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黑色官靴踩在木楼梯上, 男人不紧不慢地拾级而上, 安静的小楼中,只有木地板嘎吱作响的声音。 美貌的婢女将他引到雅间前,男人伸手一推门, 屋内的声浪裹挟着醉人的酒香,一起朝他扑了过来。 正中央,众星捧月的黑衣男人瞧见他, 对着身边人笑道:“呦, 瞧瞧, 本王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将卫大人这大忙人盼来了。” 众人朝目光投向门口男人,霎时一阵配合的哄笑。 卫云长扶着门框的手紧了紧, 差点摔了门转身就走。 本来当值一日就够累了, 好容易晚上下值回家能和媳妇儿亲热亲热,逗逗儿子闺女,谁承想被瑾王一句话喊来了这里,卫云长本就憋了满肚子的火。 想想这人即将成为太子, 自己一家子的前程都捏在他手上,男人咬咬牙,忍了。 他迈步进去,在离瑾王有些距离的地方坐下, 不卑不亢地道:“殿下说笑了,臣若是真的忙, 就不会应殿下之邀来这里了。” 瑾王含笑掠过他,却没接话,兀自与身边几人闲聊去了。 说着说着,一人道:“如今帝巳城一案终于落定,殿下终于可以高枕无忧。” 在座几人皆为瑾王心腹之人,都知道帝巳城一案与瑾王的关心,现在梁颂审结,最终定案没有瑾王的身影,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一人恭维道:“还是殿下英明,以其家人性命拿捏二人,他们定然不敢供出殿下来。” 瑾王却嗤笑一声:“这算什么,本王已秘密安排了人去,他们马上就会无声无息地死在牢里,死无对证,这才是真正的高枕无忧。” 众人不由打了个寒噤。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难免兔死狐悲。任谁都忍不住想到,若是来日自己也落到这般地步,瑾王是否也会这般轻松地说出“死无对证”? 气氛奇怪了一瞬,随即便被几人的恭维声掩饰了过去。 一片拍马屁的叫好声里,忽然传来了一道不大和谐的声音。卫云长皱着眉说:“殿下,恕臣多嘴,秦峰青二人既已没有供出殿下来,殿下放心便是,何必非要赶尽杀绝?失信于人不说,万一事情败露,被陛下发现,殿下便是引火烧身了。” 屋内诡异地静了一瞬。 有人借酒杯遮掩着,觑向卫云长。 不愧是卫大人,总能非常精准地踩住瑾王不高兴的点。 果然,瑾王面上的笑即刻淡去了,他晃着酒杯,漫不经心地道:“案子审结了又如何?这样大的案子,卫大人以为本王那好弟弟真会死心?只要这两人活在世上一天,翊王便一天不会放弃将本王也拉下水,本王便有一天的不安宁。” 聪明人听到这里,便不会再往下说了,可卫云长却不是,他面无表情地拱了拱手,道:“臣还是觉得,殿下既然用人,便该相信秦峰青二人,这般表里不一,实在叫人寒心。” 瑾王面上看不出情绪,抬起眼盯着他,道:“卫大人这样说,是在指责本王出尔反尔,背信弃义了?” 不知什么时候,屋内彻底静了下来,哪怕是赵蕴之这样八面玲珑惯会打圆场的人,此刻也不敢出声。 卫云长在心里给这位理解能力负分的瑾王殿下翻个白眼,耐着性子说:“臣没有这样说,臣只是觉得殿下实在无需赶尽杀绝。” 瑾王冷笑:“那万一出事,请问卫大人届时能否有别的法子救本王?” 卫云长沉默片刻,道:“没有。” 瑾王道:“这不就结了?卫大人担心来担心去,还是不如本王这法子好,斩草除根,一了百了。” 他一摆手让人将酒满上,走到男人身边,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云长啊,本王知道你是为了本王大业着想,可你要信得过我,我既然敢说,那必然能万无一失地叫他们死在牢里,绝不会有半分风吹草动。” 卫云长看瑾王一眼,男人面上轻松带笑,叫人难以捉摸他这话究竟有几分可靠,卫云长碰了碰酒杯,一口饮尽,道:“是臣多虑了。” 他们这样的人,最怕面子上过不去,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万事大吉。 瑾王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坐了回去。 清晨,翊王府。 急促的脚步声穿过回廊,一路急行至膳厅外。 沈忆正在和季祐风用早膳,一抬眼瞧见季安迈进门来,神色凝重道:“殿下,刑部牢里出事了。” 沈忆垂着眼,不紧不慢地舀了勺粥送到嘴里。 季祐风道:“怎么了?” “方才刑部的人说,秦峰青和何玉良昨夜的饭菜中被人下了毒,今早才被狱卒发现,何玉良已经死在了牢里,秦峰青也……只剩了一口气,刚刚才救回来。” 说到最后,季安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一路北上之艰辛不易,几人几次三番差点丢了性命,如今还没让瑾王损失一根汗毛,重要证人便死的死伤的伤,实在很难不让人窝火。 可听了这话,季祐风面上却不见丝毫惊讶和怒意,只是转眸瞧了沈忆一眼,笑道:“阿忆果然料敌先知,若不是你说要安排人盯着大牢那边,及时救下这秦峰青,现在可真就是死无对证了。” 季安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竟是王妃的主意? 