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沈忆说。 她定定看向他,一字一字道:“陛下,你做这些事,不是因为你爱我,而是因为你想让我爱上你。” 季祐风怔住。 “可我不会爱你。”她说。 到了这一步,沈忆必须要同他说清楚了。 她的神色平淡而随意,仿佛说的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陛下,我永远不会爱上你,我也不会跟你圆房,不会为你生子,我能做到的只是和你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相伴一生,到老到死。” “你要的我给不了,陛下,不要白费功夫了。”沈忆如是说。 季祐风望着她,脸色随着她的话一点一点惨白下去,最终,他似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声线无力缥缈:“阿忆,可你之前、你之前分明是喜欢朕的……” “忘了吧,陛下。”沈忆轻轻地说。 男人忽而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群人急忙围上去,递拭巾的递拭巾,倒茶的倒茶,沈忆端坐在一边,自始至终,手指都不曾抬起一下。 男人终于止住咳,嗓音喑哑,破碎几不成调:“朕不信……朕不信!” 天知道,他刚才在乘月楼顶听沈安说出不认识沈忆的时候,他有多高兴。 这意味着沈忆和沈聿之前并不认识,沈忆也不是沈聿在梁宫里结识的那个什么永昭公主。那么自然,也就不存在沈忆错把他认成是沈聿的可能。 她当时对他的喜欢,每一点每一滴,都是货真价实,都是真情实感。 本已经枯死的心,重燃了希望。 他立刻带着这许多人,带着她爱吃的拨霞供来找她道歉。 惦记沈聿没关系,想参政也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他只要她能再爱他。一路上反复措辞,反复思索,紧张又兴奋,来到这里。 可她竟说要他忘掉。 多么可笑。 她根本不知道,她那时看向他的每一道目光,每一声语调,都写满爱和喜欢,那样毫无保留,赤热滚烫的爱意,早已在他的灵魂,在他的骨髓深烙下永生不灭的印迹。 从未有人如此爱他,从未。 他忘不了。 季祐风一把挥退人群,结果起身起得太猛,脚下被桌腿绊了一下,踉跄跌在了地上,他顾不上起身,跪坐在地上,伸手努力去够沈忆,紧紧抓住女人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呼吸凌乱:“阿忆,给我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好不好?你相信我,我一定能让你重新喜欢上我,好不好……好不好?” 殿内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垂下了头。 帝王的绝望,令人动容。 可沈忆抬起手,一根,一根,掰开了男人的手指。 她毫不动容:“陛下,我已经说了,不想再说一遍。” 她垂眸看着他,目光冷静理智到残忍:“陛下,相信我,这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季祐风脸色煞白,嘴唇翕合,惨然望着她。 沈忆抽开手,起身向殿门走去。 临到殿门,身后传来男人低哑的嗓音,平静中隐藏着令人心惊的执拗疯狂:“阿忆,朕绝不会放弃。” 沈忆脚步微顿,淡漠的脸上仍没有什么情绪,她伸出手,推门而出。 * 季祐风当真说到做到。 他说让沈忆参政,翌日便让人把御书房西暖阁收拾了出来,专给沈忆传召大臣议事用。 沈忆宣了梁颂来。 虽说看起来季祐风已经不反对她掌权,但沈忆若是想要什么,从来不习惯向旁人讨要,她只喜欢把自己的东西握在自己手里。 经过此前一番鏖战,她之前在前朝安插的势力显然还是略显势单力薄,若想要日后能与季祐风抗衡,还是得再徐徐图之。幸而如今有梁颂跟她站在统一战线,她总算不用一个人劳心费神。 两人在竹席上对坐,中间隔了一方矮矮的茶桌,一边喝茶一边聊政事,香炉青烟袅袅,不知不觉,已经日头高悬,松影满窗。 计划初定,梁颂忽而咦了声,问:“你怎的不把沈聿算进去?我瞧着他对你可不是一般的上心,他又是你兄长,本就与你荣辱一体。” 沈忆垂下眼:“我欠他的已经够多了。” 梁颂微一挑眉,似笑非笑道:“若非我知道他心有所属,就看你们两人这模样,怕是会觉得你们两个之间有点什么。” 沈忆一怔:“你怎知他心有所属?” 梁颂提壶续茶,细细的水流自尖而弯的壶嘴中倾泻至杯中,水声叮咚清越,他随意道:“自是他告诉我的。当时你被软禁朝阳宫,他来寻我助你脱困,我当时因为嘉禾之死万念俱灰,是他同我说,他也曾看着心爱之人死去,也曾因此失意潦倒,一度皈依佛门六年。” 沈忆微微失神。 原来这才是沈聿当年执意出家的真正原因。 “他同我说,他出家,我酗酒,其实都是逃避的借口罢了,只会让心爱之人白死。若真是深情,要么,为她而活,要么,为她而死。” 梁颂轻笑了声:“倒是瞧不出,你这兄长素日瞧着冷心冷情,实际上竟然是个大情种。” 沈忆也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十分牵强,像是有人掰着她的脸硬扯出来的一样。 