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王后毕竟是结发夫妻,共患难过来的,方才大儿子的一番话又成功勾起了他的怜意。儿子刚回来,看见母亲重病未愈,又被夺了后宫的管辖权,心里难免不悦,他本想借此机会把后印还给王后,让儿子高兴一下。听严倦这么一说,很自然得改了想法,同时在心里暗叹儿子出去两年,好像变得更体贴懂事了。 想起那一年他的子缨主动要求前往大熠为质,狄羌王就感到一阵辛酸,也不知道在大熠吃苦头没有? 想至此,看着严倦的目光更为慈爱。 连忙把严倦招到近前,拉着他的手,细细打量。“瞧着怎么还瘦了,在大熠吃苦头了?” 严倦怀疑自家老爹是不是老眼昏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在大熠过得不错。但既然老爹都这样说了,他也只好顺坡下驴。 “吃穿用度倒是没苛待儿子,就是大熠人不是很好相处。儿子不过是讨大熠女子喜欢了点儿,一些贵族少爷记恨在心,不顾两国邦交,三番两次想要置儿子于死地,最近一次被人逼落悬崖,险些摔死。若再待下去,说不定就随了子陵弟弟,只能留下一具尸体回狄羌了。” 严倦半真半假应付一通,狄羌王和底下的臣子都深信不疑,狄羌王一听是因为讨大熠女子欢心才惹人记恨,嘴上没说心里自豪得不得了,又想到长得最像自己的儿子差点被大熠人害死,心里愤恨不已。 “害死我一个儿子不够,还想害死第二个,真当我狄羌软弱可欺吗?”手在金座扶手上连拍了好几下,拍得“梆梆”响,显然是真的用了力气。 底下的臣子见王发怒,跟着义愤填膺得指责大熠黑心烂肺。有一个大臣嗓门最大,指天嚷道,“昭勇将军通敌叛国,虎狼之国损失一员猛将,亡国是迟早的事,这是天要收他们!” 严倦懒洋洋得站在一旁看戏,乍然听见这番话,浑身不由一震,他扭头看向刚刚说话的大臣,“昭勇将军通敌叛国,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的语气骤然严肃,他自己还没意识到。 王后邺兰朵斜睨了他一眼,插嘴道,“怎么?你也知道这位将军?” 严倦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将脸转向邺兰朵,笑道,“昭勇将军名震四方,三岁稚童都听过他的名讳,儿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儿子只是有些惊讶,我离开京州时,还没听说此事。” 这事儿狄羌王了解得十分清楚,接过话头,“三个月前的事,可能就发生在你离开京州后没多久,昭勇将军突然消失,有人从他的军帐里搜出南烈丞相写给他的信函,允诺只要他愿意倒戈,就许他万户侯当。” 饶是严倦胸中心潮起伏,脸上也没显露一丝一毫的异色。浑不在意得带过了此事,又继续与底下的大臣们喝酒。 狄羌没这么多规矩,接风宴狂欢到半夜,臣子陆续离去,严倦走到花园里透气,身上的酒气中混着一股果香,冷风一吹,便和空气里的花香缠绵到一处,香气愈发甜腻。 “大公子。” 严倦转身,认出来人是母亲身边的侍女,笑了。“依奴缇,两年不见,你已经长成一朵娇媚的雪芙蓉了。” “王后让大公子过酒曲金池一趟。” 依奴缇颊畔飞红霞,目光闪躲,不敢直视严倦。 严倦目光中含着露骨的玩味,指了指天上的一轮圆月,“今夜月色很美,不是吗?” 依奴缇紧张得抠紧手指,“是……是的。” “月色很美,却无法与佳人幽会,真是遗憾!”严倦轻笑一声,继续说道。 依奴缇的手掌心被她的指甲抠出了好几枚月牙印子,她咬住嘴唇,在心底下定某种决心,扬起头来,把她撩拨得春心萌动的人却已经离开了。 走到池畔的一棵玉兰树旁,他突然转过身来,浸着月色的水光在他的脸上晃荡不休,唇角还勾着几丝笑意。 依奴缇沉淀下来的喜悦,如浪潮一般,再次淹没了她的心脏。 “我与母后两年未见,有些母子间的体己话要说,依奴缇就在这里等着,可以吗?”严倦微笑着盯着依奴缇瞧,醉人的桃花眼中,缱绻深情如火一般热情,包裹其中的是一片月光,浸着亘古的寒凉。 依奴缇轻声应是,看着他兀自离去,背影比今夜的月光还冷。 酒曲金池的池畔两侧,屹立着数盏琉璃灯,灯光倾泄,仿佛几道淡紫色的光柱沉进了水底。 邺兰朵手里抱着一个琉璃罐,从里面抓了一把鱼食撒进池子里,引得池中的锦鲤争相抢夺。 她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衣着华丽,面容秀美,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纪要年轻几岁。但对于一个久经风霜的人来说,她的眼睛却骗不了人,那双眼里凝结着结实的疲惫。 严倦从旁边的花坛里掐下一朵丽格海棠,走过去,插在邺兰朵发间。邺兰朵怔了一下,抬手想要摘下发上的花。严倦手伸过去,将她的手握在手心后立刻松开,从背后轻轻扶住她的肩膀。 “母后往水里看,这朵花跟您十分相配。” 邺兰朵看着水中的自己,自嘲得笑了。“母亲人老珠黄,早就衬不起这朵花了。” “大多颜色艳丽的花都娇贵,受不住冬天的严寒和风霜,可是您看,它开得多好。” 