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代间何者谓之善人,何者谓之恶人,但于我善者则为善人,于我恶者则为恶人耳。”【5】 东昌公主朱唇轻启,并未直言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缓缓道出四句。 四句。 她奉为圭臬、当作金科玉律的四句。 与她为善,便为善人,与她为恶,那便恶人。 没有什么道义,只有私益。 世间本就如此,便该如此。 江式微垂首叹了口气,唇边带着无奈与苦涩:“我省得了。” 东昌公主留下了最后的一句话,随后拂袖而去:“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你口中的公平也只是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说来可笑,那时她对齐珩说“挺公平的”。 今日,这不切实际的想法便被她一直敬爱的母亲亲自给撕个粉碎。 漱阳为江式微拢紧了披风,低声提醒道:“殿下别受了风。” 江式微朝她摇了摇头,面容依旧惨白不堪。 她站在立政殿的风口处,身上稍冷,不知是在折磨自己,还是在放纵自己。 齐珩一入门便见她站在风口处,隐隐发抖,忙大步上前,将她的披风拉紧,声音温和,却带着斥责之意: “现在还是春日,便是要入夏转暖,也需得小心,你站在风口受凉怎么办?” “我身上有些发汗,所以想出来吹吹风。”江式微强笑。 “更在说胡话不是?发了汗还吹风,这不是有心着凉么?”说罢,齐珩拽着她的衣袂,向殿内走去。 齐珩摸了下那茶壶,指尖传来温热的感觉,随后他给江式微倒了杯茶,而后道:“喝茶暖一暖身子。” 随后坐在小榻上,整理身上的袍衫,待整理后,江式微也已将那盏茶尽数喝光。 齐珩浅笑:“以后不要站风口了。” 江式微垂眸,点了点头,随后看向齐珩,双唇翕动,欲言又止。 “六郎,我...” 齐珩听到这一称呼,心头稍软,轻应了一声:“嗯?” “没事。”江式微摇了摇头。 齐珩见她如此,已然猜出几分,他道:“是不是卢家娘子和南家的姑娘求你来劝我?” 江式微欲掩饰东昌公主之事,只好点了点头。 齐珩沉吟片刻,而后道:“你不必为难劝与不劝,我意已决,谁都不会说动。” 他若不查,对不起黄晔。 他若不查,更对不起那些希冀着一丝公平的百姓。 这一次,他要杀鸡儆猴。 “南家与我有教养之恩。”江式微轻声道。 “你与南家是私,但监试关乎国政。”齐珩神情淡漠,眸中原本的柔情也已尽数散去。 “妾知道了。” “妾可以问,南祭酒会被判处什么样的罪么?妾好...有个准备。” “你还没明白。”齐珩看了她一眼,随后轻轻摇头。 齐珩反问道:“你知道黄晔为何会死么?” “因为,他是平民,如蝼蚁,上位者将他们不屑一顾,视为草芥,任人随意踩踏摧折。” 因为是平民,所以微不足惜。 哪怕他有经世之才。 齐珩停顿片刻,又道:“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3】 “轻贱百姓的人,随后也会被百姓轻贱。” “因果只在日子的长短罢了,可我不愿让他们等。” “我要还他们一个公平。”齐珩笃定道,眸中决绝,足以将那千里之堤所吞并。 荧荧之光,也会照亮那长夜。 就如同一道亮光,撕破那被世家长期笼罩的黑暗。 “锦书,上位者不该是荣誉,应是责任。”他一字一顿将道理与她说清。 江式微眼睫一动,无奈地笑了起来,她又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呢? 只不过当这些事真正落在自己的身上时,才发觉道义与私情,根本就分不清。 一边是虚无缥缈的道义,一边是血浓于水的至亲。 如何选? 便是圣人,也未必分辨得清。 江式微沉默须臾,方含泪看向他,轻轻道出几字:“我明白了。” 齐珩看见她眸中的水光,心中如被针刺过般,想说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口。 “陛下若有要事,妾就不留陛下了。”江式微起身拜礼。 她已在给他脸色看了。 齐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中也已动气。 是他太惯着她了么? 齐珩闭上了双眼,待情绪平复后,方睁眼徐徐道:“我回去了,你也不要再站风口。”
