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内的女子稍稍抬手,感受雨丝落入掌心的清凉感。 她微微出神,齐珩方才,有话未言。 紫宸殿的木窗未阖,风从窗口而入,吹散了桌案上的信笺,信笺洋洋洒洒地拂于地面。 殿内,男子颓废地枯坐在上位。 因充爱彼之心,故愿助天下人爱其所爱。 他恍惚地将这句写下。 一阵冷风从外吹来,齐珩望向窗外,那雨愈来愈大,秋雨一片清凉,凉到让他更加清醒。 不知多久,不知几时。 他终于知道作何决定时,长安的雨,停了。 天亦已放晴。 齐珩冷静地将殿门打开,面上无喜无悲。 谢晏在门外等候已久,他道:“思量了一夜,你可否告诉我,选择为何?” 齐珩面无表情,抬首看向远处,冷声道:“朕为君父,自以百姓为先,齐令月罪无可恕。” “朕自当正法。”
第096章 薤露易晞(五) 凉夜漫长, 崔知温身着紫袍,撑伞缓缓迈入紫宸殿,身后跟着一人, 那人带着兜帽, 身着墨色披风, 谢晏于朱门前等候, 金吾卫士见谢晏亲迎, 不敢阻拦。 谢晏行揖道:“崔中令。” 谢晏而后看向崔知温身后之人, 他转向那人,行揖道:“崔娘子。” 崔婉并未抬首,那兜帽完完整整遮掩住她的容颜,只一双素手在外,细瞧着, 那指甲上还染了蔻丹。 那锦缎披风上还带着水珠, 落到灰色砖瓦上,形成浅浅的水洼。 她轻轻颔首,随后跟着崔知温入了紫宸殿。 谢晏站在廊下, 望着那洋洋雨丝,心尖愁绪骤然而发。 长安的秋雨, 如此寂寥,不知立政殿那里如何。 谢晏撩袍坐在台阶下,风雨大半被殿檐遮去, 秋雨带来一抹清凉,谢晏身上添了衣, 倒不至于觉着发寒。 崔知温与崔婉已然在紫宸殿内与齐珩交谈数个时辰。 眼瞧着, 已近亥时。 谢晏微微叹气,然转眼间便见两人撑伞而来, 江锦书扶着肚子往这边悠悠走来,余云雁在一旁为其撑伞。 谢晏心道不好,忙起身去叩门,齐子仪启门道:“伯瑾怎么了?” 还未等谢晏答话,齐子仪便见江锦书的衣袍角,他便已知晓其中缘由,忙向内走去。 谢晏转身,迎向江锦书,谢晏施礼温声道:“殿下安好。” 江锦书轻轻颔首,微笑道:“伯瑾。” “明之在里面是吗?我去瞧瞧他。” 江锦书欲前行,谢晏忙上前一步,阻拦江锦书的去路,道:“殿下。” 江锦书步子一顿,抬眸看向谢晏,道:“伯瑾还有事?” 谢晏尴尬地笑笑,道:“无事,只是臣想起,还未给殿下请脉。” 江锦书迟疑片刻,道:“那便先请脉罢。” “请殿下移步至偏殿。” 谢晏搭上江锦书的脉搏,而后轻问道:“殿下近些时日可是安寝不善?” 江锦书惊愕,随后点了点头。 谢晏颔首道:“待臣回去后给殿下送去一些安神香。” 江锦书犹豫道:“安神香...我现在有着身孕,怕是碰不得香料的。” “殿下想错了,那倒不是香料,只是一些安神的花果罢了。” 江锦书垂首笑笑,道:“原是我多心了。” 余云雁扶着江锦书起身,谢晏告礼,江锦书刚踏入紫宸殿外殿,高季一见江锦书入便忙笑脸迎上,道:“殿下安好。” 江锦书笑笑,颔首回礼:“高翁。” “陛下在内室?” 高季笑着点头,江锦书侧首朝余云雁笑道:“云雁,我自己进去就成。” 余云雁垂首应声,心头稍带失落。 江锦书闻听后室有水声,刚欲步入后室水池,便见齐珩于屏风后缓缓走出,江锦书抬眼看向他,只见齐珩笑道:“你怎么来了,该是我去立政殿的。” 只是他的笑容与往日不尽相同,偏带了几分掩饰与心怯。 江锦书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齐珩搭着她的手臂一僵,江锦书随后缓过神来,嗔怒道:“我难道就不能来吗?” “莫不是,你这儿藏了娇,不让我去看?”江锦书巧笑倩兮,偏头去看他,高髻上的凤钗步摇直晃,上面闪烁的金光有些刺目,齐珩没得心虚了起来。 齐珩迟钝地笑笑,道:“哪来什么娇?我不过是怕累得你罢了。” “立政殿椒兰涂墙,藏住你便已足够,我又岂会寻他人?”齐珩笑道,随后上前扶着江锦书,缓缓到书案后落座。 江锦书笑了笑,随意打量四处,不经意间瞥到案角那抹绯红色。 目光一顿,再未移开。 齐珩站在她身侧,沿着她目光看去,随后问道:“瞧什么呢?” 齐珩所立之处,是瞧不见那抹绯红色的,他也只看见那一堆劄子罢,是以他惑然问道。 江锦书敛眸笑笑,而后匆匆道:“我不过是看你劄子如此多,担心你受累了。” 齐珩闻言,心头一暖,想及方才的事,心头升起了愧疚来,他于江锦书有愧,今生都偿还不得。 