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将军长着一张方正的国字脸,笑得一脸憨厚刚直,“昨夜王爷让把小女送来给世子管教,我怕世子等着急,这不!天还不亮,我就把我家这泼孩子带来了。怕她急眼了打人,我已经帮世子绑上了。” 还真是贴心呐! 容琰眼皮子一抽一抽,多年的涵养迫着,才没当场拒绝。被自家老爹坑回姥姥家的容琰不得已接下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十六岁的容琰没有管熊孩子的经验,被盛疏烦得满头是包,那段时间做梦都是在教盛疏背《礼记》。 严倦问,“让他管他就乖乖管了?我印象里北胜世子可不是这么听话的人。” “就说啊!”盛疏也很痛心疾首,拿右手背抽了左手心一下。“他要是不管我,我爹又不在,这日子不晓得过得有多逍遥自在。就他一天要压我背书又要监督我练功,比我爹还不如!” 严倦又问,“都压着你背些什么书?” 一想到那些书,盛疏就忍不住翻白眼,“什么关鸠,什么礼记,什么风骚,哎呀,反正就是一些又酸又腐的玩意儿,看得我脑瓜疼。” 关鸠?风骚?严倦想了半天才在浩瀚书海中搜出这两本本来的名字,三本就叫错了两本,教盛疏读书,容琰竟然还没被气死! 严倦叹口气,“就没教你看些兵法权谋类的书?” 北胜世子明面上对这些书不感兴趣,私底下恐怕没少看吧!盛将军掌西南兵马,会是多少人的眼中钉,盛疏作为他的独女,又怎么可能置身其外?容琰没道理不教她学这些。 “教了”,盛疏点一下头,“是我不愿意看,看那些人斗来斗去,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的,我头疼。我不用心,容琰拿我也没办法。不过容琰也说了,看我这样没心没肺的也挺好。本来嘛!何必想这么多,我都给他说了,他不会武功,谁敢欺负他,我就要谁好看。” 盛疏自豪地拍了拍胸脯,“以后北胜世子就是我盛疏罩着的人了。” 严倦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大概就是,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信誓旦旦要罩着心有七窍的北胜世子。 严倦刚想问什么,一簇烟花冲天而上,照亮黑沉的夜空。盛疏突然双手合十,激动得说,“放烟花了,快许愿!” 严倦不明白为什么放烟花要许愿,好像也不是大熠的风俗。盛疏却紧闭眼睛,很用心的在许愿。焰光在照亮夜空的同时,也照亮了她的脸,严倦抱着一大堆她喜欢的东西,安静地看着她虔诚的侧颜,觉得心中的话无需再问。 两家父亲都手握一方兵权,万没有联姻的可能。太后急着要为容家世子张罗婚事,也是因为盛疏已经到了适婚之龄,世子妃一定下来,容琰与盛疏就再无可能,盛将军绝不会允许自家女儿去给人做妾。容琰为了让皇室安心,也绝对不会对盛疏生出没必要的心思。 等盛疏睁开眼,一跳一跳得往焰火更盛的方向走去,严倦跟在后面,问道,“为什么要对焰火许愿?” 盛疏没有回头,老老实实回答,“因为容琰说,对着烟花许愿,愿望就会被带到天上去,我娘就可以看得见啦!” 容琰对盛疏说这句话时,正逢一年岁尽。那一年,是容琰失去母亲的第十年,是盛疏失去母亲的第二年。 容琰带着屠鸾走到街上时,朵朵牡丹形状的焰火在空中铺开,转瞬又对着大地撒下来,屠鸾鬼使神差得踮起脚尖去接,金色焰光牢牢笼住她的秀美身姿,一阵风起,衣带翻飞,宛如正要乘风归去的谪仙一般。 屠鸾手一拢,回身对容琰笑道,“世子,我抓到了一朵在秋天开花的牡丹。” 焰光照亮容琰眼中黑沉的深潭,星光落进眼底,那些被命运阴霾压得喘不过气的少年意气,随着她一笑拨云见日,只觉得八万里山川锦绣,都不及她眉间风情。 感觉焰火璀璨占去了半生光景,旁边白眉老翁的揽客声唤回容琰的心神,屠鸾已经高高兴兴地坐在了摊前小几上,她抱起签筒轻轻摇了摇,“摇一只签多少钱?” 白眉老翁捋着银白的胡须笑着说,“两文钱抽一支签。” 屠鸾赶紧转头,果不其然,容琰已经在掏钱袋了。她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从钱袋里摸出两枚铜钱,“世子,老人家一把岁数了,就别为了两文钱为难人家了。” 容琰花钱那阵仗让屠鸾心疼了一路,北胜世子的钱袋里估计就没装过铜钱,摸出来最小的都是银裸子。容琰第一次被人嫌弃钱太多,腰上一袋金银裸子,怀中还揣了一沓银票子,走在不求富可敌国只求养家糊口的街头小贩中间,颇像个挥金如土的京州败家子。 一袋子金银还不如两枚铜钱拿得出手,容琰羞愧得松开了钱袋。 屠鸾给了钱,抱起签筒,没等摇,签筒就被人抢走了。盛疏扔下两枚铜钱,笑得眼眉弯弯,颊畔两个酒窝深陷,脸上一团孩子气。“我也要摇!” 屠鸾不干了,一巴掌拍在案桌上,“没人教你什么叫先来后到吗?” “夫子都被气得回家养病了,当然没人教!”盛疏抱着签筒使劲摇,劲使太大,卦签掉出一半横七竖八撒在桌上。 夫子被盛疏气病是确有其事,盛疏屠鸾八岁那年,在同一私塾念书,盛疏淘气,往夫子的茶里放了半包泻药,直接把夫子拉得脱水,回家养病去了,足有一个月没来给她们教课。 严倦看得直叹气,方才盛疏老远就瞧见了屠鸾,眼眸晶晶亮亮,不用猜就知道她又要捉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非跟屠家小姐过不去。