梁颂的眸光落在女人握着茶杯的手指上,粉嫩莹润的指甲已经隐隐发白,也不知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短暂寂静过后,他忽得问了一句:“阿野,你,你该不会是喜欢他罢。” 沈忆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梁颂便懂了。 “这可真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哑然失笑,“身边守着阿淮,你竟会移情别恋,看来果真是旧不如新了。” 沈忆道:“季祐风不是阿淮。” 梁颂蓦然愣住了:“你说什么?” 沈忆道:“具体内情我不知,但我可以肯定,当年去梁宫为质的人,并非季祐风本人,而是旁人假扮成的。” 这消息太过匪夷所思,梁颂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怒叱了一声:“卑鄙狡诈,阴险小人!” 用脚想也知道这大魏皇帝打的是什么主意,无非是担心两国万一开战,大梁言而无信,将他们那金尊玉贵的四皇子扣下做人质。 他们大梁才不屑做此等卑鄙无耻之事! 梁颂又问:“既然质子不是季祐风,那是谁?” 沈忆道:“我亦想问你,当年我同他闹得不欢而散之后,烧得稀里糊涂,也不知道他何时走的,你们送他离梁时,可曾发现什么他身份的线索?” 梁颂看了她一眼,却是反问了一句:“他当时那样待你,你如今竟还想找到他?” 沈忆抿了抿唇,没说话。 梁颂语气忽然冷下来:“别找了,且不说我们根本毫无线索,你找也找不到,他也根本不值得你如此惦记!” 沈忆看着他,轻声道:“我只是想问他一句为什么,仅此而已。” 可这样一句稀松平常的话,男人却仿佛像是突然被踩了逆鳞,额角的青筋瞬间爆了出来,他盯着沈忆,一字一字道:“我说了,他不值得你这样,忘了他。” 沈忆诧异而茫然地看着他。 梁颂闭了闭眼,强行将心口疯涨的怒意压下去,良久,睁开眼,复杂地望着眼前这懵然无知的妹妹,所有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叹息:“你不是喜欢沈聿吗?那就忘了这个阿淮,都过去了,阿野,放下吧。” 沈忆被他这样瞧着,忽然觉得害怕,可还没等她问出一句“为什么”,男人已经站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他没等她回应,径自转身,大步离去。 沈忆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处,迟钝地挪动步子跟了过去。 她停在门口远望。 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天色灰白,满目阴霭枯败,冷而锋利的北风从长长的宫道那边灌过来,吹起她的长发和裙摆。 沈忆手指扶着门框,站了许久。 第076章 旧梦 是夜雨声入梦。 七年前, 立夏。 上京入夏的第一场雨,烟雨濛濛,翠柳深深, 浅碧黛青如水墨般晕开。黑瓦红墙的梁宫矗立在雨中, 飞阁流丹, 虹桥复道,在雨中勾出一抹浅淡陈旧的红。 如烟似雾的细雨里,少女一袭大红牡丹裙踏雨而来, 水花溅起,裙边被雨水洇成深红色,飘荡错落的裙摆下, 不时露出一双穿着木屐的雪白玉足。 木屐踩过厚厚的青石板路, 一路笃笃空响至和光堂, 少女一手撑着纸伞,一手缓缓推开大门。 满庭清雨,正对着大门的屋子敞着窗, 水珠顺着屋檐的黑瓦淌下, 形成一道细密的水帘,少年穿着素色竹叶纹缎裳临窗而坐,雪白袍袖在榻上四散铺开,他身姿端正挺拔, 手中执卷,墨色的眉眼沉静专注。 沈忆放轻了脚步。 阿淮看书时总是很入神,她不想扰他。 一路走过来,脚上难免会沾些泥水, 沈忆冲过脚才进屋去了。 果然,一直到她在他对面坐下, 他才察觉到她来,从书页上抬起了眼。 沈忆以手支颐,笑眯眯看他:“雨斜风急,不问问我为什么过来?” 少年一双黑眸定在她面上,她额前坠了枚红宝石,艳丽夺目,随着她的动作晃晃悠悠,连带着他的心也一起七上八下,几乎快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他伸出手指,将这宝石坠子扶了一下,低声道:“来做什么?” 她促狭一笑,眨眨眼,反问他说:“难道你不想我?” 阿淮看着她明媚嫣然的笑靥,这才发现原来乱他心神的不是那宝石坠子,是她。 他拍拍身前的坐席:“过来。” 少女乖乖地起身坐过去。 阿淮又将她往上提了提,让她大半个身子都坐到榻上,然后弯下腰,为她褪去木屐,一双骨节如玉的手掌覆在了她冰凉的双足上。 她一到雨天就只爱穿木屐,连罗袜都不穿,总是冻得脚丫子冰凉,偏她死性不改。 少年温热宽大的手掌拢住这一双圆润的雪足,他瞥她一眼,淡声道:“下次若还这样走过来,这一旬的课业便自己写吧。” 沈忆哼唧了两声作为回应。 她知道他只是嘴上说说。 源源不断的温热顺着脚心流淌到全身,沈忆放松了身子,向后倚在靠枕上,像只猫儿般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她手肘搁在身侧的矮桌上,手指来回摩挲着下巴,看少年半响,蓦然一笑,暧昧地道:“那我要是浑身上下都淋湿了过来……你准备怎么给我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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