他心怜地抱住江锦书,于她耳边郑重道:“晚晚,我不累的,我只担心你累,十月怀娠,已属辛苦,女子生产,更万般凶险。” “我感谢你,亦愧对你。” “我谢你给了阿媞生命,亦谢你心中有我,时时迁就,我愧对你,你为我受累之时,我却丝毫不能帮你。” 江锦书被他此番衷心之语惊得一愣,她恍惚道:“你今日,怎么说这样的话?” 齐珩怕江锦书察觉异常,连连道:“没什么,我只觉着对你有疚。” “我与你说个交底的话,我是害怕的,害怕产子的疼痛,亦怕在鬼门关的那一遭,但我却不悔。” 江锦书语气一顿,而后道:“我知道,阿娘很早就离开了我们,你是极孤独的,而我腹中的这个孩子是你的骨血,是你的亲人,从此,你也不必在那黑夜中独自前行了,这个世上,很快会多一个人来爱你了。” 江锦书低下头,看着腹间的隆起,她伸手轻抚。 江锦书牵着他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我们的孩子,我很爱她,我知道你也是爱她的,她带着我们所有的期待与遗憾,我想到此,便再不害怕,是你与阿媞给了我这个勇气。” 齐珩眼边泛红,他神情呆呆的,眼前不自觉地涌现了泪水,他紧紧抱住江锦书,抚上她的背脊,心痛地阖上双眼,泪水自眼角而落,堪堪滴在江锦书颈窝上的发丝上。 “晚晚,我是真的爱你,也离不开你。” 窗外雨渐渐大了些,齐珩坐在榻边,看着女子的睡颜,他怜惜地拨开江锦书的发丝,而后将被子向上轻抬。 他俯身在她额心如雨落点水般的一吻。 随后他去了偏殿,谢晏执子自战,听见来人的脚步声,他抬首轻笑,道:“要对弈吗?” 齐珩点了点头。 下至半局时,谢晏轻声笑道:“闻道长安似弈棋,此话果真不假。”【1】 “六哥,你说呢?” 一声“六哥”拉回了齐珩的思绪,谢晏虽与齐珩亲近,却极少如旁人般唤他六哥。 今夜仅仅是第二次。 谢晏初见他时,是先谢贵妃刚认他为子。 谢晏打量似地瞧他,眸中好似有惊讶,谢贵妃慈和地笑着,随后轻轻牵住他的手,将他与谢晏的手叠在一块。 谢贵妃笑道:“六郎,这是我侄儿。” “大郎,你该唤他六哥的。” 谢晏闻言,微微蹙眉,倒也未说什么,只揖礼道:“六哥。” 齐珩想想,都有些恍惚了。 他低头看着棋局,谢晏见他低头,道:“那黑子已然穷途末路,但它却仍想凭着最后一口气反扑。” “六哥,黑子的反扑不容小觑,你若落此,它必将这大片棋子尽数吞并。” 谢晏随后指向角落处的两白子,徐徐道:“可你若不选择落此,那两枚棋子便是弃子。” “你怎么下?” 齐珩指尖一颤,他道:“先保住那些白子吧。” 谢晏静静地看着他,而后轻声提醒道:“六哥,那两个白子不该是弃子。” “可别的白子亦不该是弃子。”齐珩坦荡地对上他的目光。 谢晏哑口无言,他苦笑道:“是啊。” “你,要告诉她这件事吗?” 齐珩心知他意指何处,抬首望向屋顶,苦涩道:“会的,我会亲口告诉她,但不是现在。” *** 因崔婉的故意误导,霰隽心惧,提前与东昌公主互通飞书,言及宫变之事。 东昌公主与霰隽于府中交谈数日,灯火不绝,二人以“宫车晏驾”为号,先由内人入紫宸殿以添了赤箭粉的汤羹毒害齐珩。 霰隽将携羽林军自北面,霰隽胞弟以南衙军自南面起兵控制宫闱。一旦霰隽得手即传信长公主,彼时迎请长公主入宫主持大局。 齐珩于紫宸殿内室穿戴好软甲,再如往常般穿上白色常服。 齐珩轻声问道:“立政殿那边,可安排好了?” 齐子仪抿嘴,而后道:“一切妥当,立政殿那边的防卫比紫宸殿还严,恍若铁桶,六哥可放心的。” 齐珩又道:“伯瑾嘱咐的安神之物可给她用了?” “给嫂嫂用了,谢伯瑾说,那安神之物,可让人安睡一日一夜,含章不知情,还傻呵呵地去瞧了一眼,嫂嫂和孩子一切安好。” 齐珩闻言,点了点头。 随后还是不放心道:“再从金吾卫找些好手给立政殿那边送过去,我怕有人趁乱对她们下毒手。” 齐子仪无奈蹙眉道:“六哥,再这样,我怕紫宸殿护不住了。” 齐珩已然打定主意,齐子仪怎么劝都不肯,只好照着齐珩的吩咐,又将留守在紫宸殿暗处的数名武士遣去立政殿看守。 齐珩照常地在书案后看劄子,然不同的是,今日他未做朱批。 或是说,他不知如何做朱批。 他只是在静待那场宫变,就像先郑后之乱一般。 唯不同的是,先帝没有准备,可他是有准备的,更合适的言辞是 这是他亲手策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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