第29章 容琰刚想教训盛疏两句,摊主从桌下拿了另外一个签筒出来交给屠鸾,“姑娘摇这个,都是一样的。”说完又弯腰帮着盛疏收拾散落的卦签,看着盛疏一脸慈爱,“姑娘,签筒稍微斜一点,轻轻得摇,第一只掉出来的,就是你的命签。” 屠鸾险些被气成个葫芦,碍着容琰严倦都在场,不好对盛疏发难。 容琰把盛疏拉到最左边,“你坐在这里摇。” 盛疏不乐意,容琰脸色一沉,“不许再胡闹!” 盛疏最怕容琰沉着脸吓唬她,又生气容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又生气又委屈,抱着签筒委屈巴巴得盯着容琰看。容琰最受不了她这眼神,欲要说两句软话安抚下盛疏,严倦忽然将手亲昵得按在盛疏肩上,温声哄道,“好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要跟人抢东西。” 屠鸾气得牙痒痒,盛疏那臭丫头也就在她面前,还幼稚得令人发指。她们两个从小就不对付,在陇县没有哪天不掐架,后来分开了三年,屠郎中调任京州,举家随迁,京州再遇,也没有哪次是好聚好散的。今日当着容琰和严倦的面,不便破坏形象,等下次和盛疏单独遇上,她才要她好看。 想至此,屠鸾能屈能伸,仪态万方得坐到另外一侧,笑盈盈道,“算了,也就是心智还不够成熟的半大孩子,我要跟你计较,倒要叫人怀疑这些年是不是光长年纪不长脑子了。” 盛疏也不傻,跟屠鸾唇枪舌战了好几年,立刻听出她藏在话锋里的深意。她也不生气,傲娇得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大有下次再战的意思。 屠鸾先摇出一只签,拿起签文来看,签头“下下签”三个红字,让她眼皮微微一跳,往下细看签文。 “临风冒雨往还乡,正是其身似燕儿;衔上坭来欲作垒,到头垒坏复须坭。 ” 屠鸾自己解了签,脸色微微泛白。 盛疏跟着摇出一只签,看了半天也没看懂,欢天喜地得拿给严倦看,严倦接过签,被签头上三个醒目的红字弄得哭笑不得。 抽个下下签竟然还这么高兴。 他敛神去看旁边两排小字,目光及不可查得变了变。盛疏追问,“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 严倦不动声色,“子不语怪力乱神,玩玩儿就罢了,不要太较真,饿没有?那边有灯盏糕,我们去买一点!” 严倦手上已经被盛疏塞了不少吃的,盛疏笑他,“自己想吃就直说,非要栽我头上。” 严倦把签还给摊主,和容琰与屠鸾打了声招呼,领着盛疏过去买灯盏糕了。 签上字太小,容琰没看清楚,见屠鸾脸色不对,温声问了一句,“签上写了什么?” 屠鸾把卦签扔到桌上,起身,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抽了个下下签,严公子说得对,子不语怪力乱神,玩玩就是了,我们也走吧!” 摊主发现严倦还回来的那只签被人折去了签头,成了一只残签,再看上面的两排字。“奔忙隔尽重重险,带水拖坭往度山;更看田园求用事,千乡万里未送还。”叹了一口气,又捡起屠鸾的签看了看,摇头叹道,“怎么两位姑娘抽中的都是下下签。” 容琰走了又折回,“老人家,刚刚穿粉衣那位姑娘抽中的是哪只签?” 摊主正要把签放回去,闻言把手边那只递给他,“公子,粉衣姑娘抽的是这一支。” 容琰拿起看了看,把卦签拢进袖中,再从钱袋里摸出一锭银裸子置于桌上,“这只签我买下来了。” 一锭银裸子买下他这挂摊都够了,老人家不肯占人便宜,忙捡了银子起身,容琰却已经拿着签走远了。 街上人差不多快散尽了,容琰不便留屠鸾太久,便想送她回府,屠鸾想到回家就要面对屠郎中的责问,一下子感到无比厌烦,就说想要慢慢走回去。出了青龙门,直穿水津桥,桥下的河面上飘着成千上万盏花灯,万千流萤围着灯火打转。屠鸾趴在桥墩上,看得惊奇,“都九月了,竟然还能看到萤火虫!” 容琰接口道,“大概是今年天凉得比较晚。” 屠鸾点点头,“世子,我们也去放一盏吧!” 两人来到湖畔,摊主正准备收摊回家,屠鸾忙让他等一下,买下两盏莲花灯,手拖起一盏,对容琰笑道,“世子,许个愿望吧!” 容琰每一年都会去岁安寺里供奉一盏长明灯,每一年的愿望都没变过。几乎不用细想,他就知道自己该写什么,正要提笔,屠鸾仿佛猜到他会写什么,轻轻道,“世子,人一生的精力毕竟有限,要照拂这个要看顾那个,最后只落得一身精疲力尽,偶尔,也让自己喘一口气。” 容琰眼中划过一道柔光,笑道,“你知道我会写什么?” 屠鸾摇摇头,“我只知道世子的愿望里,不会有你自己。” 说完,她回转头,对着自己的那盏花灯,却不知该写什么。目光一侧,瞥见容琰棱角分明的侧脸,三分文弱七分雅致,缺少一味阳刚,但隐隐之中,又透出几分顶天立地的浩然正气。她不小心扫到了他的愿望。一半是家,一半是国,唯独挤不进他日渐消瘦的身躯,连丝缝隙也不肯为自己留。 她的目光又栖落在他的侧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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