酣,惨叫声震天。 徐温云心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也帮不了什么忙,现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不要添乱,所以只与阿燕瑟瑟发抖抱成一团。 此时听得车架外刺啷的刀剑碰撞之声,一个生着三角眼的劫匪趁乱跳上车头,撩开垂落着的厚重车帷,望向徐温云,眸中泛着贪婪的烁烁精光。 三角眼道出了句石破天惊之言。 “夫人金尊玉贵般的人,合该坐在荣国公府的车架上,却怎得沦落到此下等镖队之中?莫不是那郑明存将你休弃了?” 此人竟认得她! 不仅认出她是荣国公府家眷,还知她是郑明存的发妻。 此冲击,甚至比遭劫这件这件事本身,还要更大。 徐温云绝不能暴露真实身份,若让人得知她是荣国公府嫡长媳,那她对陆煜的那些殷勤,就是不守妇德,名节不保。 一旦传扬出去,郑明存必不会保她,亦不会阐明逼她借种生子的真相,只会唾她放荡淫*邪,红杏出墙。 届时她就是颗弃子,绝无任何后路可言,家族蒙羞,弟妹也会受她拖累,前程受阻。 不行。 此人留着是个祸害,他必须死! 正在徐温云脑中飞快运转,想着如何才能杀了他时,只听得这三角眼枭笑着道了句,“无妨,今后自有爷疼你!”。 说罢,此人就倾身上前,伸手直直向徐温云抓来,阿燕见状立即上前阻止,却被三角眼一个手刀拍晕过去。 眼见三角眼就要举刀灭口,徐温云心生一计,急急出生喊停了他。 “你莫杀她! 我同你走!” 在蛮莽山此等穷凶极恶之徒眼中,高官贵人的女眷是最最值钱的。 进则,可以绑架要赎金。 退则,可以压在寨中泄*欲留后。 且此女还生得如此花容月貌,实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三角眼心中一喜,立马拽着她拖出车架,砍伤了车前的镖师,也不恋战,直直将女人掳了压驼在马背上,砍断套马的缰绳,狠拍马臀,就如箭般往丛林深处疾驰而去。 徐温云以身涉险,说不害怕是假的,她死死抓住马鞍,肚腹被颠得几乎要吐出来,这三角眼身手矫健,好几个上前营救的镖师皆被砍退。 徐温云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深,高声呼喊, “陆煜!陆煜!!” 早在她被压上马背的瞬间,陆煜就察觉到了异样,立即拍马追赶,可惜队尾有些距离,就这么几息的功夫,那劫匪就要将人驼入林中…… 他们对蛮莽山极其熟悉,对丛林中的各种陷阱,与可以躲藏的暗窖……皆了若指掌。 一旦入林,无异于泥牛入海,再难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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