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回头望一眼漆黑的窗。 一眼回眸,无尽荒凉。 瓢泼大雨在她身后落下。 她阖目,转身,头也不回,踉跄离去。 沈忆撑着仅剩的力气走出和光堂,她不愿倒在他眼前。 她连方向都辨不清了,浑浑噩噩不知在雨中走了多久,手中唯一的伞不知去向,她浑身已经冷得麻木。 沈忆最后昏倒在一处不知名的宫殿。 再次醒来,已是三日后。 阿宋对她说,最后是天色将明的时候,巡防的侍卫在一处废弃的宫殿门前发现了她,彼时她高热不退,浑身滚烫惊人,再加上急火攻心,若是再迟一会儿,只怕会病死在殿阶前。 沈忆轻声问:“他走了吗?” 阿宋说:“……走了。” 良久,少女唇边落下薄笑:“也好。” 她再没有向任何人探听他的消息。 沈忆按时吃药休息,用膳一顿不落,很快就把身体养好了。 她去拜见梁帝。 她想学更多的东西,她不怕累。 沈忆对梁帝说:“日后,我要把大魏变成大梁的国土。” 他不是看重他的皇位吗? 那她就亡了他的国,做他的王。 她要让他跪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她要让他这辈子无处可去,只能待在她身边。 只是从那个秋日昏黄的下午开始,老天似乎开始同她开一场荒唐巨大的玩笑。 一切好像突然被抽去了正中横梁的鲁班锁,摇摇欲坠,荒诞不经却又真实无比走向无可挽回的崩塌。 后来的一切就像一场梦。 不过两月,边关急报。大魏名将沈庭植陈兵五十万于魏梁边境,势不可挡,已连下大梁三城。 大梁危在旦夕。 梁帝连发十八道帝令去往魏都,试图和谈,但全部石沉大海。 大魏的意图已然清晰—— 他们要灭梁。 梁帝无法,只得以举国之力对抗,无数将领被派往战场,但皆是胜少败多。大魏如有神助,他们凛冽锋利的刀锋和铁骑无情冲撞着大梁这座将颓的广厦,每一次收割,都是数座城池和成千上万条人命。 战败的消息雪花一般自前线飞来,无数人死去,又有无数人被派去。 每日崇德殿里都充满了焦躁,不安,争吵,指责。 沈忆发觉每每她进门,殿内总会诡异地安静一瞬,接下来,大家仿佛心照不宣,重新开启一个新的话题。 角落里,有人望向她的目光隐隐藏着憎恨。 她不知道为什么。 只有梁帝温和的眼神能稍微令她安定。 可最坏的结果还是发生了。 那一天,大魏的铁骑来到了上京城门前。 沈庭植的军队从魏梁淮水之畔一路攻来,走到现在,人数已经增长到恐怖的七十万。 几月来,沈庭植一边率军蚕食大梁的国土,一边从四面八方切断上京与各个城池的联系。 等到他兵临城下的那一天,上京已是一座岌岌可危的孤岛,他们围困其中,无路可逃。 除了不会武功的宋玟清,沈忆所有的兄长皆被派上城楼,殊死一搏。 他们全部战死。 城破的那一刻,杀红眼的饥渴魏国士兵蝗虫一般拥入上京,挤进宫门。 宫女太监四散逃命,可还走不出几步,便被捅死或被流矢射死。 沈忆和阿宋被送进密道,梁帝坚持不让她走之前熟悉的出宫密道,而是告诉了她一条从未听说过的路。 他对她说,他和母后准备好替死的尸体就立刻来找她。 但沈忆坐在密道出口等了三天三夜,没有等到人,只等到远处浓黑的夜幕下,鲜艳如血的泼天火光。 浓黑硝烟飘散在空中。 她没能称王称帝,却成为了孤家寡人。 梦醒。 沈忆披衣而起,眉目平静。 她执起酒壶倒酒,杯口微倾,洒在地上,以此一杯酒,遥祭她远去的故国旧梦。 第077章 杀机 沈忆开始着手筹备选拔女子为官一事。 当时她让左修明上奏提议, 当然不只是为了引起舆论从而向季祐风施压。 她是真的想把这件事做好。 沈忆在京城生活五六年,深谙女子在大魏受限之深。别的不说,就说出门行走, 她在沈府时, 出一趟门, 必得前呼后拥带着十几名仆从丫鬟,车架人马浩浩荡荡,是防着旁人接触她, 亦是防着她接触旁人。而她被拥在中间,必得带着帷帽从头罩到脚,严丝合缝, 一根头发丝也不露出来。 外人瞧着只道是大户千金出行, 尊贵显赫, 恐外人视线玷污了贵人身子,可这金镶玉的行头仪仗于里头的人而言,又何尝不是重重枷锁囚笼。 只是沈忆曾听闻一些京城高门贵女言论, 言辞之间分明是以此为荣, 大有被男人看去一眼就要寻死觅活的架势。 魏人重清白守贞。 只是沈忆不明白,当一个女子的清白已经重过其生命,所谓清白还有何意义? 平日里谈起,大多官家小姐和宗室女子也大多考虑怎样嫁个好婆家, 打理家宅,很少有人考虑二门外面的世界,反是沈忆偶然接触到的一些在京城做生意的平民女子,做事干练, 走南闯北,很有自己的主意和头脑。 先帝厌恶女子掌权, 越接近权力中心的家族,女子受禁锢越深,越不可能出头,宗室和士级已经从根上烂透了,故而,沈忆的机会并非是提供给这些人的。 她要帮那些真正想走出来的女子闯出一番天地。 至于旁的人,书里讲:“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沈忆打算由开办私塾入手,慢慢教化。 