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到津门还早,正襟危坐多累?倒不如舒舒服服躺上一路,所以她命阿燕在车架上铺了厚实柔软的毛毯及靠枕,就地四仰八叉倒睡了下来,后又觉得不够惬意,又取来了昨日现买的话本与瓜果糕点…… 阿燕习惯了那个循规蹈矩的主子,一时不能接受她这般出格,不禁在旁睁大眼睛喃喃道, “……郎主素来最重规矩。 府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且他最厌恶有人在车架上吃东西,嫌气味重,又怕掉落食物的残渣细屑……若郎主瞧见夫人这般,必要训斥有碍观瞻,不成体统,指不定还要发怒罚夫人去祠堂夜跪。” 徐温云掀起眼眸,有种不知死活的慵懒之美, “你在说甚?什么郎主?什么夫君? 我是个寡妇,夫君早死了,埋在土里三年,尸骨都腐朽成泥,坟头的草都十丈高了。” 许是主子被欺压得久了,连带阿燕这个婢女,都对荣国公府的一干人等,有着深深的畏惧与屈服,现眼见主子说出此等语不惊人死不休之语,阿燕不由抿唇一笑,轻声符合了句, “左右活着的时候也不中用。” 镖队走得并不算太快,时而停时而进,就这么晃晃荡荡走了整个上午,差不多到了午时左右,终于停在了个岔路口,准备休整停队,轮班用餐。 镖队中随车的雇主有约莫二三十人,大多凑在一起,彼此间既有个照应,又方便镖师统一护卫,而徐温云望向那个独自走远,准备自己用餐的男人,哪里会放过这般大好的机会?只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第九章 镖队走得并不算太快,时而停时而进,就这么晃晃荡荡走了整个上午,差不多到了午时左右,终于停在了个岔路口,准备休整停队,轮班用餐。 镖队中随车的雇主有约莫二三十人,虽说可以自由活动,但他们绝大多数都凑在一起,彼此间既有个照应,又方便镖师统一护卫,就算有偶尔想要散散神,也不会离镖队太远,都在镖师们目之所及的范围内。 徐温云哪里能放过任何与陆煜关系更近一步的机会? 踩着踏凳下车的瞬间,就四处搜寻他的身影。 此时个男人上前来,温声问道, “娘子是在寻人么?” 此人名为裘栋,是马镖头的副手,算得上是镖队中的二把手。 年岁约莫二十三四,生得很周正,年富力强,是个识文断字会算能写的,这一路打点官差应对客栈掌柜,都是由裘栋去跑…… 若此趟镖队中无陆煜此等卓尔不凡的人物,那徐温云攻略的对象或就是他。 徐温云微微欠身, “请问陆少侠上哪儿去了? 怎得未见着他?” 裘栋虽说年龄不大,可押镖多次,阅历甚广,是个老成稳重之人。 他昨儿夜里就听说,镖头与个清艳寡妇签了张镖单,但凡是见过那寡妇的,无一不夸貌美,好奇心驱使之下,他特意一探,如今见了真人,才晓得他们丝毫没有夸张。 忽略她脸上的那几分憔悴,说是沉鱼落雁也不为过。 “奥,娘子寻他可有事? 陆客卿除却随镖,也常会处理些自个儿的私事,人就在附近,两声暗哨也就回来了,只是镖头吩咐过,这种时候若非遇上解决不了的大事,不能轻易打搅,娘子若不嫌弃,有何吩咐可同我说,我必鞍前马后,为娘子效劳。” 有礼有节,进退有度。 这才合该是个正常男人对待她的正确态度,实在是比陆煜那个冰疙瘩强上万倍。 徐温云望着裘栋那张端方温厚的面庞,缓缓摇了摇头,眼神中流露出些遗憾, “多谢裘镖师…… 可惜我所求之事,唯有陆少侠能帮我。” ?究竟所为何事? 是陆煜能办到的,而他力所不能及的? 裘栋脸上流露出些困惑不解,正想要问这小寡妇个明白,却发现她的注意力,早已不在他身上,而是望向了前方正在休憩的雇主…… 秋日烈阳下,个约莫十几岁的女孩,被排挤在了树荫外头,就这么暴晒着。 她身上的衣裳材质粗糙,极不合身,袖子仅到小臂中段,细胳膊细腿的,极其干柴瘦弱,相貌倒是好看的,只是未曾将养好,被晒得黝黑。 而树荫下,那个盘腿乘凉的老媪,却锦衣覆身,穿得很是体面,正在嚼咬着张脆香流油的肉饼。 女孩巴巴望着那张饼,使劲儿吞下唾沫,后来许是饿极了,干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肉饼从那老媪手中一把夺过,如饿狼般塞进自己嘴中疯狂吞咽。 奈何体力不济,未跑两步就被老媪逮住,老媪先是将肉饼从她喉嗓中抠出来,然后生生将她骑在身下抽打,嘴中还骂骂咧咧的。 “七姑娘好厉的手爪子,一个没看住,竟敢抢食了?如此行径哪儿有半分大家闺秀的影子?老奴这就代夫人好好教你规矩,免得到了襄阳你还这般不知轻重!你今后若再敢抢,就将手脚都捆住,一路绑着去襄阳!” 那老媪面目狰狞,显然是下了狠劲儿,抽打在那姑娘身上的每一下都不含糊,徐温云实在看看不过去,原想上前阻拦,好在有几个同样古道热肠的镖师,上前将老媪架走了。 望着那个跌在泥泞中,神情不屈的孱弱身影,徐温云只觉心头格外淤堵。 她好歹是郑明存明媒正娶的正室大妇,除了需要看郑家人脸色,那些内宅的仆婢小厮从来不敢对她有半分怠慢,掌家理事期间,虽谈不上手段雷霆,积威甚重,也算得上家纪严明,无人敢有任何犯上之举,所以不由觉得眼前这幕甚是荒唐。 “这世道莫非当真变了? 这做奴才的,不仅比当主子还要威风,竟还倒反天罡,敢对主子动辄打骂?” 站在身侧的裘栋,见她不明情况,只得立即上前,压低了嗓子道, “娘子初入镖队,或有所不知。 那位是襄阳郡守一直养在老家的七姑娘,据说她的生母之前是个被郡守偷偷豢养着的外室,后来没能瞒住,事情捅漏到了已经怀孕的郡守夫人身前,那郡守夫人是个不能容人的,生生气得当日就小产落了胎,眼见家宅不宁,郡守无奈之下,只得见那已有孕相的外室撵回了老家……” “那郡守也是狠心,这十余年都不闻不问,直待那外室过了身,现下才想着将女儿接回去,因着上一辈的恩怨,郡守夫人对此女很是不喜,更是叫人与镖头传了话,这一路莫管闲事,将其带到襄阳便可… 至于是活人还是尸身,无甚要紧。” ?! 所以这便是那老奴欺主的理由? 那老媪必是得了那郡守夫人的授意,所以才敢一路苛待此女。 若是路上折腾死了,一了百了。 就算她命大,欺辱一番,出出气也是好的。 徐温云听了这些,愈发觉得心气不顺, “所以呢?就因得了那郡守夫人一句话,你们就要眼睁睁看她饿死在路上?” 裘栋赶忙解释, “娘子实则误会了。我们押镖走道的,最忌讳半路上死人,既不好发送,又不吉利,巴不得将那她康健送到襄阳,又岂会袖手旁观?说起来,若非镖队的人暗暗接济,那姑娘只怕早就连下车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那到底是旁人的家务事,那郡守大人都不管,我们这些被雇佣的外人,倒也不好插手太过,偶尔给那姑娘送些吃食,还要被那老货扬了,说里头下了毒,意欲谋害郡守女儿的性命,这么来过几遭,我们倒也不太敢管了。 我知娘子心善,但还是要在此劝上一劝,莫要去淌那趟浑水的好。” 豪门大户中,腌臢阴私之事众多,就没有几家是清白的。 徐温云此等自身难保之人,以往也很难生出什么狭义之心,可现在不一样,那些戕害就发生在眼前,她若置之不理,实有种自己也是帮凶之感,且瞧那姑娘年岁,和她的妹妹徐温珍差不了多少…… 她打定了主意要将此事管到底。 只是此事确不好插手得太过明显……她暗衬了番,终于想到到个辙。 “请问裘镖师,咱们镖队中一共有多少女眷?” 裘栋虽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发问,却也还是掰着手指头数了数, “随镖的大多是男人,女眷不多,加上娘子二位,拢共只有十八人。” 徐温云点了点头,扭头吩咐道, “阿燕,瞧见前头那个包子摊了么?趁着还未集合上路,快快去买十八个肉包子回来,然后将其发到每个女眷手上,就道因着我临时入队,昨夜马镖头为了给我调换房间,打扰了许多女眷休息,对此我心内不安,想要用这包子聊表歉意。 将我的那份,添给那位姑娘。” 裘栋瞬间明了,望向她的眸光一亮, “娘子此举实在是妙!那包子每个女眷人手一个,那厉嬷嬷不好拦着,且是外头买来的,大家都吃入嘴中,她自然也不好拿下毒来说嘴…… 只是为了区区顾及到那一个,所费颇多,倒苦了夫人荷包。” 徐温云轻耸了耸肩,无甚在意的样子,她微微偏头,朝裘栋眨了眨眼睛, “花点银钱,就能救条性命,何乐而不为呢。 且我那个死鬼丈夫,未曾留下旁的,就只留下了怎么花都花不尽的钱银。 哎,其实做个多金的年轻寡妇,有时候我确也很苦恼啊……” 。 ? 这番话说出来,确有几分不知愁苦不知忧的无病呻吟之感,可落在她这张千娇百媚的面容上,生生多了几分俏皮与娇憨,裘栋深望她一眼,久久都未曾缓过神来。 那包子发放下去,众女眷自然都念徐温云的好,个个都微笑点头示意,她亦一一颔首回礼, 那个唤作姜盼儿的郡守女儿倒也不傻,望着手中热腾腾的包子,何尝不知这是迂回救命的好意?她倒有些烈性在身上,挣扎着躲过那老媪的阻拦,将包子囫囵个都吃进了嘴里,朝徐温云投来感激不尽的眸光。 眼瞧时间差不多,暗哨声起,镖队开始集合前进。 那陆煜又神不知鬼不觉的,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跨马在前方开道,徐温云有心想要上前搭话,可镖队已经缓缓前行,显然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路上一共就三十来天,每一天都珍贵无比。 若能越早与他勾缠上,那借种成功的几率无疑越高,应该如何与他再接近接近呢…… 车架行了一路,徐温云就想了一路。 直到天色渐暗,即将抵达潭州时,随着哐啷一声响,车架猛然颠簸一下,主仆二人身子斜斜歪倒,车架顿停了下来。 阿燕立马护住她,朝外头喝问一句, “怎么驱车的?不知夫人还在上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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