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都护说罢就要率人离去。 “都护大人!”周夷喊住他,恳切道,“下官有一事请教!” “你说。” 周夷是今年高中的,家世清白,不曾涉入任何一桩权势之争中,皇帝对他放心,范都护因为范柠的缘故,也很看好他,在此紧急情况下,也不忘指点他。 周夷顶着皎然月光,轻声问:“都护大人可有年少轻狂时?可曾犯过错?” “自是有的。”范都护微一思量,道,“二十余年前,我年少气盛,中了敌军奸计,连累数百将士丧命。哪怕如今我已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忆起此事,仍是悔恨不及。” “大人是如何解决的呢?” 范都护道:“甘心受罚,扪心自省。” 他当周夷在政务中犯了什么小错,劝慰道:“人生几十年,你我非圣贤,孰能无过?改过即可。” 可惜有些事情是没有悔过的机会的。 周夷拱手,笑道:“多谢都护大人解惑。” 二人客气罢,该去追击叛贼了,周夷又主动请缨:“下官上月返京,行的正是西面这条路,不若由下官领兵沿此搜寻?” 范都护点头,二人各自带上人手,兵分两路。 就在周夷离开后的一炷香时间后,马蹄声如轰鸣春雷,铺天盖地地袭来。 范都护转目望去,见一片银亮的月光之下,明于鹤如飒沓流星般疾驰而来。 马儿在范都护面前扬蹄嘶鸣,其上,明于鹤勒着缰绳,目若离弦箭矢般锐利地盯着范都护,厉声问:“周夷去了哪里?” 范都护疑惑他与骆心词关系匪浅,如何能出城寻人。 只误了片刻,又有羽林军纵马而来,隔着很远挥着旗帜高声大喊:“陛下有令,周夷勾结反贼,罪不容诛,命所有将士,即刻将其捉拿归案!” 范都护脸色一变,猝然明白那簇烟火是在与谁传信、太子与骆心词又在何处了。 . 灌木丛枝叶繁茂,便于躲藏,缺点是光线全部被高处的树木遮蔽,看不见脚下,且里面有许多蚊虫。 骆心词与江协在里面行走时,衣裳被枝叶扯破不说,更骇人的时,鞋底时不时会踩到乱窜鼠虫,更有一次,两人不慎撞见前来搜查的人,屏息躲在草丛中时,有一条蛇落在了江协身上。 江协差点尖叫起来。 万幸他忍住了。 等搜寻的人骂骂咧咧地走了,江协拽着骆心词就要跑,被她拦住,“你怕蛇吗?” “难道你不怕?”江协震惊。 骆心词道:“怕的,大多数人都是怕的,就算不怕,也会觉得恶心。” 明于鹤就不怕。 骆心词想起那次为了救明于鹤与他一起坠下山崖的时候,在那片遮天蔽日的藤林里,据说地面是潮湿的,里面藏有许多蛇鼠虫蚁,明念笙害怕,加上受了明于鹤挑拨,气得都忘记害怕明于鹤了,直往他身上爬。 那时候骆心词赖在明于鹤身上,没有亲自体验,这一日,可没有明于鹤护着她了。 想来这就是风水轮流转。 两人坎坷地在灌木丛中躲藏,晦暗夜色中,模糊听见了急促的马蹄声。 骆心词与江协不约而同地定住。 可惜之后并没有兵戈声——人不是来营救他们的,也说明对方的人手更多了,他们的处境更加危险。 两人缓了很久,仍没能从失望的情绪中走出来。 “夜晚不易看清,他们找不着咱们,咱们也辨不明方向,出不去的。”江协低声道,“可天就快亮了……” 东面的天空已经隐约泛起鱼肚白,等光线恢复,他们能识别方位了,也更难躲藏,会被发现的。 一旦被抓住,就更难脱身了。 “我一定会死的。”江协沉闷说道,“父皇费尽心思教导我,十余年的辛苦化作竹篮打水……他一定会很难过,又该在宫殿里偷偷哭泣了。” 骆心词一想那场面,差点笑出声,下一刻被江协的情绪带动,想起了家人。 与江协比起来,她的遗憾更多。 心心念念的三件事,触手可得,若在这时死去,她不甘心。 除了那几件事,周夷的真面目还没有揭露。 她死了,就没人知道了。 “别的就算了,周夷究竟是为什么呢?”骆心词怎么都想不懂周夷背叛朝廷的理由,“他高中榜眼,前路坦荡,而且已经解除了与我的婚约,完全可以重新结一门好亲事,多好啊……是陛下不喜欢他吗?” 江协道:“没有,父皇很欣赏周夷的,说他奉法守纪,才识双全,可堪重用。” “那是为什么啊?” “因为那封信是我写的。”一道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声音很轻,骆心词与江协愣了一下,猛然转身,发现不知何时,周夷已经出现在二人身后,衣衫整洁,依然是一副风度翩翩的书生模样,面色温和地望着他们。 他身后,左右各立着一持刀护卫。 “出来吧。”周夷侧身,做出请的动作。 骆心词与江协惨白着脸对视,不得已,相互搀扶着从草丛中走出。 两人都是周夷抓来的,周夷不想事情暴露,就不会让他们活着。 临死前,骆心词只想弄明白一件事,“那封信是你写的?为什么?” 这是周夷心底掩藏了很久的秘密,他很早就想与人倾诉了,不介意回答骆心词,但在此之前,他要先与骆心词确认另一件事,“你留了关于我的线索?” 