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车上闭目歇了一会儿,她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心中又是无奈又是不解,恍然间觉得自己像极了肃州那些被妻子抓住错处拧住耳朵教训的倒霉将领。 可她没有犯错,尘卿也没有拧住她的耳朵,那她这种又无措又委屈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脑袋里生出一个想法,她一定是被尘卿蛊惑了。 尘卿虽然身体瘦弱,总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可他那张脸苍白而又俊美,又生的一双笑眼,眼尾微微上翘,眉眼明秀中又带着一丝惑人的媚意,瞧着勾人极了。 他这样俊美柔弱的公子似乎比她在肃州看到的小姑娘还要惹人怜爱。 以前他在她面前骄矜自傲,又是玉春楼里的第一公子,心里也颇有算计,她对他防备大过欣赏。 可是自从他在玉春楼里被玉凌连番羞辱,又差点被黄莹强行掳走后,他在她心中顿时变成一个柔弱不能自保的可怜。 看着他那副生气了也勤勤恳恳做好分内事的可怜模样,柒鸢一下子就心软了。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些将领哄人的手段,仔细比对之后,胸有成竹的回了小院。 在踏足小院的那一刻,耳边传来一声细小的咔嚓声,柒鸢警惕的转头看去,只看见重重叠叠的屋脊上一行鸟雀振翅飞远了。 她收回目光,握紧手中长剑的同时,无声的勾起了唇角。 这么快便按耐不住,急躁有余、心智不足,黄莹还真是为了尘卿冲昏了脑袋。 柒鸢回到小院,尘卿正坐在木桌前,无聊的摆弄着碟子里的糕点。 他似乎换了一身衣裳,用一根束带将头发收在脑后,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柒鸢坐到他的对面,诚恳道:“对不住。” 那些将领叔叔见夫人发怒时,头一件要事就是赔礼道歉,观他们服软的场景,柒鸢印象无比深刻的就是一位将领叔叔竟然只穿着中衣,站在院子中负荆请罪。 那位将领夫人是肃州有名的跋扈女子,柒鸢觉得尘卿虽然小脾气多了一些,却不至于蛮横无理,于是自作主张将负荆请罪改成了主动道歉。 她将碗碟中的点心收到一处,捧给尘卿,“是我的错,尘卿公子大人有大量,胸怀宽广,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想来不会放在眼中。” “这几日不知为何,你总心情低落,我甚是担忧,这碟子糕点软糯可口,今日便送给你了。” 尘卿抬起了眼,淡声道:“这碟子桂花糕是我今早上花了两个时辰从城东带回来给你备的。” 柒鸢微微有些尴尬,她摸了一下身上的布口袋,摸出一个精巧的玉雕,“是我思虑不周,那用这枚玉佩以表我心如何?” 尘卿的声音似乎更凉了,“这枚玉佩是我上个月庆贺你成了解冤司副统领,特意从百方阁里找人为你定制的。” 柒鸢不知怎么,突然有一种大汗淋漓的感觉。 她原本没觉出自己对尘卿有什么亏欠,毕竟他们之间只是一个交易。 她一直这么告诉自己,直到这会儿她才发现尘卿不知不觉中已经做了这么多。 她茫然间,尘卿又开口了,似乎是怕她又拿出什么来表达心意,他叹了一口气:“你今日当值回来,一定很累。我给你煨了骨头汤。” “那枚玉佩是药玉,用药浸过,有驱寒之效,你平日里巡街,时常要站在冷风中。我知道你武功高强,可平日里也要注意身子。” 尘卿说完,亲自将药玉放进她的小荷包,帮她挂在腰侧后,便去小厨房去看汤了。 柒鸢自己坐在木桌旁,这会儿心里真的过不去了。 也许她不该那么武断,成亲虽是假的,可是她与尘卿认识了这么久,也算是交情不浅的好友了,否则她也不会在尘卿提出假成亲时,那般干脆就答应了他。 他这人虽然麻烦了一些,小心思多了一些,可是待她也算掏心掏肺了,她待他也该真诚些。 过了一会儿,尘卿端着汤药回来了,柒鸢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尘卿,先不要走,我有话与你说。” “我知道这几日你心中不痛快,可是我心思不聪慧,自己猜不出来。” 柒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如你直接告诉我?” 她在心里暗暗夸了自己一句,她与兄弟相处就是这般坦坦荡荡,现在对尘卿也要一视同仁。 尘卿意味深长的看着柒鸢,“我没有置气,我胸怀宽广,一向知情识趣,怎么会与你置气呢?” 柒鸢脸上的冷淡忽然生出一丝裂纹来,“你就是生气了。” 她忽然伸出捏住尘卿的脸,固定住他的头颅,指了一下他的眼睛,认真的道:“以往你说话时眼里带着笑意。” 她冰凉的手指点在尘卿的眼尾,“你的眼睛平日都会微微弯起来,现在虽然也会弯,但是少了许多。” 她用手比出了一个极为细小的距离。 尘卿捉住柒鸢作乱的手,“是你看错了。” 柒鸢挑眉,“好,这个你不认,那你的琴呢。” 她指了一下横在窗前的古琴,轻轻摸了一下,“你心情好是最爱弹琴,可是现在琴上已经落了灰。” 尘卿这会儿彻底服了,生怕自己不认,眼前这个认真的近乎固执的少女又找出一些蛛丝马迹的证据。 