沈忆放下筷子,取过拭巾擦了擦手,道:“殿下过誉了,这法子其实有风险,好在秦峰青没死,我这就去牢里走一趟。” 说着,她站起身,往外走去。 季祐风一把拉住她。 沈忆被他捉住手腕,身子微微僵了下,垂着眼看过去。 男人的神色还是温和的,只隐隐能在眉梢眼角看出几分不赞同:“孤手下那么多人,怎就轮得到让你去跑一趟了?还是死牢那种地方。你好好在王府里待着,孤找别的人去。” 沈忆有些无奈地笑笑:“殿下,秦峰青不好对付,想让他主动开口拉瑾王下水不是件容易的事,哪能随便找旁的人去?殿下放心罢,我自认对秦峰青有几分了解,有一定把握说服他。” 她虽然语气和缓,可字字皆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季祐风沉默片刻,道:“好吧。” 他还是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多带些人,也不要自己一个人进牢房里。” 沈忆一笑:“好。” 纤瘦的手腕从他掌中抽离出去,少女快步走出膳厅,转了个弯,消失不见。 季祐风又看了一会空荡荡的门口,才转过头。他静静坐在偌大的膳厅里,没再动筷子。 直到昨夜,沈忆仍未和他圆房。 自成婚以来,沈忆每天晚上要么不等他回府便睡下,要么一直在书房看书,磨到深夜才回房。 季祐风当然能感觉出她在躲他,可他不知道为什么。 就譬如此刻,沈忆明明离他很近,他却不知为何,觉得她其实离他很远。 像春日里飞在天穹上的纸鸢,他与她之间只有一截不甚结实的线,一旦线断,便再寻不到她了。 这种对方难以捉摸且不受控制的感觉,实在叫他难受。 他还是喜欢沈忆乖巧顺从的样子,最好能一直待在他身边,哪儿都不要去。 - 一顶青油小轿低调地落在刑部大牢后门。 沈忆出了轿子,她在外面罩了件黑色斗篷,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 后门处早有人候着,见到她忙上前来,低声对了下身份,确认没接错人后,打开门引着沈忆向牢里去。 牢里几乎不见天日,空气中充斥着秽物的污浊气息和饭菜的馊味,几乎令人作呕。视野里一片昏暗,唯有狭窄的廊道两侧点着灯,幽火幢幢,沈忆看不清两侧牢门后的人影,只能隐隐感觉出黑暗中有数道幽幽的目光投向她,像荒野里潜伏的狼群。 走廊尽头是一道更为坚实的厚重铁门,门前已立了一道人影,光线昏暗,瞧不清此人的面容,只看到一席清瘦萧索的苍青色官袍。 领路的人将她带到门前,对此人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这道门后面是死牢,关押的皆是死刑犯和重犯,看管得严格,等闲人不能进去。 沈忆走上前去,借着铁门边摇曳的烛火,细细打量这位颇负盛名的新科状元郎。 男人的长相只能称一句俊秀,面色如死水一般没有半分波澜,只一双冷冷清清的眼眸时不时映出幽幽火光,无端叫人觉得阴冷。 沈忆想起二人昨日见面,她邀梁颂来临江茶楼,请他暗中关照秦峰青和何玉良的安全,本以为这梁颂不掺和党争之事,说服起来会格外费劲,谁曾想,对方只是盯着她看了半响,便一口答应了。 彼时,男人临窗而坐,执着茶壶的手白皙干净,一阵风吹入窗来,他的袖口向上滑了半寸。虽然梁颂立刻将袖管扯了回去,但沈忆还是眼尖地瞥到,他手背上有一小片深红色凹凸不平的疤痕。 在她问起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对方的面容和此刻如出一辙地平静无波,只淡淡地答了句:“幼年家中失火,不小心被烧伤了罢了。” 他解释得清清楚楚,可沈忆就是觉得他捉摸不透,像一团弥散的大雾,叫人看不清楚。 真是个怪人。 沈忆收回视线,客客气气地道:“此番有劳大人留下秦峰青的命,沈忆感激不尽。” 梁颂嗯了声,打开门锁向里面走去。一直到打开第五扇门,二人才走到这牢狱最深处。 呼啦呼啦的钥匙声响过,沈忆站在门外,隔着门看向侧躺在草席中的秦峰青。 他躺在乱糟糟的枯草上,囚衣上沾着血迹和泥土,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胡子缠成一团,已经半白。 许是因为刚中过毒,听见人来,他只抬起眼皮,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们一眼。 沈忆脱下兜帽,露出脸来。 秦峰青的眼睛瞬间定住了,他撑起手臂,缓慢地坐了起来。 想来毒性尚未完全消解,他还捂着腹部,可即便是在如此狼狈不堪的境地,他仍坐得端正凛然。 他缓慢地开口,嗓音嘶哑。 “无论你想问什么,我无可奉告,永昭公主,我劝你,从哪来,滚回哪去。” 第046章 结案 牢房阴森寂静, 烛火无声地拉长男人的身影。 梁颂停在门口,向里头望了一眼,沈忆站在秦峰青面前, 宽大的兜帽下露出小半张白皙的面庞, 神色冷静又漠然。 梁颂瞧了半响, 面容有些怔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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