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徐知县一时间找不到说辞,瞄了瞄一旁的主簿,主簿接收到眼色,立马帮答,“知县大人上了折子,许是州府公事繁重,把折子看漏了也说不一定,总之一直没收到批文,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容琰轻飘飘扫了秦护一眼,“那就是代典史。” 秦护像是一条濒死的鱼,任卖鱼人和买鱼人你来我往,讨价还价。最后的结局,也不过由一条濒死的鱼成为一盘盖满剁椒的鱼,被人端上祭台。 徐知县的一双脚合拢在一起,连声应和,“是是是,就是代典史,暂代典史的职责,不作数的。” 容琰慢条斯理地捋平袖口上的褶皱,“官员任命绝非儿戏,别的地方看康县如此随便,纷纷效仿,朝廷官制岂不是变成了虚设?新帝继位,批不完的折子操不完的心,不求康县能为陛下分忧,至少别在这时添乱。” 徐知县被糊了厚厚一层眼药,两只手都伸进袖管里,笑得比哭还难看,“经世子提点这么一下,下官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明天起,不,就从今晚开始,下官一定好好整顿县衙,拨乱反正,就算做不得标杆,也绝不拖朝廷后腿。” 容琰见好就收,不再揪着典史的任命为难徐知县。 魏胭微微挺直腰,缓解腰上的酸痛,“知县大人,有笔账,小女子看不明白。” 徐知县抬起袖子擦擦额角的汗,转过脸来,对魏胭客气得笑道,“哪里看不明白?” 魏胭端起账册冲他晃了晃,“泰启十九年,上缴州府的户头尚有十五万八千两的结余,怎么到了次年初,就变成了五万八千两,十万两凭空消失了?” 徐知县冲过去,看看泰启十九年的账簿,又看看泰启二十年的账簿,的确和魏胭说的一样。主簿知晓眼色,立马召唤账房,账房来期期艾艾了半晌,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 容琰并起两指,在椅子扶手上一下一下敲着。“徐知县,给个解释吧?” 徐知县面上看着胆小懦弱,一到推卸责任的时候脑筋转得飞快,顶着一副愁容,向容琰诉苦,“世子明鉴,下官是泰启二十一年上任的,这笔账是泰启十九年做的,不在下官任期内,可不能栽下官头上啊!” 不等容琰说话,他飞快得续上话头,“不过下官既接了这个摊子,不能不想着补救,不管是不是账房做错了账,十万两银子,下官去筹去借,都会想办法把它补上。” 死猪不怕开水烫! 容琰不理他,让魏胭接着查,魏胭眼神有些犹豫,仍垂下头去,拿起一本还没查看的账册。 一查就查到了天擦黑,除了十万两的呆账,再没有其他收获。徐知县与主簿在暗地里交换一个眼色,浓稠的得意快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下人进来掌灯,徐知县再不似先前那般畏畏缩缩,笑问容琰,“世子可要留下来用饭?” “不必!”容琰站起身来,“两位姑娘也辛劳了大半日,剩余的账目留着明日再查。” 查了这么久,还是没能揪出一个有重量的把柄来!魏胭泄气得放下账册,跟在容琰身后。 “世子且慢!”出声的是一下午都没发过一言的屠鸾。 容琰顿住脚,转过身来望着她,屠鸾对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小女子也有一处看不明白。” 徐知县与主簿互看一眼,徐知县谨慎得上前,“姑娘又是哪里看不明白?” “泰启二十三年,北方闹旱灾,江南因为雨水多,幸免于难。北方是大熠粮仓,闹了旱灾,那一年的收成只达到上一年的一半左右。因为这一场天灾,全国各地不仅小麦,连大豆等粮食的价格都有了不小的涨幅。若是我没记错,那一年小麦的涨幅相比上一年,至少上提了三成,可从账册上来看,康县的小麦价格相比上一年,却只上提了一成不到。泰启二十三年,是在大人的任期内吧?”屠鸾秀挺的眉毛微微上扬。 徐知县望一眼账房,账房颤巍巍地垂下了头。徐知县的眼瞪得老大,目光闪烁不定,指着屠鸾厉声道,“你个女子,懂什么粮食价格,谁知你是不是信口开河。” 容琰适时插话,“屠小姐的父亲曾在户部任职,屠小姐对此有所了解也并不奇怪。” 说完,又看向屠鸾,“屠小姐可还有其他发现?” 屠鸾从特地挑出来置于脚畔的几本账簿里抽出一本来,缓缓说道,“粮食的价格上涨,其他农产物的价格势必也会受到影响。生丝,棉花的价格怎么反倒还没够到那一年的均价?那一年朝廷下调了折率,若是收入不实,朝廷损失的还不仅仅是一点税银。” 容琰双手交叉拢在衣袖里,眼皮微微上抬,眼神骤变。“徐知县,对此可有话说?” “泰启二十四年”,屠鸾换了一本账册,拿在手里作势翻阅。 不等她继续说,徐知县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岌岌可危,脸色已经不对劲了,却还是硬着头皮诡辩,“寻常女子哪能接触到官家的账册?你可知信口开河污蔑朝廷命官是什么罪责?即便你说的是事实,就不许康县和其他地方有所不同吗?” 屠鸾丝毫不惧他威胁,笑笑,“康县的部分土地是承包给商户的,商户自负盈亏,只需按朝制向地方缴税即可。我有没有信口开河,查一查收税那一环的账册便是,看商家的价格和康县上报户部的价格差了多少。” 一旁的账房却反倒松了口气,给徐知县递了个眼色,徐知县立刻大声道,“账册都在这里了,任由世子查阅。” 屠鸾把手里的账簿放到大木箱上,直起身,从容不迫道,“自然要查,同时还要调康县商家的账册佐证。” 容琰走到屠鸾身侧站定,“韩东,你随县衙的人走一趟。” 见账房开始打哆嗦,徐知县脸唰一下白了。他急奔到容琰面前,扑腾跪在他脚畔,“下官也是逼不得已,是知府大人强迫下官这样做的,世子明鉴!世子明鉴!” “悬崖勒马,为时未晚,我给过徐知县机会。”昏暗的烛光映上容琰冷硬的侧脸,声调低了一度,“可惜徐知县没有把握住。”
