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见他如此,犹豫着要不要拿出袖中之物,须臾,她方拿了出来,她道:“郎君,这是落在咱们院子里的。” 王铎将卷轴打开,瞧清上面的字后,沉吟良久,喃喃出声:“终是不太平...” “夫人,这卷轴我收着了,别让人知晓此事。”因语词稍促,王铎气息不稳,不停咳嗽。 姜氏含泪抚着王铎的后背,给他顺气,姜氏饮泣道:“郎君,万事也得顾惜着自己的身子。” “这些时日会不安宁,让子衿请命回家罢。” 话音刚落,便见小厮慌忙推门入内道:“主君、娘子,隔壁国子监走水了。” 王铎近邻,正是国子监,藏书楼的火光已然照亮了长安的半边天。 * 翌日早朝,知弹侍御史申证义入宣政殿前瞥了一眼左廊下搁置的朱衣法冠,随后直身大步迈入殿内。 “臣,御史台知弹侍御史申证义请劾今国子祭酒南知文。” 高台之下,臣工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便是知晓昨日大火,可碍于南知文之家世与官职,只好装聋作哑。 不论其母是国朝咸安公主,单单是其与济阳江氏有姻亲之谊,有皇后和东昌公主在,谁敢置喙南知文之过? 再加国子监是中央官学,谁家没个子弟去念书? 到时候全仰仗南知文照顾,也只申证义这么个蠢人不知轻重地敢弹劾。 齐珩闻言抬首,看向下位之人手持笏板一字一顿之状。 齐珩奇道:“卿所劾之事为?” 申证义答道:“昨日国子监内藏书楼大火,楼近焚毁,臣劾南知文防火不力,以致纰漏。” 齐珩蹙眉,看向高季,高季摇了摇头,似是不知。 随后又看向一旁站守的白义,见白义点了点头,齐珩问道:“可有人伤亡?” 国子监是官学,其中多是官宦世家子弟,自是在长安地位不低,失火自然是大事。 南衙十六卫中,金吾卫有巡护长安之责,更兼潜火兵隶属金吾卫管理,白义必然知晓此事。 “国子学一学子亡于大火。” “国子学?”齐珩讶然。 若齐珩记得不错,国子学非三品以上实职或勋封的京官之子孙不得入。 “南祭酒,你可有话说?” 南知文还未答话,另一官吏忙持笏出列道:“国子监事务繁多,且监试刚过,南祭酒一时疏忽也是有的,况防火之事本非国子祭酒应务之事,若论渎职,臣以为,望火楼之潜火兵才难逃其责。” 笑话,这时候雪中送炭难保不让南知文记住这份情,毕竟年年监试的选送生员名额可全捏在南知文手中了。 齐珩冷冷瞥向那官吏,心中讽笑。 江宁南氏,果真不负虚名,素受文人爱戴。 这他还未问两句,便已有人急匆匆跳出来替他开脱。 “臣身为国子祭酒,监内出此事,臣罪难逃,不敢乞请脱罪,事情原委臣已问过,原是昨日那学子深夜入藏书楼寻书,又因昨日风大,窗而未关,不甚吹翻楼内灯烛,燃及帘幕,才造成人亡楼毁之祸。” “监内有矩,戌时二刻藏书楼即封,那学子亥时而入,三刻而引大火,是臣监管不力,乞请陛下降罪。” 南知文跪于殿中。 齐珩暗道:果不愧是国子祭酒,三言两语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这么说来,倒是那学子明知违矩而刻意为之了。”齐珩淡声道。 南知文还欲说些什么,却不料王铎先开口道:“陛下,火情已然发生,与其追究何者责任,倒不如商议如何安抚其家眷。” “况此事远不及晋州之震重要,为免耽搁朝时,不妨于朝后书房内论罪决议。” 几名臣工附和道。 王铎之言确是不假,齐珩应允此事于紫宸殿书房论议。 待下了朝,白义见罪于齐珩前,他道:“臣请罪,臣疏忽。” 齐珩瞥了他一眼,亦知潜火兵虽隶属金吾卫,但白义终日在宫禁之中,如何能顾及这些事,实不关白义的事。 “起来吧,朕知道不是你的过错。” 白义方起身,道:“这几日确是风大,臣叮嘱过长安城内各处小心火烛,望火楼也算尽责时刻盯着,一发生火情潜火兵必即出,只昨日亥时无人值守。” “火情还是临近国子监的军巡铺先发现的。” “国子监内就无人发现走水了么?”齐珩疑惑问道。 “前些时日监试,而后便作了假日,学子们都归了家,是以国子监内未留几人。” “那学子也是有些倒霉,偏国子监大门被礼部前些日送去的新坐具给堵住了,潜火兵原本该带的水囊根本运不进监内,种种差错才酿成此祸。”白义低叹。 齐珩默然,而后道:“那学子是谁家的?” 白义道:“臣问过了,那学子名黄晔,曹州人士。” “出身布衣之家,先选入四门学,因通二经而补充为太学生,及第而升为国子学生。” 如此一说,黄晔算是国子学中唯一出身平民之家的孩子了。 如此卓越,却因火情而断送了。 倒是可惜了。 “让礼部着手安抚其家人,而后你将此事细节交于大理寺,让大理寺卿按律论罪相关人等吧。” “臣遵旨。”白义躬身领旨。 