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少有人来,沈伯几个也不晓得吃。水产丰美到了奢侈的地步。螺蛳一把紧一把地撸,她兴奋得直咧嘴,“啊哈哈,好感动。” 蹚出去十几丈,竟又邂逅一条大乌鱼。木炭似的浑身泛着乌光。 她的眼睛绿了。把桶里蔬菜轻轻倒在河滩上。凝神静气,猛如电光地一扑! “噼里啪啦”一阵狂响,乌鱼被兜进了桶里。歇斯底里跳挺挣扎着,激起了水花无数。 莲宝用手去摁,谁能想到,这大乌鱼竟咬人。鱼唇一张啃住了她的手爪子。 “啊哇——”她惨叫一声,也在河里跳挺挣扎起来。虽然疼得厉害,却不肯放它入水。一把提起鱼,死死咬在它肚皮上。她凶残得像野狗似的。 余天胤闻声赶来,被这兽性的一幕惊得不轻。 这要是仙女下凡就活见鬼了。谁家仙女野到这地步? 莲宝把手指从鱼嘴里夺下时,那条五斤重的大乌鱼也被她咬去了半条命。鱼身漏电似的直抽搐。她喉咙里拉小风箱一般狂喘着,骂道:“畜生,今晚就拿你下油锅。” 一抬眼,看见余大叔戳在岸上,眼神复杂地冲她看。 莲宝冲他嘿嘿笑了,颇有点自豪地说:“大叔,你是不是被我的真面目吓到了?” 余天胤摇头叹气,实在无话可说。 她抱着桶奔上岸,满脸得意把茭白、野葱、乌鱼展览他眼皮底下。眉毛抖得飞起来,好像挖到了一桶宝。 余天胤更无话可说了。以前他大胜百万敌军,好像也没这么显摆。 白昼消退,夜幕降临了。厨房里上了两盏油灯。 莲宝在灶前生龙活虎地忙着:炖了半锅鱼汤,蒸了螺蛳,还煮了白米饭。也不怕热。为了一口吃的,忙得浑身挂了浆。 厨房里浓香交织,热烘烘的,香气无孔不入漫在屋子里,馋人得很。 即便最厌食的人闻了这气味,食欲也要苏醒了。 他倚在堂屋门框上,出神地望着厨房里的身影。 她干活时很利索。动作不多余,举手投足都是流畅的,知道该干什么。忙而不乱,悠然自得。口中还哼着小曲儿,“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 简直让人无话可说。 或许灯影太朦胧了,他越看越觉得这一幕仿佛是不可触及的幻觉。让他恍惚,甚至入迷。 好像历尽千帆,终于尝到了生活最真的滋味。 柴米油盐,粗茶淡饭,烟气袅腾。平凡得叫人安心。 月光里浮现出一个人影。脚步轻轻的。不必看也知道,是沈安来了。 “主子。”谦卑的声音响起。 余天胤说:“回去吧。有人在做了。” 沈伯无声地笑了笑,“那老奴把药留下,您要记着喝。” 他把药罐放在桌上,又默默隐退到黑暗中去了。余天胤的心情急转直下,瞬间糟到了极点。一见那药物,整个人就从幻觉跌回了丑恶的现实。 他想起了自己残缺得有多严重。如果褪掉这身袍子,现出来的就是一个浑身长满黑疮的恶心东西。每天早上戴假皮时,他都被自己恶心得不想看。 他居然日复一日苟活到了现在。究竟是勇敢还是怕死?自己都说不清。或许这就是上苍的旨意,要让他步步走到最后的绝境,再遇到一个稀世的奇葩。 这朵美艳的奇葩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假如她没法治好他,那他就麻溜点儿找个干净地方仙逝吧。还有什么活头?