第78章 徐知县呆呆跪着,干瘦的身躯佝偻,脸色灰败,悔不当初地用手捶地,“神仙打架,我们这些虾兵蟹将能怎么办?” 徐知县已经成为一颗弃子,他自己知道,容琰也知道。容琰还知道他在康县大动干戈,州府里那位照样能全身而退,官场的平衡之道从来不讲究善始善终。 “康县知县徐弄亭,枉顾朝廷法度欺上瞒下,摘掉他的乌纱帽,上枷板,压回京州候审。”容琰命令侯在一旁的衙差。 衙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当这个出头鸟,纷纷望向领头的那一位,衙差头头苦着脸,哆哆嗦嗦回道,“小……小人去找枷板。” 秦护脸色铁青,颈侧青筋暴起,后牙槽咬得咯吱咯吱响。 水红色的斗篷衬得屠鸾的俏脸如同荔枝肉一般白腻,清亮的眸子里蕴藏着一脉水光,她轻盈盈地走到秦护面前,含笑嘲弄道,“徐知县这座靠山倒了,秦典史得另僻山头了呢。” 韩东看得心紧,这姓秦的身上携带着一股子狠劲,万一做出什么不利于屠小姐的举动来……他立刻想要走过去,拦在屠鸾身前。 “屠鸾,过来!” 韩东徒然转头,见容琰眸色幽深,不见多生气,可谁都忽略不了那一眼间的森冷。 屠鸾也发觉了,她不是没见过容琰发威的样子,但对自己,还是第一次。她什么都没说,乖乖往回走。 “屠鸾,你跟你娘一样聪明,但你不是她,你比她心狠。”秦护凝视着她娉婷的背影,想要透过这一副身躯找到自己熟悉的那个屠鸾,却怎么也回忆不起她小时候的样子。 屠鸾脚步顿了一下,背影变得更加果决,把秦护曾经看见过的脆弱、友善都从身体中剥离了出去,彻底与他、与过去划清了界限。 秦护却突然发了狠,走到徐知县面前,粗暴地将他从地上拽起,“这人说是北胜世子就一定是北胜世子吗?谁能证明?” 徐知县脑子里一片空茫,一时反应不过来,“他他有令牌和圣旨。” 秦护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令牌和圣旨都可以造假,就算派人来,也该由督察院派出监察御史,从没听过叫哪家世子来查案的。这人胆大包天,冒充北胜世子,应该立刻拿下!” 徐知县没了主见,脑子一热,竟然顺从了秦护的意思,扶了扶歪斜的乌纱帽,大喊道,“拿下!给我拿下!监押入狱,等候处斩。” 屠鸾不安地望望容琰,却见他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心也跟着定了定。 “徐弄亭,你吃了豹子胆了!” 县衙的兽头大门遭人一脚踹开,两队官兵手里均执着火把小跑进门,分两列把守在院落两侧,一名身穿绯袍脚踏官靴的官员阔步走来,朗声喊道,“把这浑货给我绑了!” 徐知县被这一身喊吓得打了个哆嗦,腿肚子发软,噗通又跪了下去,“知……知府大人!” 宋登铁青的面皮绷得紧紧的,指着徐知县破口大骂,“宛南总督是北胜王的旧部,需不需要让他来认一认你面前站着这个北胜世子是真还是假?” 徐知县耸了肩,垂丧着脸跪过去抱着宋登的腿,苦苦哀求道,“知府大人,下官都是听您的命令行事,您救救下官!” 宋登一脚把他踹开,“污蔑完世子就来污蔑本官,你当真是不想要命了?” 容琰慢悠悠晃上前去,对宋登笑道,“宋大人,我此番前来也是不得已,西南的将士就等着宛南的粮食救命,带不回粮食,陛下那儿我没法交代,也辜负了左相的信任。” 宋登冲容琰拱了拱手,“世子放心,就算是下官全家不吃不喝,都要挤出粮食供前线的将士饱腹。” 这一招杀鸡儆猴起了效用,得了宋登的允诺,容琰便不再多说,招呼屠鸾与魏胭离开,刚迈出一步,又停下来,回头对宋登笑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输了战事,西南失守,天下大乱,再多的钱拿来又有什么用呢?享乐是盛世的专属。” 宋登恭敬得点一下头,“世子说的是!” 这里的事情已了,屠鸾正打算跟着容琰离开,忽然间,被人粗暴得拉扯过去,颈项上传来冰冰凉的寒意,一把雪亮的长刀正抵在她的脖子上。 “屠姑娘!”魏胭惊呼。 秦护死死拽着屠鸾的胳膊,低头看一眼怀里的人,从她身上闻到清泠泠的冷香。 容琰黑亮的眸子里涌现出几分燥意,“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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