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摊的是个小姑娘,十二三岁,生得水秀,一双大眼睛亮汪汪的。 “这是我阿姐画的。” 屠鸾也拿起一个,画工果真精巧,她笑着对小姑娘道,“你阿姐人呢?怎么放你一个人在这里守摊?” 小姑娘回道,“阿姐每日要练习画画儿,至少两个时辰,这会儿正在家里作画,吃午饭的时候她就来换我了。” 屠鸾唏嘘不已,她从前学画的时候每日练习的时间更长,流落康县,如果不是入了陈员外府,她兴许会去三春晓香粉铺帮工,也是给包装盒子画图样。 屠鸾、魏胭跟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天,没注意到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狂奔着穿出锦绣巷,撞上两个正在过路的人,摔了个大马趴,手里的包子甩出去,一路滚到屠鸾脚下。 屠鸾转头看了一眼,手里还拿着印着七里香图样的胭脂盒。 魏胭探头过来,“这个颜色好像要浅一些。” 屠鸾没有回应,魏胭感到不对劲,目光从她手里的胭脂盒一路向上移,移到她脸上—— 连顿的补药补汤滋养出来的好面色,就只短短的一瞬,又失去了血气。 男人身上虽到处都是伤,爬行的动作却极利索,爬到屠鸾脚畔,抓起包子举到眼前,拍拍白面皮上的脏污,嘿嘿笑起来,“幸好没踩到” “对不起啊!姑娘”他握着包子站起来,在对上屠鸾目光的那一刻,呆滞浑浊的眼睛蓦然间亮了起来,“娇娇!是你吗?” 他拉开衣裳的斜襟,珍重得把包子塞进怀里后,一把抓过屠鸾的手紧紧握住,顿时眼泪花花,两大颗泪珠子从眼眶里滚出来,砸在屠鸾手背上。 屠鸾被两滴热泪烫得缩回手,蓦然清醒。 从巷子里传来一阵杀气腾腾的脚步声,转眼间一伙拿棍拿棒的汉子冲了过来,在前的汉子抓住屠郎中破烂的衣裳,一把将他摔在地上,砸出“砰”的一声巨响。 屠鸾和魏胭都被这一声吓了一跳,魏胭赶紧拉着她往旁边退,屠鸾的手凉得如同腊月里的雪。 “老不死的,吃不起饭就早点找条河跳,我老张家的馒头也是你这种穷伢子配吃的?”四五个壮汉把屠郎中围着,发了狠地往他身上踹。 这边的动静引来不少人围观,有人窃窃私语,“那是张家五兄弟合伙开的包子铺,偷谁家的不好,要去偷这几个煞神的。” “人家都说,他家包子馅儿说不定是人肉做的。” 屠郎中抱着头,身体蜷缩成一团,“我女儿在这里,她有钱,她会还你钱!” 张家老三把他的话听全了,停下来望向屠鸾,见屠鸾的眉眼的确跟地上的穷鬼有几分相像,注意到她穿着不俗,恶声问,“你是他女儿?” 县衙的事忙完后,容琰打算去会贤楼和屠鸾魏胭汇合,一起吃午饭。容琰的马车停在会贤楼的酒幌下,迎客的小厮很懂眼色,见容琰气度不凡,脸颊堆笑,殷切相迎,“公子用饭吗?” 容琰问,“可有看到两位姑娘,我与她们约好了在这处用饭。” 迎客的小厮记性都顶好,仰起脸想了想,立马回道,“有小姐带着丫鬟来用饭的,可是公子要找的人?” 韩东付完车钱,接过话头,“不是一主一仆,一个身量高些,一个稍矮,都长得跟天仙一样。” 小厮笑着摇头,“这就没见到了。” 这一条街卖的都是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兴许是逛得忘了时辰,容琰没往心里去,对小厮道,“可还有包房?” 小厮连连点头,“还剩一间,可要帮公子准备着?” 容琰向韩东使了个眼色,韩东从钱袋里掏出一锭白银递过去,“你先去备好茶水,我们稍后就来。” 小厮见了银子两眼绽光,双手捧过银子,谄笑道,“公子放心,小的这就去准备。” “在这里等一下!”容琰避让到店门一侧,把通路让出来。 “是!”韩东跟在他身后。 “诶!你们要打人离我铺子远点儿,我这还要做生意呢!”卖胭脂的小姑娘焦急地从摊子后面绕出来,见打人的五个汉子个个面相凶煞,又怯生生往后退了一步。 胭脂铺离着会贤楼统共不超过十米,容琰听到人喊“娇娇”,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屠鸾的乳名,叫上韩东,马上向那面去了。 看热闹的人把胭脂摊和屠鸾一行人围在中间,魏胭望着屠鸾,她的脸色差极了。魏胭轻轻晃了晃她的手臂,“你认识这个人?” 屠鸾一抬眼,就看到容琰身后跟着韩东,嘴上一边不听重复“麻烦让让”,一边费力往里挤。 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坚毅起来,垂头望去,张家五兄弟都停了手,屠郎中身上又添了不少新伤,眼睛肿得睁不开,他使劲抬眼皮,想要看清楚屠鸾的脸。 “不是,认错人了。”屠鸾静静望着他,语调无波无澜,听不出丝毫情感。 屠郎中痛得都快麻木了,听到屠鸾的回答,眼神从期待变成不可置信,皮皮翻翻的嘴唇抖个不停,“娇娇!是爹爹啊!你怎么会不认识呢?” 屠鸾并不理会他,从脖子上取下一枚长命锁,扔到张家老三脚边。“他看着也上了年纪,禁不住你们这种打法,你们开店做生意,把人打死了,平白落一身晦气!这把锁是足金的,买两个包子够了吧?” 屠郎中性情凉薄,一辈子也只送了屠鸾一枚长命锁。