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些念头在电光火石霎那间,一一闪过李秉稹的脑中。 他迅速做下决断,终是出声,喊停了前脚就要踏出门外的侍者。 “慢着。 暂且留下,应付过今日再说。” 总不能真打赤脚的。 李秉稹撩袍坐在圆凳上,伸手接过侍者递送上来的皂靴,当然了,对此等赶制出来的鞋履,他内心并不抱什么希望,想着难免挤脚,掉跟…… 可意外的是,脚掌竟极其顺畅蹬了进去,合适得就像比着脚掌丈量过。 。 。 这头。 主仆二人身形鬼祟,隐在廊角的立柱后,引颈观望许久后,终于望见目标人物踏出房门。 徐温云定睛往那人脚上一瞧,眸光锃亮,整个人都重新焕发了生机和光彩, “阿燕,你可瞧见了么? 他穿上了!他竟当真穿上了那双靴!” “瞧见了瞧见了。 夫人果然料事如神,但凡是个男人,哪里抵挡得住那等体贴入微的攻势?长此以往,大计必然可成!” 这确足以让人欢欣振奋! 不管他是因何缘由套上的那双靴,都足以见得他并非是块密不透风的铁板。 但凡只要有丝毫缝隙,她就有信心能刀劈斧凿,撬开道足以使他松动的霹雳裂痕来。 “亏得还是你细心,那鞋码是一看一个准…… 只是,他理应瞧不出那双靴子是昨日临时买的吧?我这眉黛在眼底涂匀乎了么?黑眼圈瞧着严重不?看上去憔悴么?” “男人家哪里顾及得到细枝末节?且就算那靴是买的,可那祥云纹却实实在在是夫人一针一线绣的呐……至于这黑眼圈…” 阿燕端详她那张看着像是晚上去耕了三亩地的脸,点头肯定道,“毫无瑕疵,以假乱真。” 徐温云闻言,终于将心放回肚中,抬眼见男人阔步昂首,转下了楼梯,主仆二人立即蹑手蹑脚跟了上去。 她的战略方针很简单很粗暴。 既然来软的不行,又没本事来硬的,那就只能发挥古往今来倒追男人的必杀技:缠功。 俗言说烈郎怕缠女。 指不定缠着缠着,他就再也甩不脱,也放不下了。 毕竟那人冷清冷性,徐温云可没时间和他耗,与其温水煮青蛙,倒不如直接展开攻势,只是缠归缠,她倒也不敢缠得太过于狠。 就如昨晚说得那般,遥遥五到七步之内。 他停,徐温云停。 他走,徐温云走。 这玉兰客栈总归不是他家开的,长廊这么宽,饶是再霸道的人,也不能拦着不让走道吧? ……正在他一个顿停,徐温云也止住脚步,佯装看天望地之际,转眼就见男人脚下步子越来越快,就这么消失在了长廊的转角处! 徐温云着了急,立马提着裙摆,撒开丫子就追。 哪知转弯处一个身影闪现而出,她避之不及,一头撞上,脚底踩空,差点就要由楼梯上滚落。 还是那只熟悉的臂膀,稳稳扶住了她的身形。 随之耳旁响起的,还有男人清越且冷隽的声线。 “娘子跟了我一路。 总不该是,迷路了吧?
第八章 “娘子跟了我一路。 总不该是,迷路了吧?” 此人身躯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冰梆石硬,徐温云猝不及防撞上,只觉额角鼻头都被撞得生疼,眸光中亦涌上些晶莹。 男人低沉的语调中,带着锋锐的调侃与戏谑,可徐温云既然敢跟,自然想好了应对的说辞。 她轻抿薄唇,心中无甚底气,柔声虚虚道, “我早就想好了……壮士不愿受我雇佣差遣也无妨,左右我自个儿长了有腿,为了保住性命,我反过来紧跟在壮士身后便是,如此一来,既不妨碍壮士自由,我这一路也能安心,实在是两全其美。” 道完这番话,她惶惶然抬眸,有些无措地轻 摆了摆手, “壮士莫要赶我,我必不会妨碍你什么的! 小女所求不多,全须全尾到津门便好。” 说罢,好似生怕惹得男人厌烦。 她偏过身垂下眼,慌忙后退数步,一副只远观,不近瞻的鹌鹑模样。 。 。 原以为昨夜的态度,已足够让她知难而退,却未曾想她竟打起了这样的主意。 。 李秉稹垂下眉眼,委实不该作何反应。 毕竟以他的身份,自小到大能接触到的,都是极其会看眼色的聪明绝顶之辈,从来都是他说一,旁人绝不敢说二,而眼前的女子,对他没有畏惧,没有卑怯,甚至没有尊敬,脸皮好似比他驻守过的城墙拢共加在一起都要更厚。 还是生平头一遭,遇上这么号人物。 不得不说,荒唐之余,倒确是挺新鲜的。 李秉稹剑眉微挑,淡然的语气中,带着兴味与质问, “……所以娘子此举,是在以保命之名。 行跟踪,监视之实?” 徐温云压根未曾想到,竟会让他心中生出这样的疑虑。 由之前的种种举动看,此人警惕心极强,若她当真不知好歹惹得他忌惮,莫说什么借种求子,只怕性命都要不保! “我岂会生出此等歹心?且就算我有这样的胆子,也实在没有这样的本事,壮士方才也瞧见了,我这人不会武功脑子转得又慢,你区区一个闪身,我就差点儿从楼梯上摔下去…又不是吃多了撑着,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哪里做得出什么跟踪监视之事来…咳咳咳咳……” 徐温云过于着急解释,此番话说得又快又赶,一时岔了气,捂住胸口咳嗽了起来,阿燕见状,立即轻抚她的薄背,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夫人慢说些,您身子本就不好,又彻夜未眠缝补鞋靴,手指头都不知被针尖戳了多少下,本就劳心费力,疲累不堪,这大早上的,若再受了寒可怎生是好?