第42章 042 ◌老死江南不怨天. 自从家里多了个她,余天胤几乎每顿饭都不落下。 食欲好像会传染。每次她虎头虎脑地埋头大吃,他就忍不住想抢食。好像兽性未泯,抢的东西吃在嘴里比寻常的饭都香。 明明不过手艺粗糙的农家小菜罢了。他能吃得出十八种层次的鲜美。 几顿下来,厌食的毛病不治而愈。 那天,她忙着擦洗家里石板时,他竟然随口问出一句:“又瞎忙了。想好没,中午吃啥?” 莲宝笑得腰直不起来, 他也憋不住地笑了。岂有此理。 虽然他姿态高傲,始终坚持嫌弃她,可两人的相处实际上很太平。 甚至是快乐的、无邪的。 归根究底,她这人就是个可爱绝伦的二百五。不管什么事儿都能逗趣,在她那里世上没有大事,也没有正经事。嬉笑逗骂,生死通透。 她不像被逼着住过来的。自打一进门就开始当家作主,把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自打她来了,几个仆人都没了用武之地。 沈安等人几乎不到前屋来。两个灰衣年轻人更是神出鬼没,正脸都没露过。 就好像不存在一样。正常情况下,家里就他们两人。 莲宝从来就不肯闲着。 做饭,劈柴,洗衣裳;开垦菜地,捕鱼、摸虾、挑野菜。实在没事干了,就拿块抹布蹲地上擦石板。没几天功夫,石板竟被她磨出了玉光。穿个木屐走在上头没一点杂音。 他不以为然地说,“你勤劳也该有个限度。这叫瞎勤劳,演苦肉计给我看。那地砖你折腾几遍了?你能折腾出花来?” 她见缝插针地阿谀他一下,“余叔,我是为了你呀。这下你明白什么叫巴心巴肝对你好了?我要让你住得比宫殿还舒服,在这青山绿水里头当个国王!” 她把手一挥,好像这片山水都成了她打造的王土。 他被她齁得不能动。 说不窝心是假的,瞧她多懂事啊。一手马屁功夫炉火纯青,有时想凶她都不忍心。 他十分畏寒。每天正午日头最毒时,都要出去采集阳气。给太阳晒晒,骨头会稍微舒服些。她总是寸步不离跟着,生怕落了单。 这人惜命得不得了。赶都赶不走,哪需要他挟制?! 这天中午,她又陪病号去晒太阳。戴着斗笠在船头摇橹。汗如雨下。他坐在船尾沐浴天光,穿着三层袍衫,好像活在数九寒天里,浑身都是阴气。 那张又僵又木的脸始终表情匮乏,竟让她觉得挺惨萌惨萌的。 两人日常斗着嘴,悠悠划到了大坝的林边。 莲宝一眼瞧见树荫下飘着一叶舟:有人在船上纳凉呢。 定睛一看,呵,冤家路窄!竟是绍俊那厮!穿着毛毛虫绿的夏衫。那股潇洒劲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笑得满脸骚气。 船上另有两个女子,玉娇和她的丫鬟。丫鬟顶着荷叶,憨态可掬地吃着莲蓬。小姐撑着绸伞,一袭淡黄的绸衣。臂弯里抱着几支大莲朵儿,正不胜娇羞地笑着。 这种大户人家的小姐竟离开闺房,跑这儿和男子泛舟,好像也不算体面吧? 两家只说了八字,还没正式定亲呢。莲宝一阵腹诽。 狭路相逢。 两条船上都没了声音。 绍俊整个人是凝滞的,惊魂地看着对面船上的女子。 那表情,犹如受到了一次致命的击穿。 若说玉娇是清秀佳丽,那女子称得上仙姿玉貌了。绿衣衬着乌发,面孔美艳绝伦。那皮色比荷花还多一层粉腻。嫣然一笑,美目流盼。风流之处宛若神仙妃子! 他不敢相信人间竟有如此绝色。一时,竟灵魂出窍地瞧呆了。 