用它帮屠郎中换两个续命的包子,就算是还了他一世骨肉恩情。从今以后,两不相欠。 张家老三看看屠鸾,又看看地上的长命锁,捡起来放进嘴巴里咬了咬,确定不是假的以后,和其他四个兄弟互相交换个眼色,把长命锁收进怀里,最后在屠郎中后背踹了一脚。“算你运气好,哥几个,走了。” 屠郎中被打得鼻青脸肿,肿胀青紫的眼呆呆盯着屠鸾看,嘴里喃喃念,“娇娇!娇娇!我真的是你爹爹啊!” 容琰从对面来到屠鸾身边,看一眼屠鸾,屠鸾撇开脸,避开了他的审视。容琰又垂下眼,看向地上的屠郎中。 屠郎中见了他仿佛见到了救世主,身体忽然有了力气,大喊着,“世子,你救救我!看在我女儿的份上,救救我。” 屠鸾对他存有的最后一丝念想,熄得彻彻底底,她吐出一口长气,舔舔麻木的嘴唇,收拾好表情,对容琰笑道,“世子不要被不相干的人扰了兴致,我有些不舒服,饭就不吃了,世子和魏姑娘去吧!” 不等容琰回话,她拦下一辆马车,提起裙摆两下钻进车厢里。 屠郎中好不容易遇见屠鸾,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她离开,他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追在马车后面,大声喊,“娇娇,你小时候发烧,爹爹守了你一整夜。你的画也是爹爹手把手教的,你都忘了吗?” 屠鸾在马车上一言不发,额角抵在马车内壁上。 她当然没忘,她更忘不了的是京州动乱时,她烧得快死了,他嫌她是个累赘,带着小妾和小女儿,将她扔在了风雨飘摇的京州城里。 她曾经那么努力得想要得到父亲的关爱,却总是徒劳。 “娇娇,娇娇。”这两个字像诅咒一样,死死追着她,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再忍受不住,流出了眼眶。 屠郎中为女儿取名娇娇,却从未有过父亲的担当,也从未将女儿当成一颗珍贵的明珠来娇宠过。她更像是一只金丝雀,高兴了逗两下,不高兴了,她吃一粒米他都觉得是浪费。 马车看不见了,屠郎中力有不逮,累瘫在地。 韩东来到他身后,“屠郎中,世子有请。” 屠郎中跟着韩东爬楼梯来到二楼的过程里,楼下用饭的客人都盯着他看,屠敬原是个极好面子的人,狼狈模样成了人茶前饭后的谈资他也并不在意。 他家娇娇可为他找了一个了不起的女婿,等他回了京州,又会是风光无限的五品大官。 他进入包厢时,发现容琰身侧坐了个姑娘,脸上有片刻的怔忪,又很快褪去。 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好惊讶的! “屠郎中,坐”容琰坐着招呼了他一声。 “诶!好!”屠郎中干笑着点一下头,略显局促地坐在容琰对面的灯挂椅上。 “世子,京州现在如何了?” 容琰左手小臂搭在桌沿上,捞过一只空酒杯把玩。“也就是一些四处流窜的匪寇,成不了势,当天晚上就被城防军一网打尽,京州恢复秩序,也只用了三个月。” “是……是吗”,屠郎中有些尴尬,讪讪笑起来,手一会儿搓一会儿握,“那日被吓昏了头,事后想起来,肠子都悔青了,天子脚下,何须怕这些成不了气候的流寇。不知我现在回京,还能不能官复原职?” “屠郎中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告诉你答案,如何?”容琰把酒杯放回托盘,扬起脸,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好的”,屠郎中重重点几下头,又恍恍惚惚重复了好几遍,“好的!好的!” “你和屠鸾是怎么分开的?”容琰问。 屠郎中没料到他问的是这个,肩膀往里耸起,目光闪烁,“娇娇她……她没告诉世子吗?” 魏胭见屠郎中这副模样十分可怜,便想倒一杯热茶给他,不想被容琰抢了先。 “说了!”容琰把热茶递过去,“我只是很好奇屠郎中为什么要这么做。” 屠郎中受宠若惊地接过来,紧张得满头是汗,捧着茶杯咕咚咕咚两下,喝了个干干净净。 他还不知道容琰是在拿话诈他,在脑子里酝酿好说辞,“我也是受了贱妾挑唆,当时娇娇发着烧,我那贱妾一直怂恿我,说拖着她我们谁都走不了,我脑子一热,就听了她的话。谁知道那贱人心肝那么黑,到了临安就卷了盘缠,带着女儿跟人跑了。都是那贱人的错,若不是她,我哪里会做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娇娇是我的亲生女儿,一直长在身边的,我待她比谁都亲,我后悔啊,天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就想如果我找着她,一定要加倍补偿她,我……” “她发着烧,你反而把她扔下了?” 阴寒的风从窗户灌进来,屠郎中冷得缩了一下脖子,讪讪抬起脸,被容琰的目光蛰得再次低下头。 魏胭听得心惊,万万想不到,屠鸾会有一个这样没有担当的父亲。 容琰要借搓手指的动作才能勉强压下心头暴涨的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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