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秋雨无休无止,没想到上午天忽然放晴,容琰便命韩东找了把竹椅,在太阳下晒一晒,去去身上的霉味。 韩东侍立在竹椅背后,站着打盹儿。 “吃过午饭,就去县衙,这次把屠鸾也叫上。” 韩东蓦然睁大眼睛,“叫屠小姐去有什么用?” “她爹是户部郎中,户部的事,我不信她一点没沾手。叫她一起,能派上用场。”容琰把书合上置于一侧,伸手在狸猫肚子上揉了揉。 “屠小姐都不怎么出院子,万一她不想去怎么办?” 这些日子屠鸾一直在屋里养病,极少踏出屋门。 “把她叫上是命令,做不到就记上一笔,回到京州领罚便是。” 容琰活动下脖子,感觉骨缝里都是黏糊的潮意,浑身不爽利,干脆抱着小狸猫站起身,打算在别苑里转一转。 韩东对着容琰的背影吐了吐舌头,不情不愿地冲着屠鸾住的西厢房去了。 自从容琰命韩东看着屠鸾喝药后,屠鸾想要继续消极都寻不着机会。韩东软硬不吃,她借口药有点儿烫,他就在旁边站着等药凉。她说凉了不起作用,他就不辞辛苦地重新把药加热。既不生气,也不抱怨,弄得屠鸾自己先过意不去,从此不再折腾韩东,乖乖喝药。 她的病很快就有了起色,脸色也渐渐恢复。容琰特地命韩东请了一个厨娘来,每日变换菜色借食疗为她调养身体,病情缓解后,她身上也多长了些肉。 韩东到的时候,她正在侍弄养在窗台上的一棵文竹。前段时日她天天拿药浇灌,差点害它涝死,今日出了太阳,她就把它移到了有太阳光的地方。 “韩护卫!”屠鸾侧头看见韩东从回廊拐角走来。 “屠小姐,世子下午要去县衙查账,让我过来请你一同过去。”韩东来到门口,没有进去。 屠鸾把头从窗户探出去,来的只有韩东一人,她不小心掐掉了文竹的叶尖。“我不懂县衙的事,可能帮不上忙。” 韩东听她语气同平时不大一样,猜想她可能是因为来的不是自家世子,在同世子置气。韩东还记着容琰的威胁,只好硬着头皮游说,“世子说屠小姐的父亲是户部郎中,对账目之事定然是有一定了解,肯定能帮上忙。” 屠鸾依然笑着婉拒,“我父亲虽然是户部郎中,但查对账目是户部的公事,怎能容我插手?韩侍卫太看得起屠鸾了。” 韩东见她油盐不进,在心里叫苦,他可亲自见识过屠家小姐伶牙俐齿的功力,知道自己说再多奉承话,都能被她恰到好处地挡回来。 韩东决定豁出去了! 他前后望望,确定隔墙无耳后,压低声音对屠鸾道,“屠小姐不行,世子就更不行了,这事少了屠小姐,凭我家世子,办不成的。” 屠鸾万没想到,韩东平时在容琰面前毕恭毕敬不敢有半点违逆,竟然有胆子在外人面前揭主子短,也是稀奇! 她来到书桌前,桌上显得有些凌乱。昨日看过的书大喇喇摊着,批注的墨迹已经干透。毛笔泡在笔洗里,水染黑了也没换过。最近的气候把人的精神气儿都捂没了,屠鸾一天到晚懒洋洋的。她开始动手收拾桌面,把书合上,和先前没看完的几本摞在一起,洗净毛笔挂回毛笔架上。 她收拾的时候,韩东就在一旁耐心等,一句话也不说。屠鸾看着他这幅样子,觉得自己实在是刻薄,她恼容琰,何必去欺负无辜的护卫!把容琰晾在门前不搭理,才算是好本事。 “几时出发?” 韩东算准她会对自己心软,傻笑着回道,“用完午膳就去,今日屠小姐也去偏厅用午饭吧?你一个人吃饭,太过寂寞。” 屠鸾擦完桌面,准备把笔洗里的脏水倒掉。 “母亲去世后,我经常一个人用饭,习惯了,不会寂寞。韩护卫去和世子回话吧!省得他为难你。” *** 马车在县衙石阶一侧的石狮子前停下,车夫打起轿帘,魏胭先下去,屠鸾刚把头探出车厢,就遭热烈的阳光晃得眼花,也许是太久没出来走动,她的肢体变得呆滞,差点从马车上跌下去。 “小心”,容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与魏胭乘坐的马车前,扶她站稳。 屠鸾站直身子,轻轻挣脱他的手,连句谢谢都不说。 县衙布置得十分寒酸,县廨内唯一的一张长桌是知县审案用的,仿佛从这座县衙落成起,这张桌子就再没更换过,桌面凝起厚厚一层黢黑发亮的油垢,昭示着,除了办公,它兴许还兼顾着方便知县用膳的职责。 下首的一张椅子,还是容琰第一次来时,现去找的,这会儿一下子又添了两个人进来,椅子便又不够用了。主簿跑去县衙后院搬了两张方凳过来救场,方凳不知是哪个黄师傅的手笔,总觉得有条腿儿和其他三条腿儿不一样长,魏胭与屠鸾都不敢坐。 容琰坐到椅子上,韩东立在他身后,魏胭与屠鸾并肩站在他的斜后侧。 知县叫人奉茶,茶杯豁了一个口,这县廨里的一切物什都在暗示里面的人是多么的奉公廉洁。 屠鸾第一次见到如此寒酸的县衙,看容琰与韩东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她也控制自己不要露出一丝异色。 知县搓着手,小心赔笑,“有劳世子顶着大太阳过来,您喝口茶,润润口。县衙寒酸,连像样的茶叶都拿不出来,世子别嫌弃,” 容琰笑道,“徐知县客气了。” 