入了夜,齐珩到了立政殿的门口,便听里面欢声笑语,原本郁闷与可惜方稍稍好转。 屏风后,甘棠与江式微在妆台前嬉闹。 听到脚步声,江式微看去,隔着屏风见白色锦袍的青年走来,忙起身过了去,笑意盈盈,凑身前去道:“六郎,你看我这个发髻好不好看。” 齐珩看着面前的女子,眸中闪光如窗外点点星子。 目光落在她的发髻上,确是与她平时所梳不太相同。 齐珩浅笑,转了下手上的扳指,而后道:“确实好看。” 江式微听后一笑,忙牵上了他的臂肘要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问道;“你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么?” 齐珩饮茶的手一顿,眼含惊讶。 江式微道:“你方才转了下扳指。” 齐珩听后无奈一笑,若江式微不说,他倒真还未意识到他有这个习惯。 “昨日国子监的藏书楼失了火,一学子未救出来。” 一听是国子监,江式微下意识与甘棠对视一眼。 毕竟国子祭酒与国子司业都是江宁南家人。 “这些时日风大,确是容易失火。”江式微颔首道。 “但照理说望火楼不会发现么?” 齐珩摇了摇头,道:“那时无人值守。” “那倒真是可惜了。”江式微叹了一声。 “不过我怎么觉着这事如此蹊跷?” 齐珩抬眼看她,江式微徐徐道:“藏书楼戌时二刻而封楼,他亥时而入,如何入?亥时三刻而引大火,藏书楼里储藏着国子监内的所有书籍,因书籍珍贵,所以当初工部在建楼之时便会选择不易燃的木材,即便风大,短短三刻钟,四层的藏书楼怎么可能会火势滔天?” “这几日风大,人尽皆知,家家户户都关禁了门窗,难道他不知道么?” 齐珩倒从未想过这么细,白义将条理梳得明白,他便也一听一过认定了这是一场无人预料的灾祸。 照江式微这么说,恐藏书楼失火一事,另有隐情。 齐珩忙步向殿外,打开门对高季道:“让白义即刻见朕。” 灯火微晃,殿内稍暗。 江式微坐在屏风后,瞧着屏风前的两个身影。 齐珩低头思忖着,并未出声。 细细思虑着白义方才的话,江式微想到什么忽然出声道:“你们一直在想火是因何而起,却未想那个学子。” “假使这场火是蓄意而为,那他究竟是为了藏书楼,还是那个学子?” 齐珩沉吟片刻,他实是想不通,为一学子而毁一藏书楼,有何好处? 莫说他不信,搁旁人也不能信。 江式微道:“如果那学子知晓的事情比藏书楼的书还要重要呢?” 国子监藏书楼的书可谓汗牛充栋,何事能比藏书楼的书还重要? “国子监事务繁多,且监试刚过,南祭酒一时疏忽也是有的。”齐珩忽然没由得想起了那官吏之语。 “高翁,前日礼部送来的监试选送的生员名单,你拿来我看看。”齐珩道。 原本礼部送来了单子,但他一直在忙别的事,便搁置了。 齐珩将灯盏凑近些许,瞧清了上面的名字。 “白义你那时说黄晔此人平日在国子学算得头名?” 这单子是前日送来的,火是昨日烧起来的,白义又说黄晔平日算是头名,上面却无黄晔的名字。 这上面的五个名字齐珩大都知道,于长安素有才名,看不出什么不妥之处。 莫不是黄晔自己因监试考得名次不佳,所以夤夜去藏书楼看书? “监试的卷纸朕记得全都会在礼部存封,明日你全都调来,然后你再去查查黄晔在国子监是否与人交过恶。”齐珩嘱咐道。 话音刚落,江式微剪下的灯花蓦然掉落。
第050章 明火燃志(二) 齐珩朝着桌案上摆置一排的卷纸看去, 思忖片刻,不发一言。 这名次有误,即便他不善文墨之事, 也能看得清楚, 黄晔的文章是万中难有其一, 远非另外五人能比。 全文洋洋洒洒, 毫无涂改, 上面还有着以朱墨画成的圈点, 如何看,黄晔都是当之无愧的头名。 然左上角却明晃晃标着“第十名”。 另外五人的文章也算得上可,但太过注重于辞藻,表面花团锦簇,实则累赘, 远不及黄晔的针砭时弊。 齐珩沉声道:“谁是此次监试的阅卷之人?” “国子博士, 陈锡。” “传召。” 白义忙拱手领命。 “朕记得这陈锡非世家出身。”齐珩叩了叩桌案,声音淡漠。 “陛下强记。”常诺稍稍屈身答道。 “陈博士在国子监中声名颇佳,原国子监内每旬一试, 曾有一高官之子以重礼妄图贿赂陈博士,陈博士假辞收下, 翌日在国子监门前将礼物掷之于地,并戒告众人,若有下次, 便不必来听他的课了。” “这么说来,他倒也是个耿介之人, 那怎偏选了他做主考官?”齐珩惑然。 监试一般交由礼部与国子监负责, 要不然便是尚书省,是以齐珩并未多留意监试的相关之事, 左不过是礼部报了生员名单,他作朱批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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