他看了柒鸢一会儿,微微有些挫败:“你没有错,是我自己想不开,我没有想过玉凌会这般穷追不舍。” 他错估了玉凌的狠戾,也错估了他的定力。 他以为他执意留在柒鸢身边,只是一时起兴顺带脱困,可是这会儿他放下京里的布局,缩在一方小院子里,事无巨细的洗手作羹汤,照顾一个陌生少女。 现在因为她的疏远,他竟还闹起了脾气,细细想来,还真是荒唐, 柒鸢拍了一下自己的长剑,“尘卿,你不要担忧。玉凌和黄莹想要伤你,我不会答应,我会好好保护你。” 尘卿的目光柔和了起来,恰似春水一般的温柔,“我知道,我自然会信你,你很厉害。” 算算日子,他在柒鸢身边的清净日子也没有多少了,他要好好珍惜这段日子。 柒鸢喝完了汤,用了一块糕点,在院中练了一会儿剑,在尘卿屋子里的蜡烛熄了之后,在四处的围墙边巡视了一番。 可惜这里的围墙很低,南边的围墙边还生着一颗大树,若是有人心怀不轨,爬上树就能翻过来。 柒鸢掏出一瓶药粉,撒在树上,在围墙边上放了一些陷阱,这才安心睡去。 不过这里仍是不安全。 待过上几日,她便寻一所宅子,好生布置一番,让莫婆婆阿荨还有尘卿一道搬进去。 次日,柒鸢从梦中醒来,尘卿早已收拾好了,在屋外候着。 柒鸢看了尘卿一眼,见他眼睛微弯笑得极为好看,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 她在马车上丢给尘卿不少防身之物,并将黄莹身上背负的案子简要的向尘卿说了几句。 “黄莹此人,表面人畜无害,手里却已经攥着不少人命了。” 柒鸢面若冰霜,“她自从去过一次玉春楼之后,便时常用重金求玉春楼的帖子,可惜在京里,她势单力薄,总是败兴而归。” 柒鸢想到卷宗上面的记录,再看着尘卿干净好看的眉眼,心里不自在极了,“为了缓解相思之苦,黄莹派人从各地寻了不少与你相貌相似之人,请人教导,稍有不顺,便是重罚加身,死在她手上的少年已有三个。” 这个案子早在解冤司留下了记录,可惜判案的官员乃是云家一派,卷宗上的苦主求告无门,最后全被灭了口。 若不是解冤司记下这件案子,留待日后惩处,黄莹在云家庇护之下,怕是要一直逍遥法外了。 “这几日你定要小心些,这个袖箭要时常带在身上,黄莹虽然不会伤你,但是此人狠辣疯魔,没有人性,你要小心,万万不可落到她手上。” 柒鸢叮嘱了一路,到解冤司外了,依旧不放心,又掏了一把匕首留给他。 “若有危险,即刻到解冤司来寻我。” 尘卿听话的点了点头,见柒鸢一步三回头,眼底的笑意倒是更浓了一些。 马车离开解冤司后,一个黑衣打扮的侍卫无声的出现在马车里。 “主子,宫里一切安好,皇上这几日骑射有了长进,文章一道也得了夸奖。” 尘卿面上笑意尽数散去,“那个戏班子如何处置了?” 侍卫身子僵了一下,“戏班子这几日深受重视,皇上喜欢的紧,福公公劝过几次,最后却无功而返。” 尘卿不言语了,修长的手指轻轻抚着那只袖箭,“派太医把戏班子里的人仔细查查,皇上入口之物,你亲自盯着,不可让人钻了空子。” 侍卫领命退去。 尘卿靠在马车上歇了片刻,不多会儿问烟气喘吁吁的过来了。 “这是你要的东西。” 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好奇道:“这些事在京里早就传遍了,你怎么这会儿才想着关注。不过我可得嘱咐你一句,楼主对你还没有死心,你行事可要谨慎一些,这云依依虽然出嫁了,可是她年前已经和离回了云家,这个大麻烦,你可千万不能惹。” 尘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在午时派人将整理好的文书送到了解冤司里。 解冤司里,柒鸢正忙着与青林卫的人交接,此次青林卫一共来了五十余人,分派到解冤司里,每个副统领要带五个人。 今日到柒鸢跟的只有四人,简单说了几句后,柒鸢才知分派到她身边那位剩下的人是顾将军的嫡子顾长夜。 她愣了一会儿,颇觉得头大,直到看到尘卿让人送来的信,这才松了一口气。 尘卿这信送的太及时了,她原本还犹豫,不知如何对付黄莹,有了此信,终于可以釜底抽薪。 此刻,云府中。 厚厚的帘子挡去了屋外的寒意,云依依对着铜镜勾画自己的长眉。 黄莹站在她的身后,垂着脑袋,谦卑的恳求道:“依依,看在我助你多次的份上,你就帮我一次吧。” “你也经过情爱之苦,昔日你遭人所骗,是我帮你除掉奸人,如今我落了难处,束手无策,你总该帮我一把。” 云依依停了手,瞥了黄莹一眼,“你想要什么?” 黄莹眼底一喜,“我要你派出十个高手,帮我杀掉那个别有用心的女人。” 云依依许久没有说话,晾了黄莹一会儿,道:“黄莹,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了,你借着我云家的面子,敛财杀人的事做了很多件,云家之人是有恩必报,可是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 云依依不去看黄莹屈辱的神色,“记住,这是最后一次。” 黄莹的手暗暗握紧,压下了眸子里的一丝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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