那簇烟火是京中同党给他的信号,是在告诉他,他的身份暴露了。 “是。”骆心词坦诚道,“在范柠身上。” 周夷恍然大悟,继而遗憾摇头,自言自语道:“该杀了她的。可惜……” 事已至此,周夷不再隐瞒,微一思量,看向骆心词,娓娓道:“你相貌好,性情温和,家中简单,可我并不喜欢你,与你定亲只是因为你适合成亲。我原想与你共度一生也可以,谁知你爹不仅没死,还是京中高官。” 周夷是在一次外出,拜访当地有名望的老先生时,得知王寅桡的事迹的。 “……可惜那位骆姑娘,当年那么多青年才俊争相求娶,偏选了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成亲不足三年,就被人弃如敝履……”那位老先生谆谆教诲道,“人们总说负心多是读书人,你们以后万不能如此……” 类似的提醒,周夷曾在骆家舅舅耳中听过不下三次。 他留意到那位被抛弃的姑娘姓骆。 周夷记起骆家舅舅每年都会去虹桥镇祭祖,恰好离得不远,他便去了一趟,由此得知了王寅桡与骆裳的往事。 他是林州知名学子,前途无量,官府也会给几分面子。借助林州官府和当年负责核验考生身份的官员,寻了几个门道打听到了京城,周夷得到“王束”这个名字。 “我是要留在京城做官的,总要为以后考虑。” 留在京城,总是会碰面的,骆心词可能不知道王束是她生父,王束却是一定记得骆裳的,难保不会认出骆心词。 周夷不想将来入仕后,无故遭人针对。 “我便以骆姑姑的身份,给王束写了一封信。”他道,“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确认他对你母女二人的态度。可惜始终没收到回信。我不想冒险,与你道别那日,本想提出解除婚事的,你舅舅……你知道你舅舅的。” 骆家舅舅护短,有了骆裳的前车之鉴,他对骆心词的婚事格外看重,周夷没敢开口。 “高中之后,我不知如何开口与你解除婚约,便一直找借口未回林州。直到四月,我奉旨随侍郎大人去了江北检修水利,在那里,我收到爹娘的来信,得知你家频频发生的意外。” 骆心词明白了,“那时你就知晓我家那些事并非意外,而是王束身边的人要杀人灭口。” “不错。” 天光越发的明亮,骆心词清楚看见了周夷面上的惭愧。 “在我写信之时,我着实不知常太傅要致仕归乡,也没想到王束会下此狠手。我想过回京后进行补救,可更让我意外的是,回京那日,你以侯府女儿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 那日小楼上,周夷见到了王凌浩与明于鹤。 骆心词的“未婚夫婿”是王凌浩,她同父异母的弟弟,足以说明她已经查到王束身上,那封信迟早会暴露。 明于鹤的袒护,则让周夷看出他对骆心词情谊不凡。 骆心词道:“字迹很容易对比,所以你回府后,刻意找他人写了张字条送给我,以排除你的嫌疑。” 周夷点头。 旁边的江协听到这里,也全部想明白了,顺着骆心词的话表达疑惑:“朝廷官员留下的字迹很多,比如奏折……对,表哥不能随意翻看奏折,可是你当年的考卷保存完好,只要表哥怀疑你,可以去弥封所调出来比对……” “所以你动了当年的考卷。”骆心词接住江协的话。 “没错,我因此被抓到了把柄,弥封所的赵理敬与瞿礼要我帮忙做一件事。”周夷看了眼太子,重新转向骆心词,“我年岁轻,资历浅,原本没人怀疑我的。可是心词,你为什么要多事呢?” 倘若骆心词没有多事,没人会知道太子失踪的事情是他做的,他仍是风光无限、前途坦荡的大好青年。 他又得范都护赏识,或许能与范柠成就好事…… 周夷喜欢那样活泼真诚的姑娘,所以才会心软,没有杀了范柠,不曾想会因此暴露了身份。 如今,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一步错,步步错。”周夷给自己的行为下了定论,复而叹息,“总之,不管你信不信,心词,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信的!”骆心词用力点头,说道,“我知道你本性不坏,只是一时冲动做了错事,没关系,可以挽救的!” 江协与她经历了这一晚的坎坷,已经磨练出了默契,飞快接住骆心词的话进行保证:“你可以将功折罪,我让父皇赦免你!” 周夷笑了笑,道:“你们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边说,边往后退。 因他的后退,两侧持刀的守卫露面,给骆心词与江协带来很大的压迫感。 二人惊骇地退了半步,再往后,是方才他们藏身的草丛,两人已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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