韩东解下腰上的水袋递给容琰,容琰接过来,拧开塞子,接着笑道,“上几回来,见徐知县办公的地方如此质朴,我得了县衙一杯茶的便宜回去愧疚了一整夜。要办的事儿比较复杂,一回两回办不成,得多走几趟,不好意思再占县衙便宜,就让属下备了水带着。县衙的茶叶,徐知县还是自个儿留着用,地方官做成这样,谁看了不道一句辛酸?得官如此,朝堂之幸。” 徐知县笑容有些僵硬,“康县的县志、账册都已经调来给世子查阅过,是哪些地方还未弄清楚?” 容琰喝完水,把水袋递还韩东。“有个大概的了解,只是,看账我是外行,朝廷如此信任我,大老远来一趟,什么都带不回去,岂不是有负陛下的信任?西南战事迫在眉睫,我在这里耗一天,就会让将士们饿一天肚子,若因此吃了败仗,我容琰就成了遗臭万年的罪人。只好请两个内行来帮忙。近十年的账簿,烦请徐知县引我们再去查看一遍。” 徐知县看看魏胭,又看看屠鸾,噙着一嘴的干笑,“翻看十年的账簿,要费不少功夫,放账簿的府库狭小,不如下官叫人把账簿搬来,县廨宽得多,做起事来也不会束手束脚。” 容琰亲自跟去看过账簿,对大概的数目心里有数,不怕秦知县的人临时藏匿,便应允了徐知县的提议。衙差抬了十个大箱子上来,箱子上都标明了账册所属的年份,想来是为了节省空间,就将装订好的账册都封存在了木头箱子里。 屠鸾与魏胭互看一眼,对将要面临的工程量都有了预判。 衙差一个个打开箱子,魏胭与屠鸾一人负责一头,埋头翻看起账册。容琰帮不上忙,就同徐知县聊康县的民生状况。 秦知县还是用的老一套,哭穷,从康县惨淡的收成哭到县衙发霉的茶叶,不时看看魏胭与屠鸾那头。 “大人!” 秦护阔步走进县廨,瞥见坐在一旁的容琰,面色出现了细微的转变,从阴鸷飞快过渡到热情。在强横的权势面前,靠着巴结奉承的功夫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他显得特别气短,谄媚的话经由他的口,自然而然,“怪说今日县衙亮堂了不少,原来是世子来了。”
第77章 还没入冬,康县的风里已有阴湿砭骨的寒意了,阳光照着也感觉没多暖和。容琰手指的骨节隐隐作痛,他将摊开的手掌攥起,又撑开,来回多次后,才看向干站了半天的秦护,懒洋洋道,“不敢当这功劳!公堂之上,明镜高悬,蝇营狗苟无所遁形,脏东西没地方可藏,自然就亮堂了。” 容琰只回了这一句,扭头吩咐韩东,“去买两把椅子来,这么多账簿,一时半会看不完,总不能让两个姑娘家一直站着。人是请来帮忙的,不是来罚站的。” 话是对韩东说得,一字一句,又像是冲着徐知县去的。徐知县哪儿还站得住,连紧把自己的太师椅腾出来,腾出来也不够,忙指示秦护,“快!再去找一把椅子来,去买去借都可以,不可怠慢了世子的贵客。” 秦护瞥了眼聚精会神翻账簿、一眼没朝这里看过来的屠鸾,垂头答应。没多久,他就扛着一把竹椅回来了,那时候,徐知县的太师椅也已经搬到了魏胭身边,秦护扛来的这一把,明显是给屠鸾坐的。 他把竹椅放下来,卷起袖子在上面擦了擦,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屠鸾看,“小姐请坐!” 不久前,屠鸾打扮得光鲜亮丽,作为一个礼品,被陈大善人推到秦护面前,低眉顺目,曲意逢迎。而今,换秦护低三下四,委曲求全。 屠鸾捧着泰启二十三年的一本账簿坐下来,不道谢,也不再分他一丝目光,偏着头继续查阅账簿。她翻阅的速度很快,指尖捻起账页翻过一页,修长的玉颈在午后的阳光里泛起如同羊脂玉一般的光泽。 秦护和容琰的目光都落在她聘聘婷婷的身姿上,目光有过短暂的交集后,又同时扬起头,隔空对视。秦护藏在袖中的手不自禁地握成拳头,脖子上青筋暴起。容琰淡然一笑,忽然转过头去,看向徐知县,“孙兴,泰兴人,泰启十九年任命为康县典史,司全县的治安邢狱。秦典史是几时收到任命的?孙典史又去了何处?” 徐知县纳闷这北胜世子又是几时注意到秦护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典史而已。他心知秦护顶孙兴的缺并不合法度,搓着手,讪讪答道,“孙典史染了疟疾,没撑过去,两年前人就不在了。县衙本就缺人手,等朝廷重新任命要花上不少时间,就怕罪犯都逃光了,新典史还没到任。秦护一直在孙典史手下做事,干事十分得力,便让他暂代典史一职,等新典史到了,再换他下来也不迟。” 听徐知县提到秦护,魏胭觉得这名字莫名熟悉,瞥见正专心查阅账簿的屠鸾,她一瞬间回忆起秦护是谁,也终于明白容琰为何一反常态为难一个小小的典史,顿时心不在焉起来。 “两年前孙典史就过世了,到现在,新的典史还不能到任,又是何缘故?”容琰硬是逮着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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