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鸾仿佛明白这次邀约背后指代的含义,不由心跳加速,呼吸也渐渐不受她控制。北胜王府树大招风绝非良配,理智告诉她该拒绝,但她又很清楚得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么得想要拒绝。 容琰心思敏捷,不会不明白屠鸾的担忧。腰上温柔的触感,和若隐若现的兰花馨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他想,他活这一世已经足够身不由己,至少要有一次,该由他自己来选。 “屠小姐不用这么快回复我,九月九晚上,月上梢头时,我会在安和桥畔的木樨树下等你,来与不来由你决定,我都会等你。”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屠鸾万分确定自己没有会错意。 屠鸾脑中一团乱麻,当日结交国公府的云三公子,她费了不少心思,除开仰慕之情,也是为了打消徐锡远的妄念。而结识容琰,真的只是偶然,她对国公府动过心思,却从未想过嫁进北胜王府。在她接触过的男子里,容琰绝对是最优秀的一个,论家世论品性论才华,不仅不逊于云三公子,还要高出好大一截出来,心机魄力更是云三公子拍马不及的。 只可惜越是如此,越容易令人望而生畏,她不想嫁一个心机手段比自己更强的人,不容易拿捏不说,反容易让自己赤-裸-裸得暴露人前。 剖析完容琰,免不了要进一步剖析他背后的北胜王府。 她早已看清了北胜王府的可能面对的命运,往前看是艰难险阻,往后看是悬崖绝壁,来日北胜王府陷入危局,她又没有娘家可倚靠,到时候哭都找不到地方。 未来形势不明,终归只是一种可能。 权衡完利弊,屠鸾惊恐发觉自己竟然下意识找起了借口。直到陪容琰包扎完伤口,她都还没决定好要不要答应。
第二十五章 与容琰分别后,屠鸾回到了屠府,累了一天,她径自回到自己的卧房,更衣沐浴,傍晚她没多大食欲,用了一碗小米粥,屠郎中命人来传她去一趟书房,她简单拾掇了一下,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书房轩窗大敞,落日余晖泄到桌面,屠郎中落拓的身姿笼罩着一层暖光,桌上一副洛神踏月图刚好收尾。屠鸾踩准时点走过去,从屠郎中手上接过画笔,熟练得放入画缸中濯洗。 屠鸾盈盈笑道,“许久没见父亲作画,画工不见生疏,反而精进了。” 屠郎中洗净手,坐到茶案前自己动手倒了一杯温茶。“为父今日太忙,没空抽查你的功课,也不知道你的画技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屠鸾从容应对,“即使没有父亲盯着,女儿也有日日练习,一刻都不敢懈怠。回头女儿让云竹送两幅最近作的画过来,父亲一看便知女儿到底有没有偷懒。” 屠郎中极为满意她的乖巧,“业精于勤而荒于嬉,你不愿学习女红,为父也都依你了。在作画一技上,可不能给为父丢人。” “父亲放心,今年重阳宴的魁首,依旧是女儿的。”对于自己的画技,屠鸾信心满满。 眨眼间,昔日糯米团子一般的女儿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屠郎中一边感叹岁月催人老,一边指了指下首的座位,“你坐下,为父有话同你说。” 屠鸾心下生出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听话坐于下首。 “今日下朝时,太常寺的徐少卿拉着为父说了会儿话。” 太常寺徐少卿,徐锡远的爷爷。屠鸾大概猜到屠郎中接下来会说什么,屠郎中向来只在意自己的仕途和脸面,要他设身处地得为自己考量,她早就不报希望。事已至此,慌也无济于事,屠鸾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屠郎中缓缓道,“徐少卿有个孙子,和你年纪相当,生得仪表堂堂,两家家世也配,算是门当户对。你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若能早日把婚事定下来,就当是了却为父一桩心事。” 屠鸾绞着手帕,似有些为难。屠郎中看出来了,直言道,“你心里有顾虑?” 屠鸾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说道,“父亲,女儿心中的确有顾虑。” 屠郎中感到不耐烦,“有顾虑就说!” “今日狩猎时遇到北胜世子,世子邀女儿参加重阳节的花灯会。”白日里屠鸾一直为容琰的要约心神不宁,这会儿却万分庆幸,正好可以抬容琰出来当幌子。 谁知屠郎中脸色大变,反应极大,“你又是几时攀上的北胜世子?” 屠鸾的心揪成一团,冥冥之中,好像老天都在给她与容琰制造机会。她起身走到屠郎中身前,屈膝跪地,“父亲息怒,并非是女儿有意攀附,我与世子统共只见过三次面,不知道世子为什么会突然邀请女儿参加花灯会。” 屠郎中猛然站起,狂躁地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等他灌了一杯茶入肚,心头的躁郁才渐渐平复了。他走到屠鸾面前,脸色铁青,“我知你素来心高气傲,没攀上国公府,便将主意打到了北胜王府头上。我屠家就没有出金凤凰的命,你母亲心气高,也就嫁了我这样的。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为父明日就会回复徐少卿,应下这门婚事。” 就算屠鸾早几年就知道自己老爹骨子里是个什么货色,还是免不了被气得七窍生烟。她娘眼瞎选了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她也就不能选一个太中用的,生怕麻雀摇身变凤凰,反衬得他更加窝囊。