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停,不想停,也停不下来,就像个不知疲倦的木偶般,在肃国公府名下的暗宅中,几乎不吃不睡打理了六七日的公务。 就连陆修齐都有些看不下去,今日亲自端来饭食,将其轻置在了那张堆满密文折奏的书桌上。 陆修齐叹了口气, “大局已定,不过剩下些扫尾末节,自有旁人打理,何须你亲力亲为到此等地步?听我句劝,好歹先进些饭食……” 李秉稹将手中奏本合上放置一旁,紧而又取来另一本打开,对陆修齐的话完全置若罔闻。 只埋头闷声问了句。 “朝中如今,还有哪个大臣未曾表态?” “唯有个棘手的,容国公府。 他家家主郑广松,为人刻板,不懂变通,向来都是坚定不移的太子党。只是郑家家风算得上清正,以往并未帮太子助纣为虐,反倒经常劝谏太子行事莫要太过冒进,在朝中向来很说得上话。” 陆修齐说罢这句,直接执箸夹起个精面馒头,抬高到李秉稹嘴边。 李秉稹将头略略一偏,回想了番京城中各大世家的背景,自顾道, “容国公府乃开国功勋,累世官宦,出过五朝阁老。与陇西何家,汝宁方家,庆阳祝家……联系都甚为紧密。” “安排下去,我亲去会会那郑广松。” 陆修齐闻言,心中诧异非常,筷上的香酥鸡块也重新掉落回盘中,立即阻拦。 “单凭容国公府,影响不 了大局。 且他郑广松何德何能,能劳动你大驾亲去劝降?再者说,你此次是秘密入京,若劝降失败,他一旦将你行踪捅漏到太子面前,你命危矣!” 可行军打仗,讲究的就是个兵行险招,攻心为上。 朝堂更迭,权柄另移,虽说免不了流血伤亡,可也最好是能够兵不血刃,不战而胜。 那郑广松不是太子党的中心人物么?只要争取到他,其余者就是团不成气候的散沙。 “……如若劝降失败,那荣国公通府便也不用活了。 便朝天杀出条血路来又如何,我正是心气不顺,想沾沾血,除除秽。” * * 另一头。 徐温云有孕在身的消息,也由飞鸽传书,很快传到了远在衡洲的徐家。 徐兴平原还在当值,由信上得知这喜人的消息之后,立时抚掌大笑,高兴得相邀同僚下值后喝酒。 待回到家,又是去祠堂烧了好一通香,祭告祖宗天灵。 “盼了整整三年,终于给盼上了! 多谢祖宗保佑,多谢祖宗保佑,若云儿平安无事诞下此胎,能一举得男,我必去给祖宗们去庙观设个道场,做场法事还愿!” 对比之下,主母罗氏显得就没有那么特别欢欣,她看过那封由京城传回来的家书,对信上的内容有些耿耿于怀。 “云姐儿怀胎确是好事,身旁也确实需要娘家人在旁看护,可凭何不让我这个做嫡母的去,却让珍姐儿和绍哥儿去?他们两个懂得什么。” 徐兴平冷觑她一眼, “……凭着你以往对她的那些苛待,云儿能在信上问你一声安,就已是不错了!再说了,你去什么去,家里这一摊子不需要人操持么?珍儿去京城是看病,绍儿去京城是读书,你去京城做什么,去给我好不容易高嫁了的女儿添堵么?” 。 罗氏被这通话噎得语窒,心中唾了徐兴平一口,随着那庶女的身价水涨船高,他是愈发不将她这嫡妻放在眼里了。 可她以往确实对那庶女多有亏欠,现下也不好腆着脸去京城,只是她沾不了那高嫁庶女的光,却总也要在别处攒攒心劲。 “我虽去不了,可岚儿总能去吧? 虽不是同云姐儿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可共着一个爹,岚儿总也是云姐儿的亲妹妹吧?她以往没怎么得罪过云姐儿,与珍儿又差不多一般大,你让岚儿也跟着去,姐妹二人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徐兴平由蒲团上站起身来,将那三柱香插入炉中,听了她的话眉头蹙起,颇有几分不耐烦。 “岚儿被你平日里娇惯坏了,我的话都敢不听,我还能放她出去闯祸? 且云儿可没发话让岚儿也去,你别给我多添是非,若是惊扰了我女儿的那一胎,让我做不成外祖,我必不与你善罢甘休!” 罗氏哪里能轻易死心,免不得要耐着性子劝他, “……岚儿的性子,近来实则已经改了许多,礼仪规矩也重新教过,去了京城必不会添乱的。” 来软的不行,徐兴平依旧不松口。 罗氏只能来硬的,略带了几分撒泼的意味。 “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总不能只疼那几个庶出的吧?岚儿还是你的嫡女呢! 我便明明白白同你说,岚儿现下已经到了该议亲的年纪,若能去京城,以她的相貌品性,必能如云丫头般得嫁高门!莫非你就不想让家中子女,多几个出息的么?” 这下,轮到徐兴平没话说了。 他这个做父亲的,虽说许多时候都无法做到一碗水端平,可对膝下的几个子女,从来都是存着看顾之心的。 “……罢了,就让岚儿也跟着去吧。