余天胤凉凉地看着他。 莲宝丢个滚圆的大白眼,“呸”了他一声。这一声没把绍俊“呸”醒,反而更酥了。 玉娇妒火中烧,又惊怒万分。 她不晓得哪里出了差错,王莲宝不该如此美貌的。上辈子的她又黑又小,与绍俊成婚后姿色才长开了些,可也不曾美到这种放光的地步。 眼见他快滴口水了,玉娇羞怒提醒道,“俊哥,她是王莲宝。” 绍俊甩过头,惊恐地望着她。少顷,像从梦里惊醒了一般,重新看向莲宝。这一刻,他心里像泼了一锅滚油,无法形容的纷乱和激烈。 竟然是王莲宝…… 怎么可能! 绍俊差点惊叫出来。片刻,恼羞成怒转开了眼。好看了又如何?没了清白名声,又是大脚丫子,谁稀罕?哼,她也就只能自甘下贱地跟个瘸子了。 话虽如此,如此绝色也太便宜这不人不鬼的老东西了。 绍俊内心一片漆黑的恨意。 当瘸子瞥着他时,那眼里明显透着敌意,好像在说:你看什么?这美人是我的了。 绍俊心里莫名地难受至极。好像自己不小心丢弃的东西被人捡走,到头来却发现是块至宝。 莲宝给他一声梆梆硬的冷笑,“看什么,好意思!”她比辣椒还呛人。 余天胤心里莫名舒坦了,假装喝止她,“莲宝,不得无礼。我们不在这里,走吧。” 这声“莲宝”,这声“我们”,像抽了绍俊两记大耳掴子。他既感到了羞辱,又感到了火辣辣地疼。面孔都扭曲了。冷笑说,“好个不知羞耻的女子!” 莲宝更加不知羞耻起来。笑盈盈地说:“余大叔,今天是好日子,我给你唱曲儿吧。” 余天胤难得一回捧场,“嗯,唱吧。”他破天荒鼓起了掌。 莲宝把船荡开了。摇头晃脑地说,“这首曲子名儿叫 ‘不稀罕’!” 话音落,一首活泼辛辣的小调飞出了口: “太可笑,儿女姻缘!东家娶妇西嫁女,几人好合百年?不稀罕!薄情寡义值几钱?终究是青山独往,万事云烟。莫叫金樽负流年。我学五柳稼轩,采菊东篱,醉卧松边。满眼风光何处是?人间踏遍,留取冰心好成仙……” 余天胤含笑望着她。 听得出她是临时编的。想哪唱哪,主要是针对陈绍俊的。然而,编得真可爱,意蕴好极了。 他越来越觉得,这家伙搞不好真是个仙女呢。 反正,肯定不是村姑。可能是在天上长歪了,招了玉帝嫌弃,才贬谪下来祸害人间的。这样一想,也不无可能。 他嘴角的笑意更甚了。 他的笑比无数溢美之词更溢美。莲宝大受鼓舞,唱得更生动了。眼风也飞得更俏了。他没有避开眼睛,全接住了。一时,竟有心心相印、对看成欢的感觉。 绍俊听得如痴如呆,不晓得是何感觉。 大字不识的王莲宝竟能唱出这样的曲子?不可能…… 一曲罢了,她又意犹未尽地说,“余叔,你会唱小调不?咱俩不知羞耻地对一对歌吧?” 余天胤:“……” 亏她想得出。我堂堂的正经人陪你小孩瞎闹?可是,他余光扫到不远处绍俊那张好似吃了醋泡饭的脸子时,觉得有必要“不知羞耻”一把。 但愿他嫉妒死,后悔死! 他略作沉吟,扣着舷缓缓起了一曲渔调:“天苍苍,水茫茫,船上是谁家美娇娘?” 莲宝一愣,这嗓子粗犷,雄浑,充满灵魂的低音让她从头酥到了尾巴。“啊啊,好听死了啊……”她兴奋得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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