第052章 明火燃志(四) 白义站在紫宸殿门口与谢晏齐子仪二人闲叙家常, 三人言笑晏晏。 然见齐珩愁眉不展地大步走来,眉宇间透露着愠怒之意,三人相互对视, 似在说着暗语。 这是受了气? 齐子仪是个看戏不嫌事大的, 直言:“六哥这是怎么了?” 齐珩冷瞥了他一眼, 随后直接入了门。 齐子仪不解, 忙拽住了身后跟着的高季, 高季苦笑道:“刚从皇后殿下那儿出来, 他心里堵着气,等下说话小心点儿。” 齐子仪忙点了点头。 这倒也是,他很少见齐珩动气,今上温和,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还是嫂嫂厉害, 竟能将齐珩气成这样。 白义道:“陛下, 卢桢那竖子【1】还未上刑,便已然尽数招了。” “是么?”齐珩冷声问道。 白义将事情原委徐徐道来,卢桢原与黄晔是同窗, 更是在国子监同一屋檐下生活的,起初黄晔由太学生升入国子学生, 为人谨慎,又是与他同屋。 卢桢对黄晔也算是好的,家中送了什么新鲜玩意也会拿来与黄晔分享。 国子监中学子多数尽出名门世家, 所穿所用皆是上乘,莫不披绮绣, 戴朱缨宝饰, 腰白玉之环。 唯黄晔一人不然。 缊袍敝衣。 卢桢怕黄晔会自卑自伤,便多次欲将自己新衣赠与他, 却不料黄晔推拒,只言一句:“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2】 那时的黄晔信誓旦旦地与卢桢说:“缉熙光明,日就月将。”【3】 他坚信夜以继日地学习,终会迎来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卢桢当初是极为认同他的,也盼着他有出头之日。 可是一日日的相处,卢桢对黄晔的态度渐渐转为了厌烦,甚至憎恨。 他多次邀请黄晔与他们一同去赋诗会,骑马打猎,饮酒听曲,黄晔次次推拒,卢桢的好友笑他竟低声下气求一庶民之子,起初他不以为然。 可耐性经不住日月的消磨,他终是有些厌烦。 更兼黄晔焚膏继晷、挑灯夜读,黄晔越如此,越发衬得卢桢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只知道仰仗家族荫庇过活。 所以渐渐地他带着国子学中人孤立黄晔。 最初他想只要所有人不理黄晔便好,可是后来见黄晔淡然,他竟愈发恼怒,将黄晔所有的书本撕碎。 那一次,容忍已久的黄晔终是再忍不下去了,与卢桢厮打起来。 最后是国子司业南樛木匆匆而来,要一并惩处他二人。 却不料卢桢家中派了人来,不知与国子祭酒南知文说了什么,南知文便压下此事,只惩处了黄晔一人,以停厨为罚。 后来便是监试。 卢桢家中已然安排好一切,若按照往年的名额,卢桢凭自己大抵也能考上,就算考不上,有卢桢的母舅礼部尚书在,他也会出现在生员名单中。 黄晔实属有才,且生员名额不算太少,所以礼部尚书贺致与南知文便已将黄晔算在生员之中。 毕竟若有一庶民子弟在,可证明监试之公正。 唯一的意外,便是今年选送生员的名额少了。 僧多粥少。 五个人,根本分不得。 所以他们只好将黄晔的名字移除。 因是糊名,所以南知文与贺致备了特殊的笔墨,书写后几个时辰便自然消除,在陈锡画定次序后,又按照他们已安排好的名单重新画定次序,而后南知文直接上报至礼部。 贺致再次批复,封存卷纸,将名单上至天子。 只待天子做了批复后便可瞒天过海。 却不料黄晔听见了此事,告至礼部,要求上报天子。 可礼部本就与国子监是一丘之貉,自是将事情瞒了下来。 卢桢气急之下带着人殴打黄晔,并极尽羞辱道:“平民之子,蚍蜉一般,安敢撼树?” 那一日他踩在黄晔的脸上,恶狠狠道:“记住了,你,只要是庶民一日,便永远不会出人头地,你就且看我成为生员罢!” 白义说道这里,叹了口气,而后道:“黄晔悲愤之下,深夜入藏书楼,欲抱书自焚。” “卢桢去拦了,只听到黄晔一声怒骂,随后见火势随风渐大,又恐变更名次之事惊动陛下,是以让人又添了把火,装作失火。” “贺尚书与卢家将一切打点好,南知文便是知晓此事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白义将所有说了个清楚,齐珩听后,稍带惋惜道:“卢桢如今如何?” “他吓晕了过去,现下还关着。” 齐珩又看向谢晏与齐子仪二人,问道:“御史台与大理寺呢?” 齐子仪摇了摇头:“贺致一句话都没说。” 谢晏垂眸,缓缓道:“南知文只留了一个人的名字。” “王铎。” 齐珩蹙眉,轻笑:“王铎?” 这是想把所有事都推到王伯仁的身上? 但王铎恐是真知晓此事而选择隐瞒下来,毕竟廷议时,王铎也是开口之人。 只见常诺捧着一劄子,从一旁缓缓至齐珩跟前,俯身说事:“陛下,中书令递上了辞呈。” 这不仅是辞呈,亦是谢罪表。 齐珩当初答允过,今后无论何事,他都会放王铎一马。 齐珩默不作声地接过文书,文书中王铎将监试所有过错全数认下。 以徇私隐而不报之罪请辞中书令之职。 齐珩做了批复,在上面留了一个“可”字。 随后置于一旁,将手上的扳指转了一圈,颁下诏令:“按律礼部尚书贺致徇私舞弊之罪、杀人灭口之罪,欺君罔上之罪,革职、抄家、流放。” “卢桢蓄意纵火灭口,又兼扰乱监试清正,赐他自裁,父母兄弟有同谋者革职同罪。” “南知文...”齐珩话语一顿。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1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