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书生,不出十年就青云直上,把官从穷乡僻壤升到了天子脚下,外人只看得见表面风光,哪管得了背后的弯绕。他屠郎中这辈子离了女人,能挣得这般成就?她娘也就是错生了女儿身,当年若选个有血性的,也不至于只得了薄薄一张纸厚的福气。 就算屠鸾从心底里看不起窝囊自私又凉薄的屠郎中,面上却不敢露出一星半点儿的轻视。她起身为屠郎中倒了一杯茶,小心翼翼顺着屠郎中的逆鳞,“父亲息怒,女儿自知人微望轻,从来就没肖想过不匹配身份的东西。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自是要听父亲安排的。” 屠郎中气性消去一些,“既然知道,你还” 屠鸾竖起三根手指,“女儿指天起誓,从未主动招惹过北胜世子,父亲不信女儿吗?” 屠郎中瞪了她半晌,败下阵来,微微叹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不少。“北胜王府齐大非偶,为父也是为了你好。”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父亲思虑长远,自然都是为了女儿好。” 屠鸾说出这一句,暗地里都唾弃自己虚伪,不知道屠郎中自己听着会不会脸红。 屠郎中不仅没脸红,还泰然自若得接受了。“你知道就好,北胜世子那里,你找机会回了,明日我就同徐少卿说。” 屠郎中在官场上哪怕只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思虑整晚,是绝不肯下决定的。对待女儿的婚事却如此草率,可见亲身女儿的终身幸福,在他眼里有多微不足道! 屠鸾自觉多气一分,都是在浪费气力。轻描淡写得道,“父亲,倘若明日就答应了徐少卿,这当口上我再拒绝世子,世子会作何感想?” 屠郎中方才气急败坏,没有想到这一层。 屠鸾见他没说话,便继续往下说。“世子会想,是徐家想同他北胜王府抢人?还是屠家太不识抬举?无论朝中大臣和陛下私底下是怎么想北胜王府的,但只要北方一日得仰仗北胜军,北胜王府的地位就没人能够撼动半分。父亲,这个当口若屠家应下这桩婚事,就是在折北胜王府的面子,便是容世子宽宏大量不追究,传到太后耳朵里,那毕竟是六岁开始就养在身边的孩子,被人这样埋汰,还能善罢甘休吗?” 屠郎中一听,眉头差点拧成了麻花,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又开始满屋子来回走,嘴里连声嚷着“这可怎么办”,仿佛真的快要大难临头了一样。 屠鸾心里升起一股快感,她最喜欢看屠郎中被自己一顿吓唬后忧心忡忡的样子,是一种经年怨气一朝释放的痛快。
第二十六章 “父亲稍安勿躁”,屠郎中这副窝囊模样看多了也腻,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去读两页书。“北胜王府树大招风,女儿自是不会拉着屠府往里面跳,但咱们也不能明着得罪北胜世子,对,徐家也是万不能得罪的。女儿细想过,两头都可以来个缓兵之计。容世子是个光风霁月的人,女儿若是不愿,给他留足颜面的情况下,他定然不会勉强。女儿负责稳住他,父亲负责稳住徐少卿,把这一关过了,婚事都全凭父亲做主!” 缓兵之计,缓的到底是谁,就只有屠鸾自己知道了。 转眼就到了九月九这天,京州富庶,当地人好享乐,元宵、中秋、重阳都会举行盛大的花灯会。 京州官道四通八达,处处张灯结彩,喧天鼓吹。深坊小巷,家家以竹竿挂出灯球,远远望去,如暗夜飞星。 主街朱雀最为热闹,街口衣装鲜丽的花旦,头戴珠翠,耳别花朵,当街表演傀儡戏。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着,盛疏废了老大力才从人群里挤出来。一个没看住,严倦怀里又被砸了一捧木芙蓉,两三朵蟹爪波斯菊混在其中,盛疏没好气,“你蜜蜂变的吗?怎么这么招花喜欢!” 来到人少的地方,严倦把满怀的木芙蓉和波斯菊都倒进旁边的花坛里,“我说在西江月包一个雅间看灯就好,你非要来街上凑热闹。” 盛疏也有话要说,“让我在雅间上看灯,好比隔着靴子搔痒痒,有球意思!” 盛疏在三官堂,混的都是爷们堆,学了一堆粗话,盛将军自己就是个满嘴粗话的货色,还见不得自家女儿说粗话。盛疏爆一句粗口,就要挨一马鞭,所以盛将军在家时,盛疏从来老老实实不敢造次。在外面盛疏才不管那么多,发起脾气来,俗字儿脏词儿张口就来。才认识严倦的时候嘴上还要带个把门,指望能给严倦留个好印象,后来发现装得再淑女再文静,严倦都对她爱搭不理。好嘛!既然你不吃这套,老娘还跟你装什么犊子,从此盛疏在严倦面前就放飞了自我,想到什么说什么,管你爱听不爱听。 几个小孩提着花灯嘻嘻哈哈地你追我逐,差点撞到盛疏身上,严倦拉她站到自己身旁。“上街凑热闹也不是不行!只是猜灯谜你不让,花旦表演傀儡戏,你也不让我看,秋蚊子想吸一口我的血,都必须得是只公的,你才准靠近。有女人的地方我都去不得,你就说,我还能上哪处凑热闹?” 盛疏还不上嘴,只得把罪过怪到他那张祸国殃民的脸上。“你他娘的以前是给女娲当过小情人儿还是怎么滴,咋就格外偏爱你?长这么好看,不怕折寿吗?” 盛疏性子彪悍霸道,但长了一张略显幼态的脸,今日穿一身杏黄衫子,发髻上绑了一串圆滚滚的白色毛球,又可爱又娇俏。严倦最受不了的就是她顶着一张招人疼的脸巴巴盯着他看,结果一张嘴就是一轱辘粗话。严倦管不住手痒,抬手在她毛茸茸的头顶揉了一把,“这狗脾气,怎么还没被盛将军打成残废,放出来逮谁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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