邺兰朵笑着拍拍他的手背,“你啊!要说性格里哪里和你父王最像,便是会哄女人这一点了。” 邺兰朵拉他在身边坐下,“这么着急回来,是因为穆子楚吗?” “不全是!就算我亲爱的子楚弟弟有一位聪明的母亲,也不至于让我着急上火,失了阵脚。”严倦很无所谓得说道,如果不是大熠那方的事已经办完,即便是自家后院起火,他也不会轻率得赶回来。 “这次不一样,她”邺兰朵语气有点急促,经年累月的疲惫消磨了她的斗志,同时温水煮青蛙一样,瓦解着她的强势与自信。 “对手越强,越要保持清醒和冷静,不是母后教我的?怎么徒弟记住了,师傅倒忘了?母后忘了也不要紧,您只需要记住,自我出生的那一刻起,那个位置就已经是我的了。”严倦微笑着注视着母亲,他说话总是不疾不徐,不了解他的人,总容易被他伪装出来的亲厚所欺骗。 邺兰朵感觉欣慰,凝视着儿子英俊的脸,“是啊!你是我邺兰朵的儿子,注定要成为狄羌的王。” “方才在晚宴上,儿子发现连昭明夫人那样的花瓶都敢公然挑衅母后了,怎么?母后是打算让儿子亲自上阵和宫妃争宠吗?” 邺兰朵眉头拧起,义正辞严道,“你是要成大事的人,怎么能把精力浪费在这些事情上面!” 严倦的神情看起来更加轻松了,从琉璃罐里抓出一把鱼食撒进池子里。 “所以啊,母后可得加把劲,儿子才能无后顾之忧啊!” 邺兰朵无可奈何得叹一口气,“你走后两年,我都还没有想通,你到底为什么非要亲自去一趟大熠。” “母亲没有想通,是因为您一直把目光卡在了一个小小的王座上,没有往更远处看。” 邺兰朵脑子有点儿乱,但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被儿子一点,很快就猜中了儿子的心思。 “难不成你想效仿北戎?” 这想法太大胆了。 严倦反问,“为什么不可以?羊只把自己当羊,才会世世代代受人宰割。我狄羌的子民为何不能像大熠的子民一样有尊严得活着?” 邺兰朵勉强冷静下来,“可狄羌和大熠之间还隔着北戎。” 严倦冷笑起来,“谁说我要动大熠了?” 邺兰朵震惊得瞪大眼睛,“难不成你” 严倦看着她,“母后猜得不错,儿子不是要和狼抢它嘴边的肉,而是要从它身上剜下一坨肉来。”
第48章 大熠派出的使臣尚未抵达狄羌境内,狄羌使臣的车马就已经驶入了京州城。使臣不远万里前来觐见武惠帝,一同随行的,还有狄羌王的第四子。 武惠帝心里虽不喜,但为了不辱没大国的胸襟气度,仍设宴招待了使臣和新来的质子。兴师问罪之举皇帝当然是不屑亲自去做,席上有大臣按捺不住,拿严倦未获允准私自归国的事质问使臣,语气尖酸又刻薄,一点颜面都不给人留。 使臣初来大熠,拿热脸贴了无数个冷屁股,心灵格外强大,不怒不恼,起身,右手按在心口处,对武惠帝行完礼后,笑盈盈答道,“陛下息怒,鄙国的长公子做出如此冲动之事,绝非故意为之,长公子其实是被吓坏了。” 这回答在武惠帝意料之外,俱他了解,狄羌的这位长公子在京州是极吃得开的,酒肉朋友不少,又讨女人喜欢,怎么就被吓坏了? 武惠帝道,“使君是嫌我大熠招待不周?” “当然不是!”使臣反应极快,忙再行一礼。“说来惭愧,长公子是王的第一个孩子,被娇惯着长大,性子难免有些骄纵,大熠是礼仪之邦,遍地都是重礼仪的读书人,长公子蛮横惯了,性子又直,无形中可能得罪了不少人,秋狩会上落下山崖险些丧命,没隔两天,在寝房里又差点被蛇咬了,大公子胆子小,披星戴月逃回了狄羌。王得知他是偷跑回来的,发了好大的火,命人拿荆棘捆了准备押回京州向陛下赔罪的,哪知道长公子回国听人说他在京州的别苑又无缘无故走水了,吓得一病不起,药都喂不进去,这幅模样,自然是不适合再送回大熠的,王无奈之下又挑了活蹦乱跳的四王子送过来,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使臣微一侧脸,活蹦乱跳的四王子像只没见过世面的猴一样,在殿内打了几个滚,滚到玉阶下,一个翻身跃起,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大熠礼。“子允参见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尧舜禹与英明神武雄才大略圣寿无疆帝业无尽威仪天下功业千秋。” 武惠帝被穆子允一连串带口音的恭维词绕得有点晕,又觉得这少年性子活泼讨喜,忍俊不禁道,“刚刚这些话谁教你的?” 穆子允难为情得瞅了下一脸慈母笑的使臣,抠着脑袋,嘿嘿笑道,“南大人教的,拗口得很,子允背了好半天才记住。” 新来的质子极合武惠帝眼缘,见他一直盯着盘子里的马蹄酥看,不由微笑,命内侍拿了好多糕点给他。那少年也不管举动是否得体,抱着一盒子精致点心大吃特吃起来,糕点屑撒了一地。 在场的大臣有的嫌弃他的粗鄙上不得台面,武惠帝却极喜欢他的天真率直,冲下首的大臣们挥挥手,意思是让他们口下留德,别跟小孩子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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