这将是一条无比漫长的路。 但沈忆并不嫌长。 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她可以慢慢地,从容地,一桩一件,把想做的事情做完。 御书房的西暖阁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前朝反对的声音逐渐微弱。当一件事情已然初具规模,步入正轨,之前再令人难接受也变得稀松平常。 以此为始,这个冬天,沈忆拥有了一批最早跟在她身边的能臣直臣。 他们在未来数年里都跟随她左右,陪着她走过风雨如晦,走过明枪暗箭,亦经历过争吵对立,其中有些人一生宦海沉浮,几经起复罢免,可他们不曾离开她身边。 他们始终坚信,她是能让这个庞大王朝再次焕发生机的那个人。 沈忆亦坚信这一点。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每一天都充实得叫她觉得太过短暂。 只是偶尔有那么几次,她走出西暖阁回朝阳宫去,目光会不经意间落在御书房正殿门前长廊下那道熟悉的身影上。 日光浅淡,松枝上一层薄雪,男人负手立在微冷的北风里,身姿清疏如霜月。 唯有那短暂一刻,正在从她指尖飞逝的时间忽然变得很慢很慢。 沈忆没有再刻意探听过沈聿的消息,可有关他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来。 她知道季祐风没有再为难他,将调他回了神策军中,那是他最熟悉的一方天地,听说他极受将士们爱戴。没了兵马使在一旁指手画脚虎视眈眈,他终于可以放开手治兵演习,公正严明,神策营上下风气陡然一清。 他的人生本该如此光明浩荡,灿烂精彩。 而她是个过客。 * 这日从西暖阁出来,阿宋压低声音问她:“姑娘,咱们的人传来消息,说今日梁地忽然来信,直接呈去了陛下案上,陛下阅后秘密出宫,径直去了天牢。梁地久不传信,此番恐有变故,姑娘要不要试着打探打探?” 沈忆一直暗中关注着梁地,并未听说起了什么变故。 又想起最近季祐风流水一样的奇珍异宝送进朝阳宫,大有誓不罢休之意,沈忆一时间心情复杂。 她不太想见季祐风,最近有意无意都在避着他。 但阿宋考虑得也对,沈忆便道:“我寻个机会试着问问罢。” 回宫后,简单梳洗过,她便歇下了。 白日里案牍劳形,费心耗神,她一到夜里便格外困,睡得也深。 入夜忽然狂风大作,沉重雨点如石子密密打在殿顶上,暴雨滂沱,电闪雷鸣。 沈忆一身冷汗,骤然惊醒。 漆黑无光的夜,床前一道诡谲暗影。 沈忆一时不知是自己眼花还是没睡醒,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窗外闪电晃过,屋内一瞬间亮白如昼,照亮男人湿漉漉的惨白面庞。 沈忆怔住:“……陛下?” 男人如一只孤魂野鬼立在床前,过了片刻,声音飘飘传来:“嗯。” 沈忆坐起来,下意识伸手去拉他:“陛下怎么这时候过来?” 男人极缓慢抬手,握住她的手。 肌肤相接的一瞬间,沈忆猛地打了个寒颤。 太冷了,由内而外的冰凉,几乎像一块冒着寒气的千年坚冰,没有一丝人体的温度。 沈忆这才注意到,季祐风身上似乎完全湿透,厚重的衣服紧紧贴着他的身子,他额上贴着凌乱的湿发,面无人色,嘴唇发青,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袖子还在滴滴答答往地上滴水。 想起阿宋说的话,沈忆很快把事情串联起来……梁地来信,季祐风秘密出宫前往天牢,然后又淋雨来了朝阳宫…… 这事怎么看都离奇,但她没问缘由,而是立刻起身:“臣妾去喊人帮陛下处理。” 谁知身子起了一半,还没站直,又被男人一掌按了回去。 季祐风按着她的肩膀,低沉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恍惚间有种不真切感:“无妨,朕就来看看你,你继续睡,朕走了。” 说着,男人当真转过身,就这么踩着轻飘又莫名平稳的步子离开了。 沈忆蹙眉坐在床边,耳边雨声密集如冰雹砸落,季祐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浓浓夜色里,她心里忽觉说不出的诡异。 胡思乱想半响,毫无头绪,她躺回床上。 醒醒睡睡,一夜未得安眠。 翌日天光大亮,暴雨过后,空气湿冷三分。 沈忆用早膳时,乾清宫来人禀报,皇帝高烧不退,请皇后代理政事。 沈忆放下筷子:“陛下烧了多久了?” 传话的太监道:“回皇后娘娘,奴才也不清楚,陛下是在奉先殿晕过去才被人发现的,估计至少两个时辰了吧。” 原来季祐风昨夜从她这离开,并没有回寝殿太和宫,而是又去了奉先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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