我倒也不指望她嫁什么高门,让她去世家大族中小住上段时间,见见世面,能浸养出几分贵女的心性,我就算是哦弥陀佛了。 我这就去个云儿写回信,你趁这几日好好教她规矩,莫让她去了京城给老子丢人!” * * 京城。 涛竹院。 郑明存此行虽说是由袁洲赶赴京城任职,除却在路上的时间,还留有十余天的空余,可中秋之后才去工部报道。 这几日除了走亲访友,联络旧情以外,还常跟在父亲郑广松身侧,与些文臣武将会面,了解朝堂局势。 其余得些空档,便呆在书房中翻阅古籍。 他和徐温云在名义上总归是夫妻,平日里虽说不住在一间房中,可用膳总是在一处的。 以往在袁州时,郑明存经常忙于公务,旰衣宵食,回到宅邸往往都已天黑,往往是十天半个月都打不了一个照面,坐在一起用膳的时候就更少了。 现闲赋在家,二人相处的时间大大增加,他不知为何,总觉得分开月余之后,徐温云身上有了些变化。 好似变得…… 更胆大妄为,不知死活了些? 比如说此时此刻在膳桌上。 她以前是绝对不敢提任何要求的,通常都是他吃什么,她就跟着吃什么。 可现在,她做出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出来,神色为难,带着试探的意味软声问道, “郎主,这主食已经连续吃了三顿馍馍了,我…委实有些吃不习惯,可不可以将它换成米饭啊?” 这是个正常诉求,原也没什么,可比起以前那个连话都不敢同他说的女娘,她现在显然多了几分自己的主意。 呵,莫不是那个与她欢好了二十几日的镖师,给她喂了壮胆药不成? 郑明存抬眼冷觑她眼, “此等小事也需我发话么? 你怀有身孕,想吃什么直接交代小厨房便是。” 徐温云也不过是在测试自己的权限范围罢了。 毕竟嫁进来三年,她对于身份的定位确实很模糊,既不是女使,更不像妻子,以前甚至都没胆子问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今日既撕开个口子,不如一气儿问到底。 “……那郎主,我可以拾掇出间房来,专门放置孩子的物件么?多少银钱以内,我可以在账上随意支取啊?平日里可以随意出门么?” “可以。 五百两以内。 出门前去母亲那儿报备一声。” 郑明存显然没有什么耐心,一一回答之后,眯着眼睛问她,“还有其他要问的么?” 徐温云闻言心里有了底。 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耐烦,往后缩了缩脖子, “没了。” “没了就闭嘴。 用膳!” *** 德菊堂这头。 郑广松近日来,也是颇有些焦头烂额。 随着皇上卧病在床,太子与煜王争斗得愈发激烈,现已是摆到台面上不死不休的地步。 而朝中的文武大臣们,也已无法独善其身,到了不得不选边站之时,毕竟两边都不靠的墙头草,最没有倚靠,哪边都能倾压。 而郑广松,原是坚定不移支持太子的,可自从那死谏的御史在昭狱身受酷刑身亡后,眼见太子如此残暴,心中不由也生了几分动摇之心。 再加上那死谏的奏本,在街头巷尾传得到处都是,百姓讨伐太子的声量直达天听,朝中大臣也纷纷倒戈到了煜王阵营。 郑广松心里知太子已失人心,大势已去,可却又有些无路可退,毕竟他与太子党的利益早就绑定得太深,已经是尾大不掉。 且因着是敌对阵营,他以往在朝堂上就对煜王多有针对,就算现下有投靠之心,煜王也未必有那个肚量能容得下他。 所以郑广松是打定了主意,抱死在太子树上死也不放手的,太子到底是天家正统,如若奋力一击,或还能挣扎出条生路呢? “老爷,罗尚书派人来传信,道三刻钟后约您在老地方会面,道有要事相谈。” 罗尚书与他同属太子阵营,平日里若无要紧事,从来都不会在下了值后邀他议事,此番必是有要事相告,指不定就是得知了煜王那头的异动。 郑广松不敢大意,这就准备要动身……忽又想起将将回京赴任的嫡长子郑明存来。 容国公府向来最看重子嗣传承,尤其他们大房这一脉,子孙并不兴旺。 他那嫡长子虽然才华出众,可又想着那孩子成亲三年都未曾有孕,所以也确实犹豫过是否要将爵位传到他头上,可现在随着嫡长媳怀胎有孕,那便也不必纠结了。 权柄交移,并非一蹴而就,既打定了主意挑嫡长子做传承人,那这些朝中动向,官场人脉,也需一点点教到儿子手上。 郑广松思及此处,扭头对下人吩咐道,“去涛竹堂通传一声,让三郎忙完了也去歪柳巷一趟。” 官场要事,为防暗探,并不好在酒楼茶馆中详谈,所以京中但凡有些权势者,都会另置处宅邸,专门为谈论政事所备,只有几个格外亲密的政党幕僚所知。 而荣国公府的暗宅,坐落在永安街五条街以外的歪柳巷的巷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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