左右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凭他怎么想。” 直到听了此话,李秉稹才瞧出此女神色确很憔悴。 两道浓重的黑眼圈坠在眸下,面容无甚血色,眉尖蹙蹙略有几分病态,唇瓣也微微泛白,秋日的回廊风轻轻吹来,单薄瘦削的身形好似就要被刮倒…… 按常理说,这般操劳辛苦,次日却还要被他这般恶意揣度,此女理应是要动怒的。 可她难得没有,反而低声教训起婢女来,“你这婢子气性怎得这么大?原就是我们失礼在先,壮士就算曲解了我们用意,那也是一场误会,说清楚道明白不就好了么? 且不过就是些缝缝补补的手艺,也值当挂在嘴上这般提?” 她抿了抿唇,朝他脚上的鞋靴望了一眼,又柔声细语道, “……还请壮士勿怪,此靴确是我着急忙慌临时赶制出来的,并未做得非常精细,还以为壮士或会嫌弃我手艺粗陋,未曾想此刻就穿上了,只是我事先不知壮士尺寸,也不知你穿着是否合脚,若觉得何不妥之处,你只管同我说,我改改便是了。” 这明事理知进退的温顺姿态,确让李秉稹高看了几眼。 其实真论起来,此女除却多跟了他几步,到底未曾真正做错些什么。除非他不打算继续借此镖队隐藏行踪,否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算她不刻意跟着,也总是甩脱不掉,且大多数时候,他驱马她坐车,理应也不妨碍什么。 且不过就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娘,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李秉稹这般想了想,忽又觉得方才是自己太过多疑。 拿人手短。 他不好让这话掉在地上,只道了句, “穿着合适,无需再费心。 ……多谢。” 徐温云眼见他态度松软了下来,继续乘胜追击。 “这般客气便是见外了,咱们还需同路这么久,还是彼此熟稔些好……倒也是我疏忽了,昨日想着或只是萍水相逢,所以到现在都还未与壮士互通过姓名。 我姓周,单名芸,芸芸众生的那个芸,不知壮士应当如何称呼?” 芸,云。 难怪靴筒上绣有那样一抹祥云花纹,原来暗含了她的芳名。 可那双鞋靴本是以报恩之名相送的,多添了这道绣样,倒显得有男女私相授受之嫌。 此念头一闪而过,男人倒也并未深究,只嗓音低沉道。 “单姓陆,独名煜。” “陆煜,陆煜…路…遇……” 徐温云垂眼低咛,将这两个名字暗暗在喉舌上滚过几番,再抬眸时,瞳孔中熠熠闪着奇光异彩,可不就是天降的缘分么?他们两个就是路上碰巧遇见的呀! 此时空中飘来镖队集合的暗哨声,李秉稹不再理会其他,扭身踏下楼梯,朝厅堂中走去。 既然他并未劝退,那就是默许她今后可以继续跟随,徐温云心中一喜,立马跟了上去。 集合,清点,扬旗,出发。 做为雇主,徐温云终于正式成为镖队一员,被吸纳进长长的队伍中,望着车前车后皆有带刀镖师护卫,只觉无比心安,人身安全问题彻底解决,如今心头唯剩下那桩棘手的大事。 行在路上,实在没有什么接触的好时机,急也无用。 且方才仅仅一个早上,无疑已经取得了巨大进展,二人不仅相互交换了姓名,甚至还有来有回说了好几句话,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理应不会有何问题,所以徐温云干脆敛了心思,安安心心做个赶路人。 两湖境内层峦叠嶂,路径曲折环绕,难免有些崎岖不平,好在她并不是个晕车的体质,且郑明存留下的这幅车架,甚宽甚广,四平八稳的倒也感受不到太多颠簸。 天高云淡,层林尽染,湖光山色,尽入眼中。 徐温云悠悠荡荡坐在车架上,手掌随意耷拉在窗橼外,秋风于指缝间掠过,有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自在,后知后觉,她竟感受到几分久违的自由。 是啊。 她此刻终于不是那个安守后宅,端方贤惠,看人脸色,缩手束脚的嫡长媳徐温云。 现在的她,隐姓埋名。 是个浪*荡勾人,肆意妄为的寡妇周芸。 穷追不舍,暗传芳心……这桩桩件件哪里像是她以往能做得出来的事情呢? 那本以假乱真的籍户单,无疑给她重新覆上了另一层崭新的皮囊。 有了那层伪装,在短短月余之内,她可以不必在乎任何人的眼光,不必顾及任何后果,彻彻底底放飞自我,什么妇德夫道,道德体统好似通通都束缚不了她。 有种身在五行中,却又跳出三界外的荒谬之感。 前路如何,尚且未知,这许是她人生中最后的放纵了吧? 绝不能白白虚度,她必要将从前以后未来得及做的事情,尽数都尝试一遍。 首先就是,徐温云不愿如个不倒翁般,呆坐在车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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