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要隐人耳目,郑广松换了副再寻常不过的车架,由荣国公府的后门出发,悠悠行使到了歪柳巷。 郑广松下车快步踏入院中,张嘴便问迎上前的管事,“罗尚书到了么?” “将将到了一柱香的时间,现已在花厅了。”管事恭敬作答后,又犹疑着添了句,“只是另带了个年轻的后生来,是个以往从未来过的。” 郑广松闻言点了点头,心中顿生出几分迥异,却又被压了下去。 交好的朝臣也会向彼此引荐幕僚,这样事儿以前也发生过,所以他并未多想,只快步流星朝花厅的方向走去。 可一踏进门,郑广松就被眼前这幕呆楞住了。 只见罗尚书站立在一侧,神色恭敬,垂头呵手……而他带来的那个年轻后生,却四平八稳端坐在厅堂楹联下,右侧正位的太师椅上。 此人通身华贵,有种泰山压顶般稳定强大的气场,又自带了几分傲视群雄的风范。 秋阳顺着窗橼洒入厅堂中,洒落在孤坐高位,英武男子的半张面庞上。 上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冷矍疏淡,星眸锐冽,下半张脸在明媚光阳之下,唇角带笑,宽和周正。 眼见郑广松踏入房中,这个后辈丝毫没有上前请安见礼的意思,只将指尖的盏子冲他略略端高了些… 如个温润公子般,极好耐性地在和长辈说话。 “郑阁老这儿的茶,不错。”
第四十一章 “郑阁老这儿的茶, 不错。” 好似晴天霹雳,由天空劈下道巨雷砸下,郑广松立时眸光震动, 呆楞当场。 煜王自年幼时入军之后,就嫌少离京,寻常臣子压根就不知他长成了何等相貌。 而郑广松乃是三朝重臣,当朝内阁成员,所以之前煜王回京在先帝身前述职时,恰巧得见过几次。 眼前后生这模样, 这威势, 不正是煜王无疑么?! 中秋圆月日近,太子党的打算是将煜王按死在漠北, 只要他那日不出现在宫宴上,便立即扣个僭越无力, 不遵祖制的罪名,立即派兵削藩, 先囚禁后绞杀。 且昨日暗探分明禀明,煜王此时此刻安守漠北正在练兵, 却怎得会惊现在京城?现身在了他荣国公府的暗宅的当中? 所以…… 煜王的手,早就已经伸到太子党内部了。 郑广松眸光在那罗尚书上落了落,暗生出些心惊胆寒之感, 之后迅速稳住心神,朝端坐着的那人, 拱手恭敬行了个礼。 “不知竟是煜王殿下光临, 老夫有失远迎, 还望殿下见谅。” 李秉稹笑笑,温和的言语中, 略带了些机锋,“咳,是我这个不速之客有失礼数,不请自来,还请阁老勿要见怪才是。” 此时中间人罗尚书,朝郑广松走近几步,略略带了些歉疚,殷切温声道, “清河莫要怪我自作主张,我与你乃是挚交,实在不愿看你作茧自缚。煜王殿下屈尊降贵来此,实属诚意满满。 清河,切莫执拗,回头是岸呐,” 说罢这句,罗尚书轻拍了拍郑广松的肩头,朝李秉稹微微躬身后,退出了厅堂,将大门吱呀一声关掩上了。 * * 永安街。 荣国公府,寻蘅院。 自从想到徐温云这胎或许有蹊跷后,何宁就抱着十万分的热忱,投入到了寻找其中的蛛丝马迹中。 算算时间,徐温云有孕也就一月有余,那必然就是在回京这一路怀上的,所以何宁便想着找人来细问问。 在郑明存近身伺候的那几个,都是些衷心耿耿,撬不开嘴的,可好在随行的不止有那些管家女使,还有些干杂役的丫鬟,何宁使了些银子寻了个来。 这不问不打紧,一问当真在其中察觉出些蹊跷来。 “回六夫人的话,奴婢身份低微,素日近不了三夫人的身,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可若说有何奇怪之处…… 那就是三夫人自从衡州娘家省亲之后,忽就戴上轻纱及腰的帷帽,后来这一路就未曾见她摘下来过,只说是脸上起了红疹,患处见不得风,要遮住面容。 甚至连话也不大说了,有次偶然开了腔,许是因着受了风寒的缘故,声音也不如以往细软。” “……且时时随伺在三夫人身前的阿燕姐姐也不见了,上头说是她在衡洲的娘老子过身了,折返回去奔丧,离队不与我们同路,会落后几天赶上来。” 越听这丫头的话,何宁的眼睛就睁得愈大。 她大脑飞速运转着,觉得此事实在有些不对劲儿。 待将人打发了出去,何宁在房中来回踱步,终于脑中灵光一闪,眸光迸射出些别样的光亮。 “看不见脸,声音也变了,连随身婢女都不在身边……有没有可能或许那人压根就不是三嫂?” 一个疯狂的想法浮现在何宁脑中。 “有没有可能……三嫂腹中的孩子压根就不是三哥的种,是她在路上寻别了男人怀的孩子?!” 郑明华原是懒懒躺在榻上看书,听得这句终是蹙起眉头,甩给她个你听听看你说的故事像话么的眼神。 何宁语窒一息,只觉受到了侮辱,梗着脖子,振振有词道,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之前不是你说,三哥他那方面有障碍来着,他既生不了,那三嫂腹中那胎又是怎么得来的?不就只能是在路上和别人生的么?” 郑明华深深叹了口气。 他实在有些忍受不了何宁听风就是雨,由些细枝末节,就脑补出惊天阴谋的阴暗心性。 “……三哥那事儿,也只是我少年时偶然察觉出些异样罢了,且就算如此,这么多年来,莫非他就不看医问诊的么?痊愈了也是有的。 且此事是个忌讳,其他人都不知情,你若再如此嘴上没个遮拦,今后若出了什么事儿,可莫说我不护着你。” 何宁缩了缩脖子,心中生出些许后怕,可嘴上仍道, “可你方才也在一旁听着,莫非就没抿出来不对劲来么?整整月余呢,那帷帽就跟焊死在她头上似的,就没摘下来过……” 面对她如此喋喋不休,郑明华实在有些忍无可忍,音量略略提高道,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三嫂与她那婢女,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没有卫兵看护,千里迢迢从衡州一路到了京城,还要忙着同别的男人珠胎暗结?” “所以我那昂昂如鹤,眼里容不得沙的三哥,竟能心甘情愿顶上绿帽,明知三嫂坏的是别人的种,他还甘之如饴,愿意向父亲要先帝御赐的翡翠手镯,去讨三嫂的欢心?你是当真觉得三哥能忍下这口气?” 郑明华越说,何宁的头就垂落得越低,虽说还是不死心,语调却低了下来,嘟囔着嘴道, “…为了袭爵,指不定就忍了呢。” 郑明华语窒一瞬,心头火顿然升起,抖着食指,哑声朝她指了一通。 “我知你素日就是个心高气傲好攀比的性子,处处被家世不如你的三嫂压一头,心中难免不忿,平日里没个轻重也就罢了,可岂能生出如此无端揣测来? ……你现身怀有孕,合该好好养胎,少费心神,若再如此不知所谓,搅得家宅上下不得安宁,今后必没有好果子吃!” 说罢,只觉这书是看不下去了,这屋子也是没法再待了,起身下塌,套上靴筒,就往隔壁庞姨娘房中去了。 何宁气得在原地拧帕子,沉下眉眼,“哼,你只浑然不当回事,可我就算为着腹中孩儿着想,也要将此事细揪个首尾出来。” 万一呢? 万一当真如她猜想的那样,那大房便成不了什么气候,今后这荣国公府的爵位,迟早得落到二房来。 何宁正想着该如何将此事盘清楚问明白,隔壁涛竹院中,就派人过来传话了。 “六夫人,三夫人预备要添置些衣装首饰,今日特请了珍翠阁的掌柜上门,她道初初入京,不明白京中女眷流行的款式,命奴婢来请您帮着去出出主意呢。” 这种时候倒想起她这个妯娌了? 不过也是,那庶女刚从袁州那穷乡僻壤入京,想必也没带几身像样的衣裳,京中又没个姐妹,有什么事情还不是得仰仗着她么? 何宁略略自得,搭手被婢女搀着,悠悠行至大房的涛竹院中。 她昂着下巴端出些姿态,想着待会儿徐温云向她请教时,应该如何才能暗暗嫌弃她鄙薄,言语间又不失风度。 可人到了之后,上演的完全就是另一处戏码。 只见珍翠阁的掌柜,笑脸盈盈将各式各样华贵的衣物与首饰,在厅中依次摆开,嘴中如数家珍介绍着繁复细致的工艺,费了秀娘多少功夫,用了何等名贵的材质…… 既是专门的□□,那眼前这些物件,比起铺中那些批量售出的货物,会更加精致,要价相对来说会更高些。 只见徐温云起身,上前一一将那些钗镮细细看过,脸上显露出些纠结犹豫的神情,扭头对何宁无奈道。 “……怎么办呐六弟妹,这京城的首饰,实在是比袁州的好看上太多了,我看着样样都喜欢,件件都稀罕。” 见了骆驼说马肿——少见多怪。 何宁撇撇嘴,略略扬了扬下巴,在旁在旁颐指气使道, “要不说还是得请我来呢?你自己个儿不得挑花眼了? 那只翡翠莲花金簪不错,正好能配你那对翡翠玉镯,还有那梅花白玉钗,以及那身锦云绸湖蓝色百幅裙……秋日里正是合宜。” 这珍翠阁用的是宫中绣娘御用的手艺,要价不菲,就算是寻常的贵妇人,也只会根据自己所需,挑上两三样合心意的。 何宁想着她小门小户的,想来也没有多少家私,便只点了这几件。 这倒让徐温云有些对她刮目相看。 原以为以何宁往日的嘴脸,免不了会出些什么幺蛾子,或会当着掌柜的面让她下不了台。 可谁知她这人虽爱争些长短,可光凭她点的这几样东西来看,都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用不上之物,确是设身处地为她优中择优挑出来的。 徐温云先是笑笑,复又耷拉着脸,哀丧起来。 “可除了秋日,还有春日夏日冬日三季呢……罢了罢了,懒得挑了,总归珍翠阁的东西都是好的,一起儿全都要了吧!” ??? 全要了? 何宁立时睁圆了眼睛,上前赶忙扯她的衣袖,火急火燎咬牙切齿低声道, “你疯了么?当这是在你们穷乡僻壤买菜呢,这是在京城,珍翠阁的物件一件动辄千金!你知不知道千金是什么概念,在说胡话之前能不能看看场合?”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5 首页 上一页 64 65 66 67 68 6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