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轻抬,不愿让齐珩留在她的眼前。 她不愿让齐珩见到她这种窘迫的样子。 谢晏明晓她的心意,连连点头,道:“我明白,我明白。” 谢晏将齐珩推出殿门,有催生娘子惊慌喊道:“殿下这是血崩。” 众人慌乱去与齐珩复命时,江锦书轻轻握住谢晏的指尖,用尽她所剩的所有力气轻声道:“保她,大赦。” 谢晏含泪攥拳,她的回答和那时她的回答相同。 也是想保住腹中之子。 难道今世,他从医也不保不下她和她的孩子吗?谢晏不禁发问。 “保皇后。”齐珩怒喝,随即他欲冲破那道阻拦他的人墙。 然白义确实紧紧拦住齐珩,宁死也不肯再让齐珩踏足内室。 有一道亮光划过,似要撕破那蔽天黑暗般,有婴儿的啼哭声,接生娘子将怀中女婴用热水细细擦拭,而后襁褓相裹,盈盈出殿欲向齐珩报喜,然齐珩连一个目光都未施舍给她。 齐珩径直迈入紫宸殿内室中,只一眼,他便心痛不已。 风雨后,立政殿院中的山茶花整片地委落于地,上面有雨珠做痕,那是它受过风雨摧残的唯一证据,它静静地躺在水洼中,没有平日的半分生气。 谢晏见齐珩茫茫入来,他将齐珩拽至一旁,确保江锦书未被惊醒时,方轻声道:“她没事,现在是累得睡着了,她现在身子极弱,你不要扰她。” 齐珩若犯错的孩童般点头,他窃窃地看着她的睡颜,反复在确认她是无恙的。 而后外殿传来孩童的哭泣声,他向外走去,接生娘子笑道:“恭贺陛下,公主平安降生。” 齐珩接过那襁褓,襁褓中的女婴全身如红色烟霞,她面庞上有诸多褶皱,双眼紧阖着。 阿媞现下又安静得很,不哭亦不闹。 齐珩看着面前的婴儿,她的眉眼很像锦书。 其他却是随了他。 这是他与锦书期盼良久的孩子,是锦书拼死生下的。 齐珩心头一软,抱着阿媞,望向内室榻上的人。 殿外,雨渐渐停了。
第100章 凯风自南 江锦书眼前模糊一片, 她微微蹙眉,直到眼前渐渐清晰。 停云霭霭,水榭之内, 她轻轻抬手, 想要触及那朱阑干旁的熟悉身影时, 那人转过身, 江锦书神情犹豫。 那面容是她向来熟悉的, 只是那神情却是她不曾见过的。 男子面目冷肃, 他轻轻蹙眉,眉宇间带着不悦,他沉声道:“你怎么来了?” 江锦书开口道:“我...” 她还未说完,便见齐珩变了神色,他唇边带笑, 越过她的身子迎上她身后的女子。 江锦书不解, 直到转过身时看到身后之人她呆愣在原地。 女子半倚在齐珩的怀中,齐珩在朝着怀中的女子笑。 而那女子,江锦书认得。 是崔婉。 她的小指的指甲末端仍然缺了一块绯红色。 江锦书不可置信的摇头, 她轻声唤道:“明之...” “放肆!朕的名讳岂是你这贱妇能唤的。”齐珩毫不留情地厉声斥责道。 “滚下去。” 江锦书从未受过这般斥责,她低下头, 欲掩饰住她眼底的泪意。 崔婉扶着齐珩的手肘,她微微笑道:“六郎,你怎能动气呢?” “遇见了让你不痛快的人, 那打发了便是。”崔婉朝齐珩笑道。 齐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也是, 还是婉婉聪慧。” 他冷冷瞥向江锦书, 随后沉声吩咐高季道:“高翁,把我写下的诏书给她念念吧。” 江锦书耳畔有悠长的鸣声, 她听不清高季究竟拿着那黄麻纸说了些什么,慢慢地,她听得越来越清楚,直到最后几字:“可废为庶人,别院安置。” 江锦书有些恍惚,她轻轻昂首看着面前之人,然他再非彼时人。 怀中的女子亦非彼时的她。 她心存侥幸地苦苦挣扎,她拽住齐珩素白色的袍袖,依旧是锦缎的柔软,然她捏在手心中却是如斧凿般的坚硬,如冰霜般严寒。 齐珩不耐烦地拽出被她握着的袍袖。 他侧首,冷冷凝视她,一字一顿带着绝对的冷漠与绝情,道:“江式微,朕留你一命,已然是天恩。” “不然,你该是如你那母亲一样上路的。” “别做不体面的事。” 她没有说话,只呆愣愣地看着他。 齐珩嫌恶地撇过头去,不再看她,江锦书只觉得身前偏左处在微微抽痛。 齐珩倏然转过头,狠狠攥着她的手腕,径直要取下她那银镯,他力道很大,毫不留情,江锦书不禁唤出声,然齐珩半分怜悯的神色都未施舍给她。 江锦书的手腕处通红,那手镯是齐珩生辰时,他亲自给她戴上的。 她带了许久,手腕有些发肿。 然齐珩生生将她手上的镯子取下。 她疼得不禁落泪,齐珩却不为所动。 见那银镯被取下,江锦书抬脚欲去夺,却不料被齐珩生生踹在心窝处。 她摔在地上,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感,她起不得身。 他拿出锦帕细细擦拭,而后小心翼翼地给怀中的女子戴上。 他温和一笑:“婉婉,你喜欢吗?” 崔婉朝他浅笑。 水榭旁,有树枝随风而动,湖水上有落叶漂浮。 江锦书静静地躺在地上,灰石砖的冷寒穿透她的衣裙,穿透了她的百骸。 她轻声道:“明之,你不要我了吗?” 齐珩嗤笑道:“朕此生有婉婉一人足以,你算什么东西。” “别碍朕的眼。” “高翁,拖走罢。”齐珩冷声下令。 江锦书蓦地惊醒,她微微抬眼,齐珩握住她的手,喜声道:“你醒了。” 江锦书惶恐地将他手即刻撇开,齐珩一怔,无所适从地垂下眼眸。 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更温和些,他道:“晚晚。” “别怕我,好吗?” 江锦书闻声不由一颤,她抬眼打量着四处,那些带着泪水与苦恨的记忆,片片袭来。 她蓦地抬手,掴了齐珩一巴掌。 巴掌声音响亮,殿内女史顿时大惊失色,诚惶诚恐地跪地俯首。 齐珩被打得突然,他垂首苦笑。 众人以为天子将大为震怒时,只见今上重新牵住皇后的手,牢牢地扣在掌心。 他另一只手抚上江锦书的掌心,轻抚数下,看着她掌心的红润褪下。 齐珩笑得温和,生怕声音惊了她,他轻声说着:“想罚我可以和我说的,这样,反倒伤了你自己,不值。” “手还疼吗?” 齐珩抬眼看她。 她兀地惊叫了起来,她起身捶打着齐珩的身子,将自己的所有委屈与痛苦尽数发泄在他的身上。 她双目流泪,如泣血般地骂他,驱赶他。 “出去,你给我出去,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滚...” 她将身后的软枕抽出,狠狠打在齐珩的身上。 齐珩不为所动,任她发泄怒火。 她崩溃地伏在榻上痛哭,王含章闻声急急入来,忙抱住江锦书的身子,王含章忙道:“六哥,你快走啊,走啊...” 齐珩仍不放心,他迟疑地看着江锦书伏在王含章的怀里哭泣。 心口处的抽痛,口中如用过黄连般的苦涩。 他不敢离开江锦书,又怕在江锦书眼前惹得她痛苦伤己,他匆匆出了殿门。 王含章轻抚她的背脊,柔声说着:“锦书,好了好了,他走了...” 齐珩躲在屏风后,暗暗窥着内室的身影。 他的脸上留有淡粉色的印记。 摇床中的婴孩轻轻啼哭,齐珩匆匆转身,抱起阿媞轻轻哄着。 他眼底有莹莹清光闪烁,他唇边带着苦笑,却还是耐心地去哄阿媞笑。 他轻轻握住阿媞的小手,将她淡粉色的小拳握在掌心,阿媞微微张口,吐舌呼出透明的小泡,她睁着眼直直盯着齐珩,而后她轻轻蹬腿,朝着齐珩笑。 他的泪滴落在阿媞的掌心,泪水的灼热让阿媞哭了起来。 他低头吻了吻阿媞的额头。 阿媞是他与锦书的骨血。 承载了他与锦书的所有希冀。 余云雁微微屈身施礼,她道:“陛下,尚宫说,要抱了公主到殿下那...您...” 齐珩侧头,避开余云雁的目光,外有日光透入殿来,映在齐珩的面容上,余云雁看着他侧颜的那一行清光,心下已经了然。 陛下悄然落泪,她只当作未见。 余云雁抱着阿媞朝殿内走去,齐珩望着那屏风,透过那片朦胧,他想在她面容上瞧见半分笑意。 江锦书瞧见那襁褓,她直起身期盼地望向,她覆上襁褓的边缘处,瞧见其中的小人,她兀自笑笑,眼中泛着泪光,她抱住阿媞,瞧见阿媞头上的浅青色锦帽,上面的小兕栩栩如生。 那浅青色锦帽是旧日的证明。 她与齐珩,是真心期盼着阿媞的降临的。 阿媞抓着她的发末,咯咯直笑。 她如齐珩一样,低头在阿媞的额头落下一吻。 她抓住阿媞的小拳,耐心地哄她睡。 江锦书发丝披在身后,彼时日光照在她的身侧,齐珩在屏风后静静地看她哄阿媞,不由得释然一笑。 江锦书蓦地抬首望向屏风,齐珩丢盔弃甲地逃开这个地方。 江锦书望着那背影,思及他做的一切以及那个梦境,她狠下心,不再去看已然入睡的阿媞,她冷声道:“把公主抱走吧。”
第101章 月明白露(一) 齐珩觑了铜镜眼中的自己, 面容之上,那淡粉色的巴掌印太过明显,齐珩待在紫宸殿的后室, 待高季取了英粉来, 他细细敷上, 直至那浅粉色的印记愈来愈轻, 真正被英粉完全覆盖时, 齐珩方整理了袍衫, 去宣政殿上常朝。 宣政殿外,崔知温淡淡瞥了眼外面的日光,他轻轻抬手,随后嘱咐内臣道:“入秋微冷,烦请中贵人留心着, 殿内的炭火还是该烧的, 尤其陛下那,别看这小小炭火不起眼,虽是平常事, 可陛下贵为君父,如若受了寒, 那便是影响家国的大事。” 那内臣连连颔首称谢道:“多谢中书令提醒,小人省得的。” 崔知温转身,不经意抬眸, 瞧见马怀素指使着数名小黄门抬着半人高的箱子来来往往,他轻哂道:“秘书监这是?” 马怀素薄怒道:“我这老叟如何, 干中书令何事?” “惟白说话太刻薄了些。”崔知温笑笑。 马怀素想到崔知温递了那么多请废皇后